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镜像理论观照下的《长恨歌》解读
2020-11-17张艺元
张艺元
1936 年,拉康提出了“镜像理论”,认为主体受到镜像的奴役,其对镜像的认同是一种自我的误认与“无意识的自欺”,主体的自我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异化、迷失。这一观点在文学理论中被广泛应用以解读文学作品。如《长恨歌》中王琦瑶的一生都在真实与虚幻的镜像之中逡巡徘徊,镜像影响着她对自我的认同与身份的建构。
一、镜像的自欺:自我的误认
在故事最初,王琦瑶只是上海城中一个平凡的弄堂女儿,和她一样“小女儿情态”的女孩随处可见,王琦瑶淹没其中,并不出众。这是王琦瑶的“前镜像阶段”,她过着平淡的闺阁生活,天然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弄堂女儿。当被吴佩珍带去片厂看电影的拍摄时,她开始接触弄堂外的世界。在片厂,王琦瑶被导演邀请参与了电影的试镜,虽然试镜以失败告终,但导演的朋友程先生拍摄的照片“沪上淑媛”却让她成了女校里的名人。只是无论是在试镜时,还是在相片中,王琦瑶都流露出了对镜头的不适应,就如同刚刚开始照镜子的婴儿一样,幼小的婴儿第一次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形象,而王琦瑶也在镜头中初次接触到不同于以往的自己。随后在程先生的提议与蒋丽莉的推动下,王琦瑶报名参选了“上海小姐”,在一轮轮的胜出中,在一套套礼服的加持下,她逐渐在脑海中构筑出一个梦想中的“上海小姐”的形象,并不断向之靠拢。最终,王琦瑶当选季军,出身市井的平凡女孩成了名动沪上的“上海三小姐”,在欣然接纳这一身份的同时,一个虚假的“自我”逐渐形成。作为王琦瑶心中的一重镜像,“上海三小姐”的上流地位与她最本质的弄堂女儿的出身构成了一种“自欺”的关系,在镜像的自欺之下,王琦瑶完成了对自我的第一次误认,同时也奏响了自己命运悲歌的第一个音符。
二、他者的侵凌:自我的异化
在拉康的学说中,“他者”也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他者”与“自我”如影随形,即使从婴儿步入成年,“他者”仍然在人建构主体、寻求自我的过程中施以影响。为了在充满他者的世界中获得更多的认同,主体不断地向他者靠拢,其自我逐渐为他者所侵凌,最终走向了变形与异化。拉康还将“他者”进一步划分为“小他者”与“大他者”,细述其对自我认同的侵凌作用。而王琦瑶在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之中,也不断地受到二者的干预,最终在其合力之下逐渐异化。
1.小他者:“上海三小姐”的光环
“小他者”指称的是照镜的婴儿所感知到的异己介体,亦即“镜像我”,其形成包含着镜中的形象与父母等身边人的评价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是存在于想象之中、带有自恋性质的自我虚幻投影。在《长恨歌》中,选美为王琦瑶带来的“上海三小姐”的光环正是这样的“小他者”。在竞选中,王琦瑶凭借美貌成为当之无愧的“上海三小姐”,获得了上流社会的敲门砖。这个璀璨的光环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自恋,却也在侵凌她的自我。前十几年中美丽却平凡的弄堂女儿王琦瑶渐渐为声名远播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瑶所取代、侵凌,而为了维护这一身份,她生活与为人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就如萨特所言的“事实上我以不是我所是和是我所不是的方式存在”。在对光环的沉溺之中,她对自我的误认不断加深。与此同时,周围人基于这一身份之上对王琦瑶的认知也影响了她对自我的判断与塑造:因为竞选“上海小姐”,李主任注意到并且选中她作为自己的“金丝雀”;而在四十年之后,昔年“上海三小姐”的荣光依然吸引着年轻的老克腊靠近王琦瑶。他们的欣赏、好奇,加深了王琦瑶对“上海三小姐”身份的认同。这些因素交织构筑出“小他者”,不断侵凌王琦瑶对自我的感知,曲扭她的自我认同,使得她在璀璨光环之下逐渐异化为“非我”的形象。
2.大他者:男权与时代
与“小他者”相对举的概念是“大他者”。在拉康的理论中,“大他者”是主体通过语言和言说,运用高度抽象的语言符号构筑的象征界。主体在感知到“镜像我”之后,通过语言介体对其进行言说与表达,进而从想象界进入到象征界之中,来到充满大写他者话语的场所之中。这些作为象征符号而存在的大写他者往往与权力、时代等宏大话语相随出现,而在王琦瑶的人生中,也不乏这些外在的强大他者的干预与影响。在几段情感经历中,她始终受到来自男性话语的操控:在与李主任交往时,她将他视为“大世界”并依附于他,甘于做他的外室;李主任身故后,她与没落贵族家的康明逊坠入爱河,却因为身份与家庭的差距而不为封建的康家所接纳;到了80 年代,已是暮年的王琦瑶和年轻的老克腊暧昧不清,但老克腊并不爱她,只是用了王琦瑶对爱情的渴望与对男性的依赖来满足自己的旧上海情结。而在男性话语的操控之外,时代的变迁也深深影响着王琦瑶的命运:1948 年动荡时局中李主任的死讯让王琦瑶告别了优渥的生活,重回市井之中;解放后上海焕然一新,而沉湎旧日回忆的王琦瑶则成为格格不入的边缘人,逐渐沉寂下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王琦瑶沉寂已久的内心,只是属于她的时代早已过去,她所执着的旧时自我已经不能适应如今的环境,反而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纵观王琦瑶一生,她始终依赖于男性,为了获得他们的爱情而以他们对自己的期望为镜像塑造自我,而她辛苦构筑出的自我形象却又无法与时代变革下不断变化的社会秩序符号相适应,在男权的不断侵凌与时代的变迁影响之下,王琦瑶逐渐与最本真的自我偏离、异化,最终走向悲剧。
结语
在拉康的理论中,人的自我认同始终是建立在自欺欺人的虚幻镜像之上;换言之,人通过镜像的投射与他者的观照而感知到的“自我”实际上是“伪我”,并非真实的“自我”。王琦瑶被“上海三小姐”的镜像萦绕一生,又被男权、时代等强大他者所侵凌,而在镜像与他者间逡巡的王琦瑶更是千千万万女性的镜像,她们都在同样的困境中沉沦着、“长恨着”。运用拉康的镜像理论分析《长恨歌》,有助于我们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深入解读王琦瑶的人物形象与悲剧人生,同时也为女性主义研究提供注脚,关怀女性的生存困境,帮助女性们去摆脱镜像的自欺与他者的侵凌,让千千万万的“王琦瑶”能够找寻到最真实的自我,让她们不再“长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