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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身体景观与人类命运
——后人类视域下的科幻文学创作

2020-11-17张斯琦

华夏文化论坛 2020年1期
关键词:科幻人类

李 洁 张斯琦

我们正处于“后人类”时代。过去,“人类中心主义”源远流长,人是世界的中心,是宇宙的焦点。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工智能、机器人、克隆人、人造器官、网络空间不断出现,人的核心能动地位正在逐渐丧失,“反人类中心主义”正逐步兴起。正如佩珀雷在《后人类境况》(Posthuman Condition)中所说:“人类不再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事物”,“复杂的机器成为一种新兴的生命形式”。这种科学幻想在今天并不新鲜。过去,这或许是人类对于科技和未来的幻想,不觉得这一切会演变为现实,而在后人类时代,这一切都正在成为现实。

一、后人类主义:超越身体景观的新型人类形态

何谓“后人类”?根据贝德明顿(Neil Badmington)的研究发现,“后人类”(Post-Human)一词最早出现于19世纪末俄国神秘学家布拉瓦茨基(H.P.Blavatsky)的人类演化理论中,但之后这个词就被遗忘了,很少被人使用。直到1976年,美国后现代文化批评家伊哈布·哈桑在威斯康星大学“20世纪研究中心”举办的“后现代状况国际研讨会”上,做了名为“作为表演者的普罗米修斯:朝向一种后人类主义文化”的主题演讲,在其中,他提到“一个由后人类主导的后现代晕圈的出现”。他说:“我们首先必须理解人类形式——包括人类欲望和它的所有外在象征物——也许正在激烈地改变,因而必须被重新看待。我们必须了解,历经五百年的人文主义也许正在走向终结,人文主义正在演变成某种东西,对之我们无可救药地把它叫作后人类主义。” 而“后人类”作为一个科学概念,在1988年史蒂夫·妮可思(Steve Nichols)的著作《后人类宣言》(Post-human Manifesto)中被首次提及。1995年,英国学者罗伯特·佩珀尔(Robert Pepperell)出版的专著《后人类的状况:大脑之外的意识》后,在学界引起巨大反响。佩珀尔在书中通过对比“人类”与“后人类”两个概念,提出了“人类学家将人类自身视为与周围生物圈处于对立关系的独特生物的情况下,而后人类则将自己的存在体现在扩展的技术世界中”的观点。2009年,当代著名后人类主义学者沃尔夫(Cary Wolf)在《什么是后人类主义》(What Is Post-humanism)一书中,认为后人类主义是诞生于人文主义之前与人文主义之后的一种技术现代化的产物。“诞生于人文主义之前”是指人类不仅将人类自身视为生物圈的重要组成部分,无异于其他生物的生命形态。同时亦将人类内嵌于技术世界之中;“诞生于人文主义之后”是将后人类主义视为一个历史时期,在这一时期,人类越来越难以忽视来自智能计算、医学实验、信息附加以及经济网络等基于人类发明创造能力所产生的技术因素。这些技术因素逐渐将人类身上的人文因素稀释,对人类存在独特性和优越性的传统假设构成挑战。

