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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发展述论(1860—1949)

2020-11-17周秋光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侨乡潮人潮汕

周秋光

海外潮人慈善事业是近代以来潮汕地区大规模海外移民的结果,是华侨华人慈善体系的组成部分。(1)“潮人”是指籍贯为潮汕地区和祖籍为潮汕地区的所有人,包括潮汕本籍民众、迁居国内各地的潮汕籍民众、港澳台地区的潮汕籍民众、旅居国外的潮汕籍华侨、外国国籍的潮汕籍华人华裔。后三者统称为海外潮人,东南亚潮侨(南洋潮侨)是海外潮人中数量最多的部分。潮汕是历史地理概念,近代潮汕行政区划大致包括潮阳、潮安、澄海、揭阳、普宁、惠来、饶平、大埔、丰顺、南澳、汕头、南山等,共十县一市一局。相关研究,近代时期即有学人涉及,真正成为学术热点议题则是20世纪90年代后的事情,伴随潮学倡兴与区域社会史、中国慈善史研究的兴起而进入当代学人视野。(2)近代纂修的潮汕地方志书,对潮人慈善的历史缘起与功绩有所提及。比如,光绪朝《海阳县志》、《潮州府志略》(1933)、《潮州志》(1949)等。陈达:《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对潮侨桑梓善举亦有梳理及总结。《潮州乡讯》《粤侨导报》《南洋报》等民国报纸杂志对潮人善举亦有报道。目前学界关于近代潮人慈善史的研究已有长足进展,并取得丰硕成果:第一,研究形式分专题研究和综合研究两种,既有《海外潮人慈善业绩》等探讨潮人慈善的著作,又有大批述及潮人慈善的地方文史论著及资料文集。第二,研究内容覆及潮人慈善文化、慈善组织、慈善救济、公益服务、移居地慈善等多个方面。(3)潮人慈善文化研究有张策高:《潮汕慈善文化》,2010年刊印本;王国梁:《潮汕慈善文化和海外华侨的善举》,《广东史志》2003年第3期;陈友义:《潮汕慈善文化形成的主要因素探析》,《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等。潮人善堂研究有林悟殊:《泰国大峰祖师崇拜与华侨报德善堂研究》,台北:淑馨出版社1996年版;马希民、际云:《潮汕善堂大观》,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徐苑:《大峰祖师、善堂及其仪式:作为潮汕地区文化体系的潮汕善堂综述》,厦门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等。潮汕侨乡慈善史研究有孙钦梅:《潮汕“八·二风灾”(1922)之救助问题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张帆:《沦陷时期汕头慈善救济事业研究》,中山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王浩:《民国北京政府时期潮汕地区慈善救济事业研究》,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等。潮人慈善教育与慈善医疗研究有杨群熙、吴坤祥辑编:《海外潮人对潮汕教育事业贡献资料》,2005年刊印本;黄挺:《海外潮人对潮汕地区兴办大学的推动与贡献》,《汕头大学学报》2006年第5期等。潮汕地方学界对潮人海外慈善的研究也有进展,比如,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对此问题,海外潮人丛书多有记载。比如,杨锡铭:《潮人在泰国》,香港:艺苑出版社2001年版;陈骅:《潮人在新加坡》,香港:公元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版等。第三,研究力量以大陆学界(偏粤省文史界)和部分潮籍海外学人为主。(4)潮学倡兴,首推饶宗颐先生。林悟殊、陈春声、黄挺等人有重要贡献。潮学研究的外籍华裔学人,以新加坡李志贤等人为要。他对海外潮人善堂作多番探讨:《新加坡潮人善堂溯源——兼论其在早期移民社会的建构基础》,第五届潮学国际研讨会,揭阳,2003年;《慈善事业、宗教仪式、社群认同:新加坡潮人善堂信仰的三元互动模式》,第六届潮学国际研讨会,澳门,2005年等。第四,民间自发研究弥补了学界专业研究的不足,主要表现为潮人善堂对自身慈善史迹的史料搜集与刊行,善堂纪念特刊即是典型代表。

不过,现有近代潮人慈善史研究也存在内容或方法的不足:第一,偏重慈善伦理文化的探讨,缺少对潮人慈善活动的具体梳理。第二,侧重短时间内某一具体救济事宜的个案考察,缺乏对潮人慈善百年进程的整体叙说与宏观探讨。第三,现有研究对潮人慈善事业的近代转型与传统存留问题较少涉及。有鉴于此,本文以慈善功绩显著的海外潮人为考察对象,拟对近代海外潮人慈善发展史作一整体梳理与宏观探究,以期对潮学研究与华侨慈善史研究有所裨益。

