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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秦华礼

2020-11-17秦志强

银潮 2020年5期
关键词:母亲

文>>>秦志强

1

1932年12月18 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进入四川,攻克两河口,在父亲的家乡通江县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红军入川后的第三天,父亲就在奶奶的陪同下,参加了红军。1933年7月,在诺水河畔一个名叫“坪溪坝”的小街上,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革命道路。

从两万五千里长征路上的风霜雨雪,到抗日战争的枪林弹雨;从人民解放战争洪流中那传递胜利消息的电波,到共和国初创时期西南边陲第一条国防通讯线路的开通……从北京邮电学院到南京邮电学院,他为民族的腾飞呕心沥血培育出一批批栋梁之材,如今桃李遍布天下。

父亲满怀理想,一路前行,无论经历了人世间多少坎坷、多少艰难困苦,哪怕遭遇了“文革”时期的磨难,始终保持着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本色!

1956年6月,父亲就任北京邮电学院党委第二书记。次年6月,反对右派的斗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当时,上级领导部门对学校的工作进展不满,当面提出批评,下达了划定右派的指标数,点名要给几位老教授“戴帽”。父亲数次向上级主管领导申诉,要求对这些知识分子进行保护,提出如果一定要“戴帽”,请先撤掉自己的职务。

在父亲和院党委领导的共同努力下,这几位老教授被保护下来。

1958年,经国务院周恩来总理任命,父亲调离北京,出任新组建的南京邮电学院首任院长(同时担任党委书记)。

初创时期的南邮,一纸宏图待描绘。父亲从建章立制着手,深入开展教育改革。他兼任院科研所所长,带领科研人员克服了技术资料和器材缺乏的困难,成功研制出江苏省第一套黑白电视发射系统并投入使用。此后,又研制出我国第一台黑白可视电话,研制并生产了一批单路载波机送到部队战备急用。

每到周末假日,父亲常常带着妹妹去教室看望勤学苦读的学子,到宿舍与因家境贫寒不能回家的学生相聚;父亲曾不止一次地领着我前往医院探望因病住院的教师。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为给学生们改善伙食,父亲带头和大家一起养猪种菜,被许多人亲切地称为“菜书记”“朱书记”。

1966年,父亲被打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遭受着从未有过的屈辱、冲击和磨难。一些老师与同学,甚至食堂和后勤的工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暗中保护父亲。

我记得,盛夏的一个深夜,再次接受“批斗”的父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中休息。不一会儿,一位个头不高的山东籍姓韩的学生轻轻敲开家门,闪身进屋后,轻声对我说:“放心,每天晚上你爸外出,我们都有人在沿途、在屋后、在金川河桥下的黑暗处守候着,防止意外……”暗淡的灯光下,这名学生的眼中闪烁着亮光……

2

父亲深爱家乡的山山水水。

2004年四五月间,我陪同92 岁的父亲回到他阔别多年的故乡。阔别多年后的故乡之行,年迈的父亲显得格外欣喜,仿佛体内猛然间注入了青春的活力,连续数日不辞辛劳跋山涉水。在山林间,父亲采下一片树叶,吹起曲来;河滩旁,父亲捡起一颗卵石,在清澈的水面打起水漂;山山水水之间,到处回响着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父亲将对家乡的爱延伸为对全社会的爱。离休后,父亲每年都要参加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为学校特困生的募捐活动。多少年了,远离家乡的父亲无数次把自己的生活费寄往家乡小学,用以维修通往学校的道路与桥梁,长期资助家乡的贫困孩子上学读书。为了向贫困地区群众捐赠衣物,他甚至专程到服装厂购买棉大衣……

2008年,汶川地震后,父亲取出一万元汇往灾区,不久又向党组织交纳了一万元特殊党费。一年后,父亲专程来到汶川、映秀两地的地震遗址,登上高高的山坡,为在震灾中遇难的乡亲敬献鲜花。

2010年盛夏,父亲的出生地四川通江县陈河乡遭受特大洪水袭击,他寝食难安,给陈河乡人民政府写了一封慰问信,随信寄去人民币一万元,支持家乡人民重建家园。

2020年3月2 日,就在父亲去世前的12 天,他再次以捐款方式献出爱心。当得知自己向湖北武汉抗击疫情的捐款已经汇出时,躺在病床上几乎说不出话的父亲,奋力喊出四个字:“好,办得好!”