我们可以对“后人类”进行通俗的理解。广州大学的肖建华认为,“后人类”可以从广义和狭义两方面进行定义。从狭义来说,“后人类”指的是随着现代和未来高科技如生物基因技术、生理医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信息通信技术、空间物理技术等的发展①《e书时空——科幻文艺史》,http://www.ebook-cn,2010年。,运用这些技术对人类进行改造从而使得人类的身体或人类社会的样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形成的一种迥异于当前人类世界的新的人类群体,如整形人、克隆人、机器人、电子人、智能人、虚拟人、网络人等。从狭义上来说,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意义中的“后人类时代”,科技日新月异,机械化早已成熟。对“后人类”的广义上的界定,又可以从时间顺序、发展阶段、所代表的哲学本体论属性等三个层面来分别进行说明。在时间顺序上,“后人类”之“后”,自然表明它不是指现有的人类而是在现有人类之后诞生的一种新人类,它指示的是一种“更晚期的,或者说更先进的人类时间标记”。在发展阶段上,“后人类”指“这样一些具有前所未有的身体上的、智力上的、心理上的能力的人”,是“某种具有大大地超越当前的人类形式的能力的人”。这里所谓的更发达、更先进,就不仅仅是指技术的发展所带给人类的一种物质上的进步了,而更多的是指人类文化上、心理上、伦理上等的发展完善和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从而超越了当前人类文化水平和人类社会阶段的新的人类社会形态。从哲学本体论上来说,与其他所有有关“人”的问题一样,“后人类”问题所要追问和思考的仍然是“人类何为”或“我们究竟是谁、我们具体能做些什么”等这样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具体来说,一是对人类理性的傲慢专断及其所形成的人类中心主义意识进行批判,消除人类主体的优先地位;二是批判现实中到处充斥的身心二元对立、男女二元对立、人与自然二元对立、东西方文化二元对立、科技与人文对立等文化上的不足和缺陷;三是在此基础上重构身体与心灵、男人与女人、人类与动植物、科技与人文等的和谐统一关系,通过这种重构,塑造和发展出不同于当前的具有新的心理、新的伦理、新的审美、新的对社会和文化的认知的“后人类”主体。概而言之,从广义上来说,“后人类”这个概念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人的外在的生理上的变化,而更多的指的是我们对人之何为人的观念和看法的一种根本性的变革,按照马丁·库登(Martin Kurthen)的说法即“后人类性不是一个身体性的问题,而是一个功能性的问题”。简而言之,“后人类”其焦点依然在主体“人”的身上,有关后人类的一切不过是人类为自身的未来所做出的预测和思考。后人类是人们对于我们未来生活的美好畅想,是对未来世界的殷切期盼,是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也是人类对自我的不断挑战,不断超越。人类不断在遇到问题,也在不断解决问题,作为主体的人类,每一点发展都在朝着“后人类时代”“后人类社会”“后人类未来”而不断前进。

关于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研究,学界一般将其追溯到福柯。福柯在1960年代写的《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中充分阐释了其观点,他认为每个历史阶段都有一套异于前期的知识形构规则(他称之为认识型),而现代知识型的特征则是以“人”作为研究的中心。他在书中的末段宣称了人类的终结:“人是我们的思想考古学能轻易表明其最近日期的一个发明。并且也许该考古学还能轻易表明其迫近的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①[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第392页。在福柯的观念中,身体已经不属于个人的肉体,人终将脱离身体的限制,不被身体所束缚,而社会也会不断发展,躯体终将会被湮灭。当然,人类的终结并不意味着人类的消亡,而是可能以另外的形式延续,或许是克隆人、机器人甚至虚拟人,又或者人类是与这些新生物种共存的状态。

二、后人类科幻文学创作:相遇在技术与人类命运的两端

随着时代的进步,后人类与科技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科技的进步使技术媒介、生物技术、人工智能、网络空间等服务于人类,人类也逐渐与科学技术带来的成果密不可分,这就需要我们重新思考人类与科技、人类与后人类之间的关系。

后人类文学创作是探索科学理论与先进技术的文化产物,基于技术又超脱于技术发展,其可能是“乌托邦”,创造出人类的美好愿景,也可能发挥带动科学技术发展的作用,作为以后人类的临摹杠杆,从而为科学革新带来新思路。比如,在20世纪末期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与人工智能科幻小说“热”,后人类文学在文学角色创作方面,人类角色与智能机器之间的动态伙伴关系取代了原本的自由人文主义主体主宰和控制自然的宿命。从人类到后人类,技术作为“催化剂”,既能激发快乐,又会唤起恐惧。“快乐”来自提高人类的生存能力与生活质量,而“恐惧”则是人类与技术的跨界融合导致人权与责任的篡夺,人类意志逐渐丧失支配和控制环境所必需的掌控力。比如,菲利普·K.迪克在《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一书中讲述了核战争之后,为了方便人类移民外星,给每个人自动配备仿生人协助人类生活。但仿生人却不满足奴役于人类的现状,想方设法逃离地球。故事的主人公里克是负责抓捕逃亡仿生人的赏金猎人,在数次与仿生人的斗智斗勇中,里克开始反思仿生人存在的意义,这种技术凝结而成的“类人类”究竟是福是祸?基于科学技术发展与合理想象的后人类文学创作普遍起于技术便利下的乐观愿景,又笼罩在对技术走向与存在价值的迷茫基调中。