一、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兴起的历史环境

天灾人祸频仍是近代潮汕地区的普遍现象,故需海外潮人的挹注与帮扶。同时,作为移民群体的海外潮人屡遭移居地本土势力的排挤与打压,需要借助慈善事业来获得当地社会的接受与认可。此两方面因素构成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兴起的客观环境。另自潮汕开埠后,移居海外的潮人数量急剧增加,其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日渐增长,此系海外潮人慈善得以发展的主观条件与物质基础。此外,潮汕慈善文化的历史渊薮及流承,亦为海外潮人慈善的发展提供了精神引导。

(一)天灾人祸下的潮汕地方社会

近代潮汕地区的天灾人祸主要有自然灾害、饥馑、疾疫、兵燹等,并以自然灾害频数最多、危害最重。据不完全统计,近代潮汕地区共发生各类自然灾害371县(市)次:水灾121县次、风灾88县次、旱灾40县次、霜雪雹冻灾害44县次、地震39县次、虫害31县次、零星兽灾8县次等。破坏严重的有1863—1864年风灾与水灾、1918年地震、1922年“八·二”风灾、1931—1932年水灾与风灾、1940—1943年旱荒、1946年旱荒、1947年水灾、1948年旱荒等。(5)根据地方志书及报纸杂志等统计而成,得出1840—1948年潮汕地区的自然灾害数据(缺1939年,晚清灾害频数亦多有遗缺)。其间,亦不乏潮汕全境性重灾,比如1943年旱荒与1947年水灾等。受战乱、疾疫等影响,前者罹难人数不下45万,后者仅潮澄饶三县即有25万亩田园与14.3万人口受灾。(6)王琳乾编著:《潮汕自然灾害纪略》(714—1990),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4、117页。1943年潮阳、普宁、惠来、揭阳、潮安、南澳等六县因旱荒而饿、病致死者不下45万。

就饥馑与疾疫来说,两灾虽非纯粹自然灾害,却与自然灾害紧密相关,甚至根源于此。近代潮汕地区大规模的饥馑灾象有:1844年海阳饥荒、1857年饶平饥荒、1902年潮城饥荒、1938—1939年饥荒、1943年大饥荒、1946年饥荒、1948年饥荒等,最严重的是1943年大饥荒。而在疾疫方面,近代潮汕地区至少发生各类疾疫132县(市)次:鼠疫47县次、霍乱36县次、天花24县次、流脑4县次、疟疾4县次、痘疫3县次、痢疾2县次、未名疾疫12县次,以及难以尽数的麻风,(7)根据《汕头卫生志》及其他潮汕地方志书统计而成。并以鼠疫、霍乱、天花、麻风等为主。鼠疫流行期在清末民初。比如1902年揭阳鼠疫,加之旱荒,全县死亡6万多人。(8)汕头市卫生局编:《汕头卫生志》,1990年刊印本,第7页。但1938年饶平鼠疫后,潮汕地区便较少发生鼠疫。霍乱与天花流行于整个近代潮汕地区,并在民国后期达到高峰。1940—1943年更是潮汕霍乱流行的高峰阶段,仅1943年揭阳县即约有十万感染者。(9)揭阳县卫生志编纂领导小组编:《揭阳县卫生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9页。麻风则早被贴上“不洁与肮脏”的标签。潮汕也是近代麻风流行的集中地之一。20年代时当地麻风病患“随处皆是,依最低限度之约数,当在二万以上”(10)汕头市卫生局编:《汕头卫生志》,1990年刊印本,第285页。。麻风防治问题延至20世纪90年代后方得到较为彻底的解决。

至于兵燹政乱,则是变乱时局在潮汕地区的体现。晚清潮汕兵燹主要是太平军残部入潮造成的结果。加之开埠以后,潮人与西人冲突增多,又有群体事件及革命党人起义等,均是潮汕地方社会动荡的催化因素。辛亥革命时期,潮汕各县陆续独立、互不统属,陷入“十三司令”称雄期。后虽称共和,却与北洋大环境一样,成军阀混战局面。陈宏萼、林激真、吴祥达、龙济光、马存发、莫擎宇、刘志陆、洪兆麟等地方军阀占得大权。1925年第二次东征后,潮汕地区才统一到广州国民政府旗下。南京国民政府前十年,潮梅地区虽发生过几次激烈战事,但基本处于较稳定的阶段。到全面抗战和国共内战时期,潮汕地方社会极为不安。人口减员方面,30年代中期总人口约5 460 779人,1946年减至4 723 663人,1949年回升到5 233 868人,仍未恢复至战前水平。(11)饶宗颐编集:《潮州志汇编》(第四部),香港:龙门书店1965年版,第921页;广东省汕头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汕头市志》(第一册),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433页。财产损失方面,仅抗战期间潮汕被毁屋宇达27,968间。(12)张中华主编:《日军侵略广东档案史料选编》,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5年版,第514—519页。40年代末,潮汕基层政权更沦为征赋税、抓壮丁的工具,原本保境安民与发展地方的职能名存实亡,社会正常秩序运转多赖民间力量维系。

