当代新儒家民主政治中的“民众”与“贤能精英”之间的困境
2020-11-18齐若惟
齐若惟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 430072)
当代大陆新儒家从传统儒学资源出发,认为西方传统民主制度存在不可避免的弊端,但也承认其民主价值和意义对于当今中国政治发展存在的作用。然而,在这种整体的制度设计过程中会存在一些困境,即当代大陆新儒家所体现出的“贤能政治”究竟是一种新型民主还是政治精英主义的“人治”?本文将从现代民主政治的利弊出发,主要结合白彤冬先生《旧邦新命》中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对儒家民主政治中所存在的困境进行阐述。
1 从现代民主政治的利与弊中得出贤能政治提出的必然性
现代民主政治最突出的特点有两个方面。第一,民主与法治的结合,从而可以有效对权力的滥用和政治的腐败进行限制。第二,公民的自治与其有效地参与,现代民主政治国家中的公民都有平等的权利,从而存在为现代政治提供新生命力的可能。但从西方现代民主政治存在以来,我们也可以从中总结出一些民主政治所存在的弊端。第一,选举民主的弊病。学者贝淡宁曾批评西方的选举民主制,认为“选民普遍理性”的假设是需要被质疑的,选民共同体的投票结果最终仍然是代表私心私利的众意,同时提出了金钱对于民主的可操作性与竞争中的个人主义对于社会和谐的危害。第二,民主的极端平等存在的弊端,过度地强调平等会导致民主国家的个人主义与利己主义的盛行,公共德性反而会被忽略。第三,大众民主的弊端,当今世界范围内的民粹主义盛行就暴露了大众民主在内的现代民主政治的局限性[1]。正是因为存在民众理性缺失的可能,便会导致民众作出的选择会对整个社会可能产生危害,进而可以影响到整个政治群体甚至国家的民主制度是否是真正为了国家中的所有民众之公意而作出的政治选择。
由于上文中提到的那样,过度地强调民主的平等会导致个人主义与利己主义的盛行,因此,政治生活中所必须的公共德性,即人民对于人伦的学习,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之一。然而对于在参与政治生活中的人们如何才能具有德性?这一问题,被现代西方民主理论中支持参与民主的学者和主张精英民主的学者都忽视了。一方面,随着现代民主日益向大众民主的方向发展,领导人的素质——这一个代议制民主最初非常重视的因素,被选票的多少所替代。另一方面,选票的多少从而进一步影响到选举人的“精英自觉”与“责任担当”,从而影响到其决断能力与战略思维。这样导致的后果便是,只注重平等为最大的德性,将人民的广泛参与和人民进行统治作为民主的终极目标,至于如何参与和统治,却被真实地忽略掉了。
贤能政治并非中国儒家政治的独有物,著名思想家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一书中也曾认为精英自觉与政治德性是对于国家政治发展是极为重要的因素,但现实是现代西方民主并没有完全继承西方古典政治的德性教化,从而陷入了“制度决定论”之中,忽视了政治德性的重要性。而这些现代西方民主政治的弊端,值得并且应该被当今中国民主政治所注意。
2 当代大陆新儒家的民主政治——有条件的民主
虽然当代的大陆新儒家反对上述的西方形式主义的民主观,但却不否认民主的价值。蒋庆曾在其《王道政治》中提出:“站在儒家王道政治立场上不接受民主政治,并不意味着它反对民主政治。”[2]蒋庆强调人民意志所应具有的合法性是在解决“政道”问题时的关键所在,并且认为王道政治虽然与民主政治相区别,但实质上是一种对其的扬弃,吸收了其民意的合法性。对于民主价值的看法,学者白彤东认为,民主是可以接受的。白彤东在《旧邦新命》中曾说:“在当今民主思想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全民参与可以带来人们觉得自己是国家、政府一员的心理上的和实践上的好处……这些考虑给出了孔氏中国里保持全民选举的附加原因”[3]。