关于“人”的思考需要从现实生活中汲取,正所谓“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文学与艺术能够作为现实生活的能动反映。我们知道,对未来、对科技、对人类最多的刻画和幻想来自科幻电影和科幻小说,而科幻小说的种种刻画与描写都带有人类的希望,期盼能有一天现实生活能如同小说中描绘的一样,反过来,我们从科幻小说中也最能找出人类思想的进步和科技飞速发展的影子。例如,《黑镜》中,利用网络信息虚拟构建逝去的爱人,现代科技的3D全息投影技术就可以实现,日本以机器人初音未来为主角所举办的虚拟演唱会就是使用了这种手段而大获成功。

“后人类”与文学和艺术的结合,依然是以人类生活为主要内容。通俗地说,就是文学创作对“后人类”及其生活状态所进行的幻想与期望。一方面,通过艺术加工,作者将“后人类”作为主人公,将主角的生活景象进行刻画和描写,赋予意义和生命力。另一方面,作者构建虚拟生物与人类对抗,对未来环境冲突进行描写,以此表现人类的强大和无畏,启发人类对自身进行反思。可以说,科幻小说的文学创作承载着人类的自身愿望,不仅是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更是对人类及未来的思考,也是对人类命运的一种探寻。一般的科幻小说都会传达这样观念:地球是一个整体,人类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团结一致才能产生巨大的能力,抵抗一切外来侵略和艰难险阻。因此,科幻小说的主旨都带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宿命感。何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理论是中国率先提出的,也是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面向世界的崭新价值观,它符合世界普遍的价值观。“人类命运共同体”更加着眼于长远与全局,彼此理解,求同存异,超越文化偏见,构造人类共同价值观,造福于世界各国人民,这也正是人类共同价值观所具备的高度。也正如在全球疫情时比尔·盖茨所说的,这次疫情将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用同样的方式定义这个时代,不同的是这次人类在同一边。这个时候更说明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对于人类命运的预测以及价值与定位,非常精准又具有预见性,是后人类时代可能遇到的人类与人工智能、全球疫情以及气候变化等全球人类共同面临的挑战提出的一种价值标准与行为规范。

三、《三体》:科幻母题与人类命运的联动

中国随着影响力的扩大现在成为世界舞台上的焦点,中国科幻这一相对不太知名的类型,吸引了全球观众。这一新的繁荣可以从最近一系列中国人获得的雨果奖中看出,雨果奖可以说是最负盛名的国际科幻奖。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部曲《三体》获得雨果最佳小说奖,成为首位获得雨果奖的亚洲科幻作家。刘慈欣作品的翻译家刘宇昆本人就是一位获奖的美国作家。刘宇昆也出生在中国,他的短篇小说《折纸动物园》是有史以来第一部横扫星云、雨果和世界奇幻奖以及日本、西班牙、法国等国的奇幻和科幻顶级奖项的小说作品。近年来,中国出现了许多科幻作品,掀起了中国科幻的“新浪潮”。

近年来,世界范围内对中国科幻小说的认可始于英语翻译和美国的出版与推广,而非英语文学作品几乎总是如此。例如,《纽约时报》认为它有助于中国科幻小说在国际上的普及,赞扬了刘健英译本的质量,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对这本书十分认可,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形容这本书“极富想象力,非常有趣”,有“广阔”的范围。许多美国评论家将刘慈欣比作阿瑟·克拉克等美国最好的科幻作家:“在美国科幻小说中……人类想象的未来往往看起来很像美国的过去。对于一个美国读者来说,阅读刘慈欣的作品的一个乐趣是,他的故事利用了完全不同的资源”,引用了他对中国历史和政治主题的使用。那么问题是:今天中国科幻小说的全球翻译、传播和接受意味着什么?中国科幻小说的繁荣是在人工智能或人工智能的后人类时代以及机器人和数字技术的爆炸中出现的科幻小说全球趋势的一部分吗?最近中国科幻小说的繁荣既代表了中国人的例外主义,也代表了现在和未来对人文学科的普遍关注。在刘慈欣的三部曲中可以看到更多的普遍主义,该三部曲涵盖了科学、技术、道德、伦理和普遍规律(或缺乏普遍规律)等广泛的问题,以“极富想象力”的方式跨越时空连续体。刘慈欣的志向是超越人类文明和宇宙的“黑暗森林”,对未知未来的人类命运充满希望。