(二)实力雄厚的南洋潮侨群体

潮人南来史由来已久,唐时已有潮人经海外互市抵达南洋,继有郑和下西洋之海道可寻,明清鼎革时少数潮人不甘臣清而远迹南洋。(13)潘醒农:《潮侨溯源集》,北京:金城出版社2014年版,第8、15页。潮人大规模移民南洋则是近代潮汕开埠之后的事情。据文献记载,汕头港“自开港时至光绪二〇一年,每年出口人数增加至九万一千一百人”。民元至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初,汕头港出洋人数更由687 733人(1912年)增至1 196 849人(1928年)。(14)谢雪影:《潮梅现象》,汕头:汕头时事通讯社1935年版,第38—39页。潮人移居地之选,以暹罗和新加坡两地最多,越南、马来亚、菲律宾、缅甸等地亦有不少。据不完全统计,1869—1948年,由汕头港前往南洋的人数达5 855 557人,绝大部分为潮人。(15)黄赞发、陈桂源:《潮汕华侨历史文化图录》,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98页。实际上,海外潮人在内的南洋华侨群体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经济实力雄厚。到“二战”以前,南洋华侨已在当地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时,“南洋商店及所有贩卖专业,无论市镇及乡镇,俱多为华侨经营”(16)广东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东年鉴》(第二十二编·侨胞),曲江:广东省政府秘书处,1942年,馀十。,其中就包括南洋潮侨财团。

人数庞大、经济雄厚的南洋潮侨给潮汕侨乡带来巨额侨批汇款。二三十年代初,潮汕侨批汇款达到顶峰水平,年均五六千万银元以上,最高年份为1930年,总额突破1亿。对潮汕侨乡来说,侨批既是发展推动力量,也是外来救助力量。“潮梅各县农村,素因生产稀少,经济来源全赖以外地汇款接济”。故此,“潮梅经济命脉,悬于南洋批汇”,一旦侨汇减少,当地便有经济凋零之势。(17)谢雪影:《潮梅现象》,汕头:汕头时事通讯社1935年版,第29、42页。更甚者,潮汕侨乡民众有超过半数者依靠海外潮人侨汇挹注而得以过活。截至新中国成立,潮汕地区靠海外侨汇为生者,约占当地总人口的40%~50%,部分乡村更高至70%~80%。(18)王炜中:《潮汕侨批》,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3页。可见,若没有侨汇挹注,侨乡民众可能陷入集体性生存危机中。

潮汕侨乡慈善发展过程中,起核心作用的是海外潮人中的巨商富贾。比如,暹罗陈黉利家族、高元盛发家族、郑智勇、蚁光炎、张兰臣、余子亮、陈景川等;新加坡陈振敬、杨缵文、廖正兴、陈一中等;马来亚林连登、郑则士、张兰芳、钟景胥等;越南郭琰、郭耀太、马松岩等;香港庄静庵、方继仁等。他们凭借雄厚的财富实力与发达的社会网络连接起官民双方,在侨乡兴办各种慈善活动,成为潮汕慈善事业的主要力量。

(三)南洋移居地的排挤打压

南洋潮侨人数的增加与经济实力的增强,渐而招致移居地本土势力的排挤与打压。尤其遭逢经济危机时,所谓华人抢占本地资源之说更甚嚣尘上。比如泰国(旧称暹罗),由于“泰国之经济实权,几全为华侨掌握,因此致引起泰国政府之嫉妒”。当地政府自20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制定一系列针对华侨的律例,四处限制华侨活动。40年代时更在“国粹”名义下奉行日泰亲善政策,严禁华侨入境,多番驱逐境内华侨,以致“华侨所办之学校、报馆,时遭藉口封闭。华侨团体如会馆、商会,更不时于夜间突受搜查。华侨银行内之职员,亦每被非法拘捕”。英属马来亚、荷属东印度、法属越南等地华侨亦面临相似处境。太平洋战争前,荷属东印度华侨经济地位已大为下降,“华工乃受激烈之排挤”,“华侨之利益,亦渐为日人所侵蚀与掠夺”。法属越南华侨实力从30年代经济大危机后亦有衰退,后更受法国维希政权与日军南侵政策等影响,“华侨在商业、农业、企业及金融各方面,均蒙极大不利之影响”(19)广东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东年鉴》(第二十二编·侨胞),曲江:广东省政府秘书处,1942年,馀十二、十三。。

受诸等打击排挤,南洋华侨经济实力大为折损。为扭转不利局势,华侨不得不选择加入移居地国籍以表明自身立场,借此获得当地社会的接受与认可。于是,“旅外侨胞中,每有因海外居留时间较长,惯受外人之压制而慑服于外人之势力,入籍他国者”(20)广东年鉴编纂委员会编:《广东年鉴》(第二十二编·侨胞),曲江:广东省政府秘书处,1942年,馀二。。与此同时,移居地侨商巨贾纷纷选择兴办慈善公益事业,通过散发财富、利益共享的方法来消减移居地大众阶层的排华戾气,进而保障自身安全与所在地产业利益。当然,华侨移居地慈善亦有不少是出于救助、帮扶贫苦群体而兴办的活动。

