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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千军万马[散文]

2020-11-17

边疆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菌子中毒

我成为了王,我突然成为了王,体内的千军万马,突然醒来,像冬眠了一季的蛇,在蠢蠢欲动,在舒张身子,在不断流离。我的身子,开始膨胀,无限无限地撕裂、膨胀。

醒来的千军万马,在一片战鼓声中嘶吼呐喊。

甲大叫:“王,我的疆土被人侵占,我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我的土地,还是被邻居侵入,我该咋办,咋办?”一个我大怒:“岂有此理,国土哪能被人入侵,士可辱,孰不可辱,天下还有没有公理和正义,打,把他打回去。”另外一个在说:“罢罢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都是如梦如幻,都是一场空,让他三尺,让他三尺又何妨。”

乙大喊:“王,我的老婆跟人跑了,我的美人成了泡影,我该咋办?”一个我对他说:“大丈夫,岂能忍受如此屈辱,杀了他,杀了她。”一个我在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幻,不过是一个过客,一个爱过的人而已,守住了人守不住心,随她去吧,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

丙哭诉:“王,我的病床上的父母,我已倾尽了所有,还是换不回他们的健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油尽灯枯,我该咋办?”一个我说:“拽住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放手,便会是永远,一别,便会是永别,下辈子,你们再也不会相见。”一个我在说:“顺其自然,草木春发冬枯,都是自然规律,再美的景再好的人,留不住的,你终是留不住的。”

丁绝望:“王,我家那个大学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的小祖宗,白天黑夜与世隔绝地在家里打游戏,我该咋办?”

“王,张家的锅大”,“王,李家的碗小”,“王,我要财富”、“王,我要自由”、“王,我要我自己”“王,我到底应该要什么?”……

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每个人都在大声咆哮,每个人都在争相倾诉,我越听头越大,越听越理不清头绪,我的头似乎要爆炸了,我让自己和他们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喊着叫着、跑着跳着……挥舞着刀枪,抬举着棍棒,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相互厮杀。他们在寻找一个出口,寻找一个冲出去的突破口,他们,蜂拥着挤到我膝盖和手肘四个关节处,像是堵也堵不住的山洪,拼命地向外涌,拼命地向外冲,在他们的冲撞厮杀中,我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瘙痒难耐都疼痛难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咬无数的蚂蜂在叮蛰……

我烦躁不安,不停地,辗转反侧。转往左侧的时候,右边的千军万马撕我拽我;转往右侧的时候,左边的千军万马抽我打我;仰卧的时候,胸前的千军万马剐我割我;俯身的时候,后背的千军万马用箭射我用脚踢我。从未有过的难受和烦躁让我想要从所住的十楼,纵身跃下......

我这个王,已彻底土崩瓦解溃不成军。我在兵荒马乱中指挥了一夜,我在手忙脚乱中胡言乱语了一夜。

忙了一夜的我,第二天早上仍然处在亢奋中。跳上很久没有骑的山地车,绕着小城一路飞奔。我拼命地蹬着自行车,拼命地往前跑往前冲,零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坐在自行车的驾椅上,我就像高高在上的王。驰聘在自己的疆土地域上,视察着统率的千军万马。

一路狂奔后,我跌跌撞撞的来到办公室,开始写一篇关于工作的简报。纸张上,又跃出了我的千军万马,我指点江山,我调兵遣将,我排兵布阵,我奋笔疾书,我得意忘形。快要下班时,忙了一早,我的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千军万马,又跑到我的胃里,在我的胃里大打出手。一场翻江倒海的呕吐,让我突然想起昨夜呕吐的老公,想起昨天晚上吃的菌子。拿起电话:“哎哎,你昨夜起起落落的呕吐,应该是吃菌子中毒了。”老公应:“我昨晚没在家里吃饭,根本就没有吃什么菌子,我是酒喝醉了。”又忙着给和自己一同吃菌子的儿子打电话,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儿子在电话里大叫:“妈妈你在哪里,你不要动,乖乖地待在办公室里不要动,我和爸爸过来,马上带你去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医院,一直在医院。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告诉护士,有几个跳着舞的孩子,顺着输液的管子,要混进我的身体。护士说那不是什么孩子,只是几个挂着液体的瓶子而已;我看见两个年轻女子,向我供奉两条美丽的长裙,红衣女子说我穿上张扬的红色就像好看的新娘,白衣女子说我穿上飘逸的白色像一个仙女。我让儿子帮着挑选一条最漂亮的裙子。儿子说妈妈你不要吓我,病房里除了我们两人,哪有什么红衣女子和白衣女子;我看见沙漠,看见广袤的沙漠,我把自己,一点一点地掩埋在沙漠里,我让儿子帮着我四处寻找我自己;我看见自己变成一个仗剑天涯的女侠,策马扬鞭,追赶那位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孤独、桀骜、柔情、冷漠、长发飘飘的游侠……

