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标准

周承强

新远市陈副市长把市环保局牛局长叫来，期待地叮嘱：“前不久省里部署了净土保卫战，市领导很重视土壤修复问题，各区都有不同困难，怎么抓大家心里没底，必须咬紧牙关迈过这道坎。开发区老工业园热电厂污染场地修复工程要赶快上马，是市里抓的土地修复示范工程，你们局要主动参与全程监督，标准从你们那里出，给全市树好标杆，你看有什么意见？”

牛局长诺诺表态坚决负起主体责任，说完左眼皮直跳，预示担子不轻。

回到局里，办公室马主任晃着弥勒佛一般大脑袋探进门来，说是市招投标办公室通知上报一名局领导担任热电厂修复工程招标评委。牛局长想了想，觉得秦副局长正直合适，与其他党组成员对表，基本意向一致。不一样的只有秦副局长，反复说自己不行。牛局长要他服从组织安排，说到这份上，秦副局长只好应允，提出局里定个标准。牛局长想这要求在理，大家一起务务虚，也是不错的业务学习。

研讨会开得热烈，省市请来五位专家帮着拿捏标准，介绍了不少污染防治前沿技术，牛局长形容是高山顶上撒兰花——有香有物。局污染防治处处长骨碌着眼，简单介绍基本情况：高新开发区这处场地前身为热电厂一期工程，停用五年。经检测确认土壤与地下水已污染，修复工程周期计划为一年，拟投入资金三个亿。未来将划为商业用地和居住用地，因此工程质量不容半点疏忽。从他抑扬顿挫、尾声逐渐高亢的提醒中，大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感。

牛局长高声提醒专家们多赐教，不用讲正确的废话。话音刚落，市政协主席向牛局长推荐的市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汪高工，私下里已有挂钩公司，便大嗓门一哈，先声夺人。“工程量不算大，技术难度不算高，建议采取阻隔填埋普通化学处理技术即可，能节省两千万元，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市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另两名高工也异口同声赞同，表示管用是硬道理，没必要好高骛远玩新招，试错了增加的是国家的损失。

省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连高工不以为然地反对，声音不大，说得细致。“普通阻隔填埋化学修复技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存在后遗症多。应大胆采用最新科研成果，比如原位化学氧化方法，是一种新型的利用强氧化剂破坏降解地下污染物，形成环境无害化合物的修复技术，可根治到位，大大缩短治理时间，值得推广使用。”

与连高工同来的李高工算了一笔账：“用连高工说的技术，可节省三千万元，收获全功。用汪高工说的技术，名义上节省两千万元，实际上应该节约一个亿，但此法老套，存在遗留问题多，将来二次治理一个亿也摆不平。两种方法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一石激起千重浪，到底哪项省钱？新技术俏，还是老的好？哪种经不起考验？秦副局长态度鲜明地说：“我们追求治理标准最大值时当然要考量经济效益，不能随意浪费国家资金，但好技术也是必需的，不好的修复标准相当于暴殄天物，浪费更大。”

气氛骤然激烈，汪高工一边向牛局长使眼色，一边不屑地说：“原位化学氧化方法在我们市没用过，天南省也不多用，用过的单位说成本偏高并不适用，如果用过后实现不了目标任务，造成的损失将更大。还是老办法稳妥，即使有点后遗症也有限。”

和风细雨胜春天，不掺私心底气豪。连高工耐心地劝说：“原位化学氧化方法在天南省确实处于待开发阶段，但在上海浙江等地已被广泛运用。世间事多是这样，每逢新事物面世，难免众说纷纭。从爱护环境角度讲，当然是一劳永逸好，哪怕有一点不合适都不应该存在，这个没什么好犹豫的，原则问题不容含糊。”

两种意见猛烈碰撞，表面上难分高下。牛局长脑中不时浮现市政协主席慈祥的面容，前段他还说要把年纪偏大的牛局长推荐为市政协副主席提拔对象。只沉思一会，牛局长便开声支持秦副局长和连高工的意见，倾向新方法，环境质量才是污染攻坚战的关键。他提议用民主办法来裁决，五位专家、九位局领导参加投票，结果居然有十位赞成连高工方法，证明新事物还是受人欢迎。事后证明，经市领导认可的这项修复工艺，彻底解决了土壤污染问题，开了全省土壤修复工艺的先河。工程完工后，牛局长也顺利到龄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