以白彤东和贝淡宁为代表提出的“弱限制民主理论”[4],希望将民主与贤能二者进行结合。他们认为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的过程中是要去吸纳西方民主的思想和制度设置,但也要进行对西方民主的“削弱”,“一个保守注意着可能给予种种考虑对当今的民主操作及其政治理念有保留并因此加以修正。”[3]从而可以成为中国政治的一部分。同时,白彤东先生也认识到西方民主自由制度在民众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但他并不认为这种制度就是完美无缺的。通过对其缺陷的分析,白彤东基于罗尔斯的“五个一般事实”提出了“六个事实”,第六个事实即为现代西方民主制度的弊端所在,即人们为己私利的倾向,公民更倾向与对社会政治事务表示冷漠。现代社会很难保证公民的政治知情权,并且白彤东先生进一步分析了当代民主政治由于民主国家本身人数众多使得在此民主国家公民其选票的实际价值受到质疑,并且大公司和财阀在其中运转使得竞争本身的公平性也难以维持。
因此,在人口众多又存在影响巨大的利益集团的现代国家,要求社会制度下所这种罗尔斯所理解的自由民主制度或者绝对的公民平等、公民人各一票在现实中进行民主政治的参与是绝对无法实现的。于是,白彤东先生提出通过“贤能”来削弱民主制度而不是拒绝民主,从而可以与儒家的政治制度和中国的实际政治情况相符合,希望通过这种构想对西方自由、法治、人权等现代社会民主制度的借鉴。在《旧邦新命》一书中,白彤东赞同孟子的观点,任用贤能来做治国者,即劳动存在分工,治国者的劳动高于为自己谋生的劳动,普通的民众大都是劳动为了谋求生存,不可能也没有精力去把握一种可以治国的、利他的、极高的智慧。因而,白彤东先生担心民主所产生的问题就来自于知识与智慧方面的问题,即只有受过良好教育的“贤人”才可以对国家进行一个正确的实质性的决策。同时,他认为以贤能为主的两院制无论在对于贤能的要求与其地位的理解上,都和传统儒家的政治观点十分相似,而不同于西方的现代民主制度的两院制的关系。在白彤东的孔氏中国里,他构建了一个新的王道政治,在这种政治体系当中存在了西方民主的选举、人权、法制等那些基本原则,也同样拥有儒家思想的特点:如选贤任能、德志、治权在贤等,目的是为了赋予那些更有知识与经验的贤能以更容易被听到的机会,从而对众意进行一种制衡,这样一来,它所形成的政治体制便可以形容成既存在治理者也存在民治,人民之众与贤能之人同时承担治理角色[5]。
3 儒家民主政治所存在的“民众”与“贤能精英”之间的困境
在文章的第一部分曾经提到,孟子强调政府教化民众的职责。那么,人们应该如何判断政府是合格的政府,贤能者是合格的统治者呢?在孟子看来,人们是否感到满足的判断依据归根结底还在人民自身,这是在《孟子·万章上》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体现出来的。孟子认为,这种能力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具有的,所以,民众也有“大”“小”之分。
白彤东学者对于孔氏中国的构想,是一种对于传统儒家政治和西方民主制度的超越与结合。他赞同普通民众之所以无法具备这种能力,是由于他们需要始终以劳动为生,从而无法拥有更多精力去获得成为贤能的能力。因此这样的“无知”是注定的,因此至少这一部分人民为了使得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因而无法拥有民主的权利和地位,仅是可以具有咨询性的民主地位。孟子和以此来支撑自己观点的白彤东先生都认为这是值得推崇的[6],并且许多对于教育和人格的单向性揭露似乎也支撑了这种观点。普遍的大陆新儒家学者认为,大多数需要以劳作谋生的人没有精力去获得从事政治生活处理政治事务的知识,而那些不需要以劳作为生的精英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习政治参与应该具有的普遍的知识。从而将需要通过劳作谋生的民众进行限制是必要的并且合理的。那么上述内容就表明了一个观点,即“劳动”和“劳心”并不能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劳心是与政治相关的,并且属于普遍知识的领域,但劳力却是与政治所属的普遍知识领域不同,其存在与特殊性领域。