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记（组诗）

◎ 李郁葱

[撮泰吉]

它模仿了我们却让我们沉思

时间流逝，这些平常的

细节，这些低下去的尘埃

是不是隐藏在面具之后？

如果我们能够从模仿中得到愉悦

像他的声音，高低起伏

抑扬顿挫于每一种可能的地方

比如说：耕作；比如说：狩猎；

比如说：嫉妒和欲望之火……

在简单的演绎中我们有过这样的俗世

一个神态能够掀起的波澜

最初的模样，也是我们的仪式

那么一些我们不能宣之于口的

无数次镜子一样走入我们的梦

并不崭新的世界

有着我们并不知晓的天赋

它得到我们，一样的生老病死

当哀伤成为别致的礼物

那么喜悦有它的孤独

像那头我们模仿中的动物

我们的身上，它不出声的火焰烧过

我们，偶尔是它的傀儡，偶尔

在它的舞台之外，晾晒出肺腑的粗野

请给予我余生里的消遣

我们都活着，为了更像是一个人。

注：撮泰吉，是一种彝族傩戏，被称为戏剧活化石。

[登望宸阁]

四野匍匐，这一刻忽有天地之念。

一个人在午后的假寐中醒来

他远眺，山河依旧，而风声灌满

这人间的拥挤：从高处看

如果鸟啼带来视线里的锦绣

那种眩晕似曾相识，那么多

走动的身体，仿佛一个个日子

在平常中消逝，像是树叶的飘落

白驹过隙？抬眼处大江如练

但也仅此而已，有更加奔腾的潮水

更加壮丽的落日……大地的纽扣

它只是触及我压低了的喉咙

如果那么多的声音让我

同时说出，我是这秘密的傀儡

用一种标准打量这些微茫

而它是一个符号，从被

遗忘的地方归来，以一个朝代的

风格，把耻辱修饰为辉煌

把后退盘旋成登高，当那些楼房

那些山水，那些蝼蚁般出入的人群

以水流的起伏聚拢于此

它，一个岛屿，时间之踵的小印痕

[以观云海]

如果是第一声鸟鸣把我带入这山

这鸟鸣变得巍峨而幽深，当山道逶迤

它在左，它在右，又化作山涧潺潺

在我们的耳朵里盛开如浓荫——

我并不认识这些植物，这些在卑微中

用绿色的火焰表达着它们的热烈

接受一种指引：这浮动的玉石

晶莹、剔透，沉溺于绿色的风中

远山如海，含着一抹天地间的黛色

那是天地张开的眼眸吗？

或者是一种述说，这些奇岩怪石

这些叠翠峰峦，被时间的苍茫所驾驭

但另外一声鸟鸣喊回了我出窍的心

它的陡峭是风景的高度，仿佛大树

从斑驳的阳光间让影子流淌出

大地之心，被遮蔽而又被恣肆着的生命

它们在这群山之间，像突然开阔了的风

突然在聚拢中又散开着的迷雾

退到更远一点的时候，云的言辞

一头突飞之鹰的翅羽托起的山峰

[题柳家村壁画]

注定了的斑驳，在时间的秋波里

依稀可辨的模样：有的大，有的小

坐，或站，或昂然，或闭目

或有光环，很幸运它们成为遗漏之光

人世那张隐秘的脸在它的注视中

我们有微妙的重

仿佛时间雕琢了这眷顾

它是谁的手笔？哪年开启了第一画？

就像是那纺线，在江水的润泽中

纺出我们所看见的一切，鸡犬相闻

青石板上走动的人都似曾相识

就像屋舍边的植物，晨雾中

它有楚楚动人的低垂，而渐强的光

让它们扬起了头

那么猜测一下题中之义

比如这画的韵律，比如石灰所锁住的

光阴。那么好吧，翘起的墙面

保留着剥落中的姿态，无名的画师

他更早地消融于春水或触目的绿色间

这色彩浸入了石灰，当我们

偶尔到来，在墙外，如一个梦中的

倒影：曾经，它是一面白墙

[石之旋律]

1

我看见时已是半成品：一只脚印

像是从时间里走来

石头是蜕下的壳，手贴伏

微凉、坚硬，照见我们模糊的轮廓

它并不规则：巨大的原石

从山体中剥离出来，让山成为一个空巢

风吹来时会有呜咽，风吹来时

石头会慢慢地走动，结出其他的形状

我们命名于它们，视觉和言辞

直到石头说话，直到它们有波澜

2

它裂开，并没有猴子的浮云千万里

小小的灼伤，一个可以愈合的伤口？

那种沉默的声音，落入

我们的怀抱。断裂处，它形成一种旋律

软硬相间，色泽明暗，像两个男人

把它抬上了高铁，又扛上六楼

一块石头的旅行吗？它是世界的

影子，沉重如此，轻盈如此

于是我们看见它，一如它所呈现

在一片混乱中所得到的秩序

3

一种勾勒，像是钢琴的琴键

我们所听到的节奏，在漫长中醒来

保持那睁开了的光线，无数

偶然中偶然的发现，陌生人的虚掷

递过这层层包裹着的激情

在沉积和凝固了的韵律里

把涟漪化为波动的目光，它

仿佛有着群鸟的聒噪和高度

正如一首诗的完成，在字与字的

碰撞和挤压中：会有人读到田野的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