(四)潮人慈善的历史文化因缘

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的兴起不仅是时代环境的需要,也与潮人慈善文化的历史传承有关,影响最大的是大峰祖师信仰。宋大峰祖师游历至潮邑和平乡,见“练江水流湍急,潢潦奔溢,常有溺舟,以至渡人葬身鱼腹之患”,故辗转筹募,建造虹桥,以惠往来渡江之人。后大峰圆寂,当地乡彦建“报德堂”,以纪念大峰功德。(21)汕头存心善堂编:《存心堂务》(1899—2014),2014年内刊本,第114—117页。此即近代海外潮人慈善的历史渊源,大峰因此被奉为潮人慈善的鼻祖。近代潮人海外慈善的文化缘起同样与大峰公信仰密不可分。以影响甚大的暹罗华侨报德善堂来说,其即缘于1896—1897年潮阳邑人马润自故乡带往暹罗之报德堂香火,尔后在暹潮人以大峰公信仰为纽带,聚集潮侨善士以帮助贫难侨民和当地贫苦病患。

此外,宗族文化也是推动近代海外潮人慈善发展的重要因素。传统中国是地缘宗亲社会,乡里间守望互助、扶危济困是宗族社会中贯有的生活方式与价值理念。海外潮人虽不再居于地理范围上的潮汕地缘社会,但仍凭借语言与习俗形成文化意义上的潮侨地缘社会。在其内部,团结互助、抵御外敌、共谋发展等渐成潮侨群体的价值共识。这是异国他乡的寄居环境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宗亲观念共同造就的文化心理倾向。故此,潮侨赈济故里乡众,不仅出于人道,亦出于文化意义上的故土、宗亲认同。

二、近代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的主要内容

近代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覆及多个领域,凡涉及侨乡生计之事,均能看到海外潮人参与其中的踪迹。归结起来,约有赈灾济民、资办教育、捐办医院、公共基础建设等多个方面,并以赈灾济民和资办教育两项最为常见。同时,海外潮人在潮汕以外国内其他地区亦开展慈善活动,从华侨华人整体视角观之,此亦海外潮人桑梓慈善的外延体现。

(一)赈济侨乡自然灾害

自然灾害救济是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中最为常见的内容,主要包括对潮汕侨乡水灾、风灾、旱荒、地震等灾害的赈济。

(1)水灾救济。近代海外潮人救济桑梓水灾的记录颇多。比如,1864年韩江水灾、1880年韩江水灾、1914年潮安水灾、1918年潮汕全境水灾、1920年潮安水灾、1930年潮城水灾、1931年潮汕全境水灾、1932年潮汕全境水灾、1947年潮汕全境水灾等发生之后,都能看到海外潮人筹募善款、购运粮食返乡施救灾贫的身影。

海外潮人对侨乡历次水灾赈济中,以1947年水灾赈济一事最具代表性。该次水灾系潮汕地区“六十年来所仅见,灾民饿病交迫,幸而不为鱼,亦恐沦为饿殍”。潮澄饶三县受灾尤重,被淹田地25万亩以上、池塘1 740个以上、灾民达14.3万人、损失国币至少880亿元等,潮属其他各县市同样惨不忍睹。(22)王琳乾编著:《潮汕自然灾害纪略》(714—1990),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4、84页。海外潮人闻讯而动,紧急募集巨额善款和大批粮食,汇(运)回乡施赈灾贫。当时,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捐助叻银4 095元。(23)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特刊》,1999年内刊本,第142页。新加坡余娱、六一等四个潮侨剧团义演两晚,所得叻币36 900元均充作赈款。(24)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58页。暹罗华侨报德善堂购运地瓜1 000担,并代存心善堂和养莲善社募款277 773铢及国币218万元。(25)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61、67—68、72—73页。又有暹罗救济祖国粮荒委员会回国监赈团汇来国币10亿元;(26)杨锡铭:《潮人在泰国》,香港:艺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30—31页。暹罗潮侨购运赈米9,331包施赈故乡等。(27)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饶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67页。当然,海外潮人虽募集巨额赈灾粮款,但具体施赈活动并非由他们来完成,而是交由潮汕各大善堂及县市政府来操作。

(2)风灾救济。台风是潮汕自然灾害中的常见现象。海外潮人相关救灾善举有赈济1908年“十·十四”风灾、1922年“八·二”风灾、1931年潮汕沿海风灾、1936年潮汕沿海风灾、1947—1948年潮汕沿海风暴等。