巴赫金的对话理论解释了一个观点多元、价值多元、体验多元的真实而又丰富的世界,它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学理论的范围。对话是连接古今中外文化和文学理论的桥梁,①刘惠玲:《巴赫金的话语理论及其现代意义》,《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7年12期。展示了人类文化的发展轨迹。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对话思维对中国文化与文论的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不仅适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与西方普遍承认的理论不谋而合,不仅体现在世界的普遍价值观中,也集中体现在文学创作上。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二次加工和美化创造,是对现实生活的能动反映,而科幻小说是作者对人类生活和未来世界进行的畅想与展望,集中体现了人类的思想和文明。以中国著名科幻小说《三体》来说,它不仅仅是一部重要的当代科幻小说,也是一部重要的当代文学作品。②王峰:《〈三体〉与指向未来的欲望》,《社会科学文摘》,2016年04期。作者在书中构建了一个异常庞大的宇宙系统,不仅描绘了地球文明的演进,也描绘了比地球更加高级的文明,以及两种文明之间的相互碰撞,并刻画了人类即将终结之时的景象,从末日之境中体悟人类的悲剧性。作者庞大的构思与刻画,不仅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也带着对生命的思考,启发人类反思自身文明的缺陷。

人类进入到21世纪,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全球化的传导机制把世界各国的人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让人类的居所变成了“地球村”,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越来越密切,随之而来的就是利益的高度融合,这让世界各国利益绑在一根利益线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促使人们对传统的排他性和利益观进行怀疑和反思。因为在这条利益线上,任何一个国家、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全球整体的利益,也就会影响其他国家利益的实现。比如,发达的互联网把世界各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任何地方发动网络攻击,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对被攻击的国家造成不亚于战争的灾难。全球疫情的爆发也把世界各国民众的生命与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全球变暖导致积雪融化,海平面上升淹没一些海拔低的小岛国,环境污染、资源短缺又会引发多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影响人类的生存质量,等等。面对层出不穷的全球性问题,人们对共同利益的认识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处于后人类时代的历史潮流中,这种共同利益促使我们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观,而反映在文学创作中就是对生命和文明的探索。

“每一个文明的历程都是这样,从一个狭小的摇篮世界中觉醒,蹒跚地走出去,飞起来,越飞越快,越飞越远,最后与宇宙的命运融为一体。”①杨宸:《从“终极乌托邦”到“宇宙中的人”——论全球化视角下〈三体〉的乌托邦性质》,《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16年2期。这种将虚拟与科学结合的描写手法,让人在沉浸阅读的同时很容易进行反思,将生命的崇高和宇宙的更迭相联系,更深层次地思考人类与宇宙和未来的关系。《三体》是中国科幻小说里程碑式的作品,其中包含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念和后人类时代的科技思考,有助于我们关注科幻文学的创作,探索科幻文学的主题和审美,思考人类未来的发展,反思科技发展带来的人性与生存的问题。希望以《三体》为代表的科幻小说,能让我们对科幻小说以及其他科幻作品,对科技以及后人类发展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借用诺贝尔奖获得者赫尔曼·穆勒博士的话来说:“透过科学的眼睛,我们愈来愈领略到:现实世界并非如人类童年时所见的、秩序井然的小花园,而是一个奥秘绝伦、浩瀚无比的宇宙。如果我们的艺术不去探索人类正在闯入这大千世界时所碰到的境遇及反思;也不去反映这些反思带来的希望和恐惧,那么,这种艺术是死的艺术。……但是人没有艺术是活不下去的,因此,在一个科学的时代里,他创造出科幻小说。”②唐苗:《现代科幻的矛盾美学》,《安徽文学(下半月)》,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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