3

2002年5月26 日,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向偎依身边的儿女们讲述起他与母亲相识相伴的故事。

父亲30 多岁时,司令部的一位科长为父亲牵线,介绍了一位13 岁就参加革命的山西姑娘王炳与父亲相识。那就是我们的母亲。

1945年3月,抗日战争胜利前夕,父亲和母亲在山西翼城正式结婚。纵队副政委杨奇清送来4 毛钱,并代表陈赓司令员参加婚礼。4 毛钱买了4 斤猪肉,战友们为父亲母亲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战地婚礼。当时新家庭中唯一的财产是一床缴获的日本鬼子的军用毛毯,那是1938年一次战斗胜利后,支队长秦基伟奖励给父亲的战利品。现在,这床跟随了父亲80年的军用毛毯已陈列在南京国防园的军史馆中。

婚后,母亲精心照料着父亲,父亲真诚地敬重着母亲……母亲去世后,父亲每年清明都要亲自去为母亲扫墓。母亲生前爱喝茶,父亲总会亲手泡一杯浓茶带给母亲。

父亲也是我的慈父与严师。1969年,我穿上军装,正式参军入伍。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母亲用缝纫机为我做了一个绿色的针线包,父亲用蓝布和麻条为我打了一双草鞋,叮嘱我,要永远记住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当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

1973年夏天,我接到通知,被调往安徽大别山区驻地偏远、条件艰苦的连队工作。出发前一天,我请假回家,向父母辞别。母亲担心我承受不了山区的艰苦,父亲则什么也没问,他慈爱地注视着我好一会儿,说了一句令我终身铭刻在心的话:“你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相信你!”

当晚,父亲主动提出要我和他同床休息。在我的记忆之中,这是唯一一次与父亲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下半夜,我下意识地从睡梦中醒来时,微微睁眼,皎洁的月光正从窗外斜洒进来,而此时的父亲正侧卧身子仔细端详着我,他的右手轻轻在我身上不停地抚摸着,我赶紧闭上眼睛,感受父亲那温暖的手在我身上抚摸,轻轻地抚摸着……

在人民军队这所绿色的军营中,我工作生活了26年。从一名普通的士兵一路前行,在团政治委员任上,我和战友们共同努力,带出了一支分别被总参防化部、南京军区、南京军区司令部表彰为先进单位的部队,个人也两次荣立三等功。鞭策着我成长进步的因素可以归纳很多,但母亲的针线包、父亲的草鞋和那句“你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相信你”是首要因素。

4

父亲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郑重向我们交待:后事一切从简。工资卡上的钱,不论多少,全部交给学校组织部,作为自己最后一次党费。去世后,一定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维护好自己的形象,就是好维护党的形象。做子女的也要维护好各自的形象,要一辈子正正派派、干干净净做人。

他又专门向我交待:“遗体火化时,要把你奶奶的照片放在我头边。战争年代,我离家早,没能很好地孝敬母亲,死后,要去为自己敬爱的亲娘好好尽尽孝道。”

父亲去世时,国家正处于抗击疫情的非常时刻,父亲不愿惊扰任何人。父亲14 日去世,16 日,我和小妹妹按照疫情特殊时期的规定,仅仅两个人,代表着全体家人到南京市殡仪馆为父亲送行。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灵堂。殡仪馆的两位馆长和工作人员出于对父亲的敬重,全程陪同我们。

当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发现在南邮的祭奠网站上,人们或献花点烛,或留言致哀,或书写缅怀文章,一段段深情的回忆,一句句热切的呼唤“秦爸爸一路走好”……雪片一般向我扑面飞来,我的心中弥漫开一片泪海:爸爸,您走得并不孤独,那么多热爱您的人们在为您送行,您将永远与您所热爱着的这个国家、这片热土,还有热爱您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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