海外潮人对侨乡历次风灾赈救中,灾情最严重、救灾成效最显著的是1922年“八·二”风灾救济。此次风灾是潮汕近代史上最惨重的飓风灾害。据方志记载,仅澄海、潮阳、饶平、揭阳、汕头等五县市计罹难34 500余人,潮属其他各县未予计入,尤其是孤悬海外的南澳岛,死伤人数更无确切数字。(28)饶宗颐纂修:民国《潮州志》(大事记·民国),汕头:潮州修志馆1949年版,第514页。海外潮人紧急筹募赈灾善款,汇回侨乡转由当地官民代为施赈。相关捐赠有:暹罗部分潮侨捐募25万铢;新加坡潮人余娱儒乐社捐助叻币39 700余元;新加坡潮侨动员华商捐助直银10 000元;菲律宾潮侨动员华商捐助大洋15 000元;越南沙罗华侨捐助大洋3 610元;印尼坤甸华侨捐助银2 854元;香港潮州八邑商会捐助港币5 000元等。(29)参见《华侨助赈之热心》,《申报》1922年8月31日第4张;《沙罗越杂讯:沙罗越埠捐助汕头水灾》,《侨务》(北京)第64期,1923年,第15页;《汕头赈灾善后办事处报告书·征信录》第1期,1922年,第4页。据杨缵文回忆:“新加坡一地之潮侨,闻讯多自动向四海通银行汇寄义款,为数不下20万元。嗣中华总商会发起募款救济,成绩甚佳。继醉花林俱乐部主持,请余娱儒乐社义演,售票得三万余元,而场内售物竟得七、八千元,拍卖花篮亦得七八千元,可见各界人士输将之力。总计是次捐款约达叻银三四十万元之巨。”(30)转自潮州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潮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主编:《潮州市华侨志》(初稿),1988年刊印本,第131页。

(3)旱荒饥馑救济。海外潮人救济侨乡旱荒饥馑亦是常有之事,相关情况在民国后期尤为突出。比如,救济1938—1939年潮汕旱荒,1940—1943年潮汕大饥荒,1946年潮汕旱荒,1948年潮汕旱荒等。

其间,救济力度最大的是1943年潮汕大饥荒救济和1946年潮汕旱荒救济。1943年前后潮汕地区遭逢近代史上最严重的旱荒饥馑。当时南洋潮侨处在日军殖民占领下,自身安全已难料断,更无可能大规模施济侨乡灾贫。即便如此,海外潮人仍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筹募赈灾粮款。最为典型的当属经南洋潮侨组织发起、侨社为潮汕莲州法师筹募赈米6 000包(合120万斤)以救侨乡灾贫一事。此外,又有马来亚潮侨捐助光洋40 000元,越南潮侨捐助饭干27 720斤等。(31)参见林俊聪编著:《慈济善堂·纪念大峰祖师香火传入百年暨重光廿周年特刊》,2005年内刊本,第57页;揭阳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揭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89页;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饶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67页。至1946年,潮汕地区再逢严重旱荒,加上战后复员之需,当地面临粮食危机。刚摆脱日本殖民统治的南洋潮侨,第一时间筹募粮款返乡施救,尤以泰国潮侨出力最大。他们组织“暹罗华侨救济祖国粮荒委员会”,募集2 000万铢,购买米粮运回国内施济灾贫。1946年4月至12月,来潮赈米共八批、计165 778包半,又有暹罗潮安同乡会捐赠白米3 000包,越南潮安籍华侨运来饭干若干,(32)潮州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潮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主编:《潮州市华侨志》(初稿),1988年刊印本,第132页。暹罗潮州救济会筹得国币15万元等。(33)惠来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惠来县志》,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537页。

此外,1918年南澳大地震发生后,海外潮人亦积极参与抗震救灾工作。当时,潮汕地区“屋宇荡然,伤亡枕藉”,“为数百年来之未有奇劫”。(34)《旅沪潮州人之关心桑梓》,《申报》1918年5月5日第3张。南澳岛屋宇倒塌十之七八,伤亡三千多人,潮属其他各县亦遭受不同程度损坏。(35)汕头存心善堂编:《民国卅五六年度汕头存心善堂堂务报告》,1947年内刊本,第6页。海外潮人闻讯后迅速筹募善款,仅旅暹潮侨郑智勇便累计捐赠白银38万两,(36)潮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潮州市志》(全二册),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16页。新加坡、马来亚、印度尼西亚等地潮侨亦有捐助。海外潮人所捐善款不仅用于紧急施赈,更有部分用于修复受损堤围,该举对因堤围受损而引发的水灾及风灾具有积极防范作用。

(二)资办侨乡教育事业

资办侨乡教育是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中除赈灾之外用力最多、持续最久、成效最大的慈善活动。据不完全统计,从潮汕开埠到新中国成立,海外潮人至少在潮汕侨乡资办教育150多次。(37)根据杨群熙、赵学萍、吴里阳编辑:《潮汕教育事业发展资料》(2005年刊印本);杨群熙、吴坤祥辑编:《海外潮人对潮汕教育事业贡献资料》(2005年刊印本),并参照潮汕地方志书及海外潮人丛书。