可事实上,这种前提的存在正确与否才是大陆新儒家学者们所面临的一个困境。他们都通过说明大部分民众存在一种无知的必然性——因为其需要通过“劳力”而谋生,却忽视了贤能获取知识类型的探讨。即贤能的政治统治的出发点是服务于民众的,那么精英的政治统治具有合法性就应该去为民众所服务。如果按照大陆新儒家学者们所认为的观点来解释,贤能的统治者都因具备一般普遍的政治知识而成为统治者。但是问题在于,精英者的政治目的就是服务于民众,如此便需要对这种一般普遍的政治知识转化进入到特殊的人民生活知识领域,只有这样才可能够以服务民众为出发点,从而具有政治统治的合法性[4]。因此,就不可能存在“只重视政治的普遍原理”的贤能统治者的情况。可如果一位贤能的政治精英既具有一般普遍的政治知识,又拥有民众的特殊民生技能,那么按照“劳心”与“劳力”同时发生在了一个人身上(因为单纯的“劳心”并不会使所谓的贤能去以具备特殊的民生领域的知识,从而无法进入民生之中服务人民)。这就与上述孟子与白彤东等学者都赞同的劳心与劳力相分工的观点相矛盾。
综上,这种将“民众与精英”进行对立、分裂的观点,使得大陆新儒家的观点存在了一种困境,就是民众与贤能的政治精英角色的不可改变性。但这些学者们往往希望通过其二者的统一来实现儒家贤能政治与民主之间的沟通与融合,进而导致了一种困境,即究竟政府是否可以用教化民众,从而可以得出能够领导国家人民的精英的这种身份转化是行得通的。而马克思也曾在其作品中提到过有关精英与民众之间的问题,即存在一种难以避免的矛盾,精英政治制度下,官员将会以个人的发展为主要目标[4]。大陆新儒家学者们强调民众为了谋生仅能得到特殊的知识因而无法成为精英,但他们之中不乏有人强调民众的咨询性地位,通过将古典儒家的政治制度与民主的相结合,进而想要寻求一种新的、并且更适合中国国情的政治制度。
在学者白彤东看来,保留民主而不是取消民主的位置的意义是对贤能的一种约束行为,这样便表示他们也相信并且承认掌握着普遍知识的群体会出现一种官僚异化,会出现少数掌握权力的贵族把持政治和假公济私的利己现象。同样也进一步说明,至少白彤东先生意识到了即便是掌握着普遍知识的少数贤能政治精英也是会存在一种可能“在选择的过程中选择倾向于自己的选项”的普通民众,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谋生”,和民众通过“劳力”谋生结果上似乎没有区别。而白彤东先生表示,对以密尔和罗尔斯认为的教育需要全民参与的思想,儒家贤能政治对精英、贤能所起到的教育功能也能起到丰富的作用。赋予精英以限制民主的权利的原因,主要是这些贤能政治的精英受到了教育[5]。可既然精英之所以能参政是因为教育,那么民众如果受到教育是否也能成为精英?两种身份的国家公民似乎都有接受教育并且参加政治的权利,并且二者都是为了“谋生”,为什么要进行二者之间的区分和对立?这便成为了一种等待解决的困境。
4 结语
当代大陆新儒家从传统儒学资源出发,认为西方传统民主制度存在不可避免的弊端,但也承认其民主价值和意义对于当今中国政治发展存在的作用。并进一步结合中国儒家政治制度,提出与民主进行集合(对民主进行限制)的可能,从而构建出以白彤东“孔氏中国”等为代表的弱限制民主理论。然而,这种整体的制度设计存在一些困境,本文中主要阐述的是“民众与精英的对立关系”即是否应该将其二者之间的身份彻底划分的问题。对于民主政治中存在的如腐败等问题,不仅可以依靠国家制度和法规来应对,同样可以依靠社会和全民反腐来治理,基层治理和行政的权利同时进行,民众自制和社会共治同时进行,也不乏是一种解决。同样也得出结论,对于民众政治教育的重要性,并非只有贤能的政治精英才应该受到普遍的政治知识的教育。而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将儒家的贤能政治发扬光大,使其更好地去克服民主政治中选举民主、极端平等和大众民主的弊病,从而为中国民主政治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既解决了西方民主政治的难题,同时又结合了中国传统儒家政治,将中华文明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