在家里,我看见雨水汇成一条小溪,从我们家的客厅,缓缓柔柔地流淌到卫生间里;我看见雪花,铺天盖地的雪花,把我心爱的小书房压垮,让我喜爱的书籍全部消失;我看见床上,袅袅地冒着火烟,正在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我看见电闪雷鸣的黑夜和各形各色看不清脸看不清五官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男不女的、不老不少的,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他们在游荡,四处游荡……

医生说我中毒了,中菌子的毒了,伤到了中枢神经,我出现了幻觉,各种幻觉。

幻觉中,我看见了千军万马、看见了神灵、看见了似人非人的鬼魂。

我中毒了?中菌子的毒了?我被菌子蛊惑了。

和我一样被菌子蛊惑过的,还有妹妹。

那年夏天,妹妹也中了菌子的毒。中毒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被蛊惑了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受了蛊惑。

在昆明工作的妹妹,吃菌子中毒的第二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开车送孩子去上学。在连续碰撞了两张车被一位帅哥责骂后,练得一手好太极拳的温柔文雅的妹妹,挽挽袖子让帅哥下车,要和那个帅哥比试比试武力要用拳头解决问题。吓得对方连连告饶:“姑奶奶,算了算了,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车擦了也就擦了,碰了也就碰了,人没事就是最好。咱们各走各的,各报各的保险,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可好?”不知道自己被蛊惑的妹妹,一边呕吐一边开着车在大雨中狂奔,也不知道是怎样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家。

后来,也是在医院医治了近半个月,妹妹才逐渐恢复了神智。后来,看着伤痕累累的车,想起这段让人后怕得胆战心惊的经历,我们都是一直心有余悸。

而这样的经历,让我们有一种死而后生的感觉,让我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和感悟。

生命不易,活着,就是最好!

分类征收和综合征收都是个税的征收方式,但分类征收,是针对不同的收入来源,不同性质的所得,分别规定不同的税率。而综合征收则不区分收入来源,按照个人在某一段时间(一年度)的所有收入,采用累进税率进行征收。它比分类征收更能体现出个人间的横向公平,毕竟个人之间的税负差异来自于个人的总收入,而非收入的构成和来源。

我的一个朋友,突然看见家中客厅的吊灯上,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她连续换了两盏新的吊灯,可那个鬼影,还是一直阴魂不散,后来才知道,哪有什么吊死鬼,都是菌子惹的祸,都是吃了菌子中毒出现幻觉的缘故。

还有一位平常安静内敛的女子,吃菌子后参加单位会议,一名普通员工的她,竟然坐到了局长旁边。在局长发言完毕后说她也要发个言,而这一发就天南地北、滔滔不绝地收不住场,在领导和同事的惊鄂中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后,在一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中结束了那场诡异的发言。事后才知道,其实也是中了菌子的毒。

而另外一位朋友,在自己不知道菌子中毒的情况下,把所有的积蓄在手机掌上银行买了个一年期的理财产品,等有急事要用钱时才发现,在迷乱状态中,自己把一年的理财产品买成了十年期的。

还有一位老人,在一次吃菌子中毒后看见了死去的日思夜想的女儿。因为对女儿的思念,过度的思念,老人故意又吃没有炒熟的见手青(一种菌子的名字),寻求中毒后和女儿的幸福和团聚。女儿是见着了,幸福是找到了,可是老人,也在中毒中死去。

在云南,在吃菌子的季节。每年,每年都有吃菌子中毒死去的人。每天,每天,都有吃菌子中毒的人。但禁不住菌子的诱惑,我们,依然一边害怕着,一边乐此不彼地享受着菌子的美味和蛊惑。