晚清时期海外潮人已经开始在侨乡资办教育事业。19世纪70年代到民国建立之时,海外潮人资办的侨乡中小学堂及私塾已有十余所。具体有:新加坡潮侨吴庆腾捐办指南轩私塾(1880)与爱日居私塾(1881)、新加坡潮侨廖正兴等人捐办维正学堂(1894)、加里曼丹潮侨林奕荣捐办义和学校(1905)、泰国潮侨陈慈黉捐办成德学堂及成德分校(1907)、新加坡潮侨沈纯庵捐办育华小学堂(1907)、新加坡潮汕陈氏同乡会捐办时新小学堂(1909)、香港潮商陈舒志捐办坤纲女子小学(1912)等。该时期海外潮人资办的侨乡学校多为小学堂与私塾,惠及范围集中在资办者故乡居住地附近,与传统乡里私塾并无根本不同。即便如此,也开始出现女子学堂等新事物。而且,潮汕“废私塾、办学堂,华侨仍开风气之先”。(38)潮州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潮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主编:《潮州市华侨志》(初稿),1988年刊印本,第121页。

民国以后至全面抗战前,海外潮人资办侨乡教育事业得到迅速发展。北洋政府时期潮侨在故乡捐办中小学堂近三十所。典型表现有:泰国潮侨郑智勇捐办智勇高等小学(1916)、泰国潮侨马介吾捐助中民小学(1919)、泰国潮侨林昌亭等人捐办金汤学校(1922)、泰国潮侨陈重光等人捐办颖川小学(1924)、泰国潮侨杨缵文等人捐办汕头时中学校(1926)、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等地潮侨集资扩建揭阳一中(1926)、泰国潮侨余子亮捐办中山女子初级小学(1928)等。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潮汕政治局势相对稳定,潮侨捐资办学热情持续高涨。20世纪30年代中期,汕头市立案的小学有27所,直接由海外潮人捐办的有4所,(39)广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广东省志·华侨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20页。其余各校亦接受海外潮人不同程度的资助。潮汕地区“凡是主要侨乡几乎都有乡侨办学”。(40)潮州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潮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主编:《潮州市华侨志》(初稿),1988年刊印本,第122页。海外潮人在侨乡资办的学校不仅数量多、分布广,而且层级多样,除常见的小学之外,亦在中等学校、职业学校、高等学校等方面有所作为,并出现多所女子学校。这些不仅让侨乡民众享受到实在的福利,也有助于侨乡社会开放、包容风气的形成。

抗战军兴开始,潮汕地区陆续遭逢日军侵袭,滋生大批失学儿童。海外潮人资办学校与本地善堂义学成为战时难童的重要收容场所。可是,海外潮人捐资办学之举并未持续下去,很快因太平洋战争爆发而被迫中断。此时海外潮人已自顾不暇,更无可能大力资办侨乡教育。故该时期潮汕侨乡失学难童的教育问题主要由当地善堂附设义学解决(比如,太和善堂之民众小学、诚敬善社之义务小学、延寿善堂之儿童教养院等),海外潮人侨乡兴学事业陷入低谷期。

抗战胜利后至新中国成立,海外潮人侨乡兴学事业得到恢复与发展。据不完全统计,战后潮侨侨乡兴学之举至少达二三十次。由此新建、复建及获得资助的学校有:香港潮商庄静庵捐办绵德小学和城南小学(1945)、槟榔屿潮侨廖炳生捐办石头坑中心小学(1947)、暹罗华侨救济祖国粮荒委员会回国监赈团捐助大米及物资重建金山中学(1947)、柬埔寨潮侨陈礼荣捐办义顺乡中心小学(1948)、南洋潮侨集资重建揭阳一中(1947—1948)等。另如潮阳光裕学校、澄海苏北中学、澄海秀水第二中心国民学校等校亦获得资助。当时海外潮人侨乡兴学事业较抗战时期已大有改观,但整体兴学力度并没有恢复到二三十年代的高峰期水平。

(三)捐办侨乡新式医院

1849年外国传教士在汕头传教布道之余,兼而介绍西医西药,是为西医入潮之始,潮汕新式医院的出现最初亦由传教士兴办。(41)汕头市卫生局编:《汕头卫生志》,1990年刊印本,第1页。不过,海外潮人同样是潮汕地区医疗卫生事业革新的重要力量,表现之一是捐办新式医院。

清末民初就有潮商资建在潮教会医院之事。比如,陈雨亭捐助汕头福音医院(1903),郑智勇资建潮州福音医院(1916)等。海外潮人大规模资建侨乡新式医院则多是20年代以后的事情。典型事例有:暹罗潮侨高晖石等人筹资兴建澄海便生医院(1922);潮澄饶三县潮侨集资创建潮澄饶顺天医院(1929);旅新潮侨杨缵文等人捐建太和医院(1930);暹、港潮人联合潮汕乡众创办潮阳宏济医院(1939)等。与此同时,海外潮人对侨乡善堂诊所与红十字会医院的资助亦堪称频繁。比如,潮侨余作舟等人即多次资助丰顺县汤坑红十字会医院,潮侨赖岱渠则多次为潮安红十字会医院和集安善堂募捐善款等。海外潮人在侨乡资建的新式医院并不是潮汕乡里固有的中草药诊所,而是聘有西医医师、使用西医药物、采用西医仪器的西式医院。而且,经海外潮人资建,医院经费相对有保障。故医院对侨乡饥贫病患多持免费诊治的态度,带有明显的慈善医院性质。

