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留客

文 同琨（江苏）

梅雨季节的某一天，小旺吃过早饭后感到很困，又上床睡了一觉。小旺睡之前还没下雨，醒来时已近中午，外面大雨倾盆。

厅堂里来了一位客人，她坐在客人常坐的那把木椅上，身边的茶几上有一杯茶，正冒着热气。小旺猜她是外婆的某位娘家姐妹或者素有交情的朋友，来和外婆叙旧。但小旺记得以前的这类客人都是和外婆说会儿话就走，不会留下来吃饭。灶下飘来肉香，这使小旺确信她一定会留下来吃饭。你的脸皮怎么比其他人要厚一些。这虽然很不敬，但小旺当时就是那样想的。

小旺走到她近前，才发现木椅旁边的空地上放着一副担子，两个浅口竹筐里各卧着一大块豆腐，一块切走了一小半，另一块是完整的。这位卖豆腐的婆婆啊，您可真会算计啊，来看我外婆，还不忘顺路卖豆腐，再顺便吃顿饭，只可惜您这豆腐没卖多少呢。小旺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阵。

“你读几年级了？”她笑着问。

“三年级。”小旺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回答了她。

小旺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确认没有见过她。她袖口和裤脚上都有一些雨水的痕迹，双手紧握着夹在两腿之间，像是怕冷，看上去有些落魄。肉香在空气中聚集，小旺突然感到饥饿难忍，便扭头奔向灶下。

“外婆，我饿了，我先盛饭吃了哈。”小旺说。

“旺儿啊，你忍一下哈，让客人先吃。”外婆一边挥动锅铲一边说。

“哦。”小旺说。

小旺坐到灶前，思绪随着灶膛里的火光跳动。小旺想问那位客人是谁，但立即放弃了，因为那样就好像在问是谁弄得他不能赶快吃饭一样。她是谁呢？她为什么会留下来吃饭呢？小旺纳闷。

小旺突然想起来，外婆的母亲在十多天前去世了，丧事结束后，外婆进入了一种基本沉默的状态。外婆留那位客人吃饭，或许是想诉说一下自己的哀伤吧，而那位客人也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再陪外婆说会儿话。于是，小旺觉得那位客人留下来是应该的，肚子也没那么饿了。

“做好饭了吗？”小旺听到外公的声音，他刚从村里的小麻将馆回来。

“差不多了，你端上这两盘菜，去厅堂招呼客人吃饭吧。”外婆说。

“来客人了？谁？”外公问。

“你别管，是我的客人。”外婆说。

“好，好，我去就是。”外公嘴角绽出笑。

“记得再回来给客人盛碗饭。”外婆说。

“好噢。”外公说。

过了一会儿，外婆又炒好了两个菜。

“旺儿，你可以盛饭吃了，记得夹点菜到一边去吃。”外婆说，她端着两盘菜往厅堂走。

外公对那位客人极其周到，那位客人则十分拘礼。外婆端菜上桌时，看到客人不怎么夹菜，就动手给她夹，还笑着说：“大妹子，你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没过多久，外婆又端来了两碗菜，可是客人已放下了筷子，回到了她原来坐的那个木椅。外公也已离开了饭桌，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溜回了小麻将馆。外婆走到客人身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想要她回到桌上再吃点。客人好不容易挣脱了外婆，外婆才作罢。

外婆边吃饭边和客人说话，话题都很平常，并没有说到外婆的母亲。雨忽地停了，那位客人起身说：“打搅您了，大姐，我得趁不下雨赶紧回去。”

“你快回去吧，招待不周啊！”外婆说。外婆没有叫那位客人再待会儿，这使小旺感到意外。

“她是谁？”那位客人离开后，小旺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避雨的路人，我不认识，她太拘礼了，我估计她没吃饱呢。对了，旺儿，她送了我们一大碗豆腐，晚上我做煎豆腐给你吃。”外婆说。

小旺事后很多天才发觉，正是从那天开始，外婆完全打破了之前的沉默状态，又复归到平常的生活。每当小旺情绪萎靡，想以冷眼对人时，这件旧事总是跳出来提醒他，告别生活的雨天，很多时候靠的是你对他人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