就像爱情,我们明知道天下没有长长久久的爱情,却还是渴望着期盼着,哪怕让自己遍体麟伤支离破碎让自己粉身碎骨,也还是赴汤蹈火飞娥扑火地前赴后继着。

菌子,是老天赏赐给云南的神奇美味,它让云南人品着集天地万物精华的人间美味,却也让云南人在享受美味的时候,面临着中毒的蛊惑。像潘多拉的盒子,有邪恶、恐怖,但也有着美好和希望。于是,我们就在折磨、绝望、美好和希望中挣扎重复着。

于是,日子,也就有了魔性和神性。

作为一名云南人的我,和野生菌子一定是有着几辈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我喜欢各种菌子,喜欢到发疯发狂的境地。也正因为这份狂热的爱,我迟早是要中毒的,我终究是会被蛊惑的。

每年夏天的到来,几场雨水过后,野生菌便从土里拱了出来,四处张望着这个世界。这时候的山上,那些夹杂在青松毛味里的菌子香气,让整座整座的山野,弥漫着诱人的气息。这时候,便是一年中捡菌子的季节。小时候,跟着大人屁颠屁颠地上山捡菌子,顺便还能摘到一些让人流口水的白泡杨梅老娃果等野生果子。大人们为了让孩子们开心,看见菌子时就指给我们看,让我们欢呼着惊叫着去小心冀冀地捧起那一朵朵菌子。喜欢那种一惊一乍的狂喜和欢呼,喜欢那种满满当当的成就感和收获感。

成年后,还是喜欢捡菌子,在周末的早晨,提一个小竹篮,带一把小钉钯,踩着软软的落叶,顶着清晨的薄雾,穿梭在树林里,找寻那只闻香气不见踪影的菌子。捡菌子得有足够的耐心和经验,菌子喜欢和人类玩捉迷藏的游戏,它会根据山和树的颜色,为自己调整不同的保护色,把自己隐藏在最深处。有时候,在你找寻得想要放弃快要绝望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些藏在落叶中和松毛下的菌子。当捡到一朵朵沾着雨水或露水的菌子,我们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爱人;当吃着亲手一朵一朵采摘来的菌子,感觉那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和幸福。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到农贸市场,买来各种野生菌。我这个家庭煮妇,总是让家里的餐桌上多出一盘干巴菌炒火腿、松茸蘸芥末、清汤煮鸡枞、松露烤牛肉、爆炒青头菌、铜绿菌、鸡油菌或牛肝菌……平淡的日子,因了这一盘盘野生菌,而变得活色生香。

也喜欢买来一些干巴菌,一个人在夜晚的灯下,把像云层一样的干巴菌一块一块撕小洗净,用干辣椒爆炒冷却后,分别装在保鲜袋里放进冰箱里保存着。或者,买来一大堆鸡枞,洗净切小,放上花椒辣子用油炸,看着鸡枞在沸腾的油锅里舒展欢腾,就会心生欢喜。油炸鸡枞,既有着肉的味道,又有菌子的清香,是平素吃早点或凉拌菜的最佳调料。鼓捣菌子的夜晚,整个家里甚至整栋楼的过道里,都散发着菌子浓郁的香气。总是不厌其烦地,总是非常享受地买来各种菌子,用同样的方法,把冰箱和储存鸡枞油的罐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把心塞得满满当当的。

那样一年四季,便都有野生菌吃便都有我心心念念的菌子相陪相伴了。

就这样,我完全沦陷在对菌子的爱里不能自拔。

可是,我终是中了菌子的毒终是被菌子蛊惑。

中毒后的那段日子,我目光呆滞,思维混乱,我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儿子说我那天和他打的电话,思维的反常和混乱让人觉得可怕至极,所以带我上了医院;儿子说中毒的那几天,我完全疯了,整日神神叨叨,胡言乱语,他说我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儿子说,除了记住那些幻觉,对之前的很多往事,我好像都已经失忆……

半月有余仍不见好转,去问医生,有没有一味药,可以帮我解毒,可以还我以前的记忆和灵气?医生摆摆手,这毒,已经深入神经和骨髓,得靠时间,得靠你自己,慢慢地清除和恢复。

菌子味美,但却有毒。切记切记!

就像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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