(四)参与侨乡公共基础建设

近代时期海外潮人在侨乡公共基础建设方面也堪称卓有成效,最主要的便是修桥铺路、建筑雨亭、修筑堤围等。晚清海外潮人即在侨乡公共建设方面略有作为,比如潮侨陈慈黉在澄海修建桥梁和道路多处等。民国以后海外潮人援建侨乡公共基础设施的力度得到大幅度增长。典型事例有:潮侨郑智勇在潮安修筑总长42公里的两条石灰路(1917),后又捐银38万两修复南澳地震后的韩江破损堤围;(42)广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广东省志·华侨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47页。揭阳籍潮侨募集大洋30 000元修建仙桥镇内桥梁(1919);新加坡、马来亚、印度尼西亚等地潮侨募集大洋29 761元,修筑潮安江东西陇堤(20年代)。后来,新加坡潮侨筹募叻币40多万元组成潮安七都修堤局,专司侨乡修堤之用;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又筹募叻币10 543元及国币37 330元,以修建潮州北堤(1936);(43)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79、80—81、89页。抗战军兴之际旅港潮人方继仁在潮安修建13座风雨亭;(44)潮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潮州市志》(全二册),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17页。战后南洋潮侨捐资国币3 200余万元,以修筑、治理饶平黄冈河水利工程(1946)等。(45)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饶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982页。与资办教育事业一样,海外潮人援建侨乡公共基础建设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慈善救济行为,更趋于公益服务范畴。

当然,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活动绝不限于诸上所述内容。凡侨乡遭逢天灾人祸或侨乡建设需要援助之时,均能看到海外潮人施善桑梓、建设侨乡的身影。

(五)国内其他地区的慈善活动

海外潮人桑梓慈善范围不限于潮汕侨乡一隅,也拓及潮汕以外中国其他地区。对海外华侨华人而言,桑梓故乡是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可以指一个乡、一个县或者一个省,甚至是整个中国”。(46)Elizabeth Sin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1850-1950: A Multidimensional Overview, International Workshop for the Publication Project o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on the Pacific Rim,1850-1949, Hong Kong, China,27-28 June 2015.故此,海外潮人在国内其他地区的慈善活动,也可视为海外潮人桑梓善绩的外延部分。

海外潮人在潮汕以外国内其他地区的慈善活动,主要表现为捐赠善款救助饥贫灾黎。比如,新加坡潮侨沈绍远捐白银1 200两、购棉衣1 200件救济京畿地震灾民(1889);(47)潮州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潮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主编:《潮州市华侨志》(初稿),1988年刊印本,第131页。泰国潮侨陈立梅捐款救助江苏海州水灾灾民(1909);(48)袁伟强:《陈黉利家族发展史及其社会功绩》,潮州市地方志办公室、潮州市外事侨务局编:《海外潮人》(潮州史志资料选编),2004年刊印本,第28页。香港潮州商会捐款转由东华三院代为施赈广东三江水灾灾民(1922)。(49)陈焕溪:《潮人在香港》,香港:公元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249页。经旅暹潮侨组织发起,暹罗中华总商会筹赈祖国水灾委员会募集158 566铢、国币91 073元以赈国内大水灾(1931)。抗战胜利后经暹罗潮侨组织发起,暹罗华侨救济祖国粮荒委员会募集2 000万铢以济祖国灾贫,除定向输往潮汕侨乡之外,亦施予国内其他省市。(50)杨锡铭:《潮人在泰国》,香港:艺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29—30页。战后新加坡潮州会馆联合潮侨剧团举行义演,所得叻银3 600元悉数充作华南水灾赈款。(51)周昭京:《潮州会馆史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63—166页。此外,海外潮人对国内教育事业亦有贡献。比如,南洋潮侨郭子彬捐赠光洋10万筹建复旦大学等。(52)张观澜:《热心公益事业的实业家郭子彬》,政协潮阳市文史委编:《潮阳文史》(第二辑),1987年刊印本,第20页。

总的来说,相较于潮汕侨乡的慈善功绩,海外潮人在国内其他地区的慈善活动明显逊色。由于潮汕侨乡遭受的灾祸已堪频仍剧烈,只此问题已令海外潮人应付乏力,故无充足余财与精力去赈济国内其他地区灾贫病患。况且受乡土畛域观念影响,海外潮人自然优先考虑潮汕侨乡。

三、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的近代转型与传统存留

历史流变之间,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逐渐从传统“养济型”慈善转向近代“教养型”慈善,但转型并没有彻底完成,以致呈现出东西新旧交错并存的过渡格局。

(一)海外潮人桑梓慈善的近代转型表现

中国传统慈善具有明显的“养济”特征,其以官方为主导、以救济为主要内容,民间慈善和公益服务只起到补充和辅助作用。然此慈善格局到近代后发生根本性变化:官办慈善的主导地位让位于民间社会,单一的慈善救济向多元的公益服务转变。究及原因,关键在于西方公益观念的传入及其在华实践情况。受此冲击,国内有识之士认识到慈善事业不仅要赈灾救荒、扶危济困,以“输血”方式救助弱势群体,也要兴建教育、医疗、公共基础设施等公益活动,以“造血”方式引导弱势群体走出困境。就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来说,同样经历从“养济型”慈善向“教养型”慈善转变、从慈善救助向公益服务转变的过程。相关转变集中体现在如下数方面:

(1)海外潮人捐办的侨乡学校已从传统义学扩展至新式教育范畴。农耕时期乡彦捐办的学校多限于义学范畴,即为乡邑贫困子弟提供扫盲识字教育,教授内容多为儒家经典。更甚者,义学惠泽对象不过是一姓宗族内部少数贫寒子弟。近代海外潮人在侨乡捐办的学校则远超出传统义学范畴。这不仅体现在学堂和学生数量的大幅增长上,更在于教育内容上打破儒家经典框架,增设近代科学知识和外语文化课程,并逐步构建起启蒙学堂—小学—中学—大学等四级学校教育体系。同时,海外潮人还捐办专门性女子学校和工商职业学校,该举本即是教育创新表现,更有开化侨乡风气的作用。及至抗战时期,海外潮人捐办的侨乡学校更被赋予保存民族元气、培育复兴人才的时代使命。

(2)海外潮人捐办的侨乡医院不再是传统中医药诊所,而是分工明确、系统严密的新式西医医院。故时乡里诊所由稍懂中草药的乡民组建起来,只能接诊、治愈一些常见病痛,对传染性疾病等大病重病多束手无措,甚至转而求救于巫医。近代海外潮人在侨乡捐办的慈善医院则非如此。其不仅延续免费施救乡邑贫苦病患的做法,还打破单一的中草药诊治做法,采用西医诊法,通过注射药水、服用西药、X光检测、手术摘除等科技手段来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而且,相比旧时乡里郎中或游医,海外潮人捐办的侨乡医院从业人员大多接受过正规西式医学教育(包括高等医学教育),拥有专业医学知识和科学诊治能力,更能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

(3)海外潮人侨乡慈善事业超出传统慈善救生殓死范畴,转而在社会公共建设领域大放光彩。传统慈善虽亦有部分公益活动,但主体内容仍为救助生者和安送死者。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则不尽然,灾时救生殓死功能得到最大程度发挥,平时公共建设功能亦得到最大限度凸显。此等公共建设既包括捐资办学、资建医院、修桥铺路、修筑堤坝、兴建雨亭、植树造林等惠益侨乡民众的常见活动,也包括投资侨乡实业以改善当地民生的特殊做法。前者在传统慈善中已有踪迹可寻,然如修筑堤坝、植树造林等仍是近代时期潮汕地区方大规模兴起的公共活动。至于通过投资实业来带动侨乡民众就业,进而改善其生活水平的做法,更是近代以后才出现的新式公共活动。电话公司、电灯公司、自来水厂等企业的出现,有助于解决侨乡剩余劳动力就业问题。从民生视角来看,已经超出经济逐利范畴,上升为侨乡公益惠民善举。

(4)海外潮人在潮汕侨乡兴建的慈善机构不再是单一的救生殓死组织,而是公共服务功能明显的社会公益组织。传统慈善组织(育婴堂、养济院、漏泽园等)多系功能单一的机构,养济功能突出,但对受救者文化素养和谋生能力的培养则多有不及。而且,往往没有固定的资金投入和规范的管理制度,结果出现捐赠者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情况。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机构则不然,其不仅发挥慈善救济作用,亦强调慈善教育功能。而且,采用董事会方式运作管理,资金来源和常规活动亦有明确的规划。以汕头贫民工艺院(后改称汕头救济院)情况为例,其起于“八·二”风灾善后救援,由潮侨赈灾善款余额兴建而成。该院设有“汕头贫民工艺院董事会”统辖一切事务,分设男人部、女人部、孤儿部、贩卖部四大板块,男女部下设养老、残废、疗病、神经等四分部,分管教育、医疗、卫生、工艺等四方面事宜。对于院内灾贫,除教授文化知识之外,也开设籐工、木工、竹工、织工、园艺工等职业谋生课程,以及体育、精神、卫生、演讲等课程,以保证院内灾贫出院之后能够较好地适应社会。(53)汕头救济院编:《汕头救济院复兴记》,1944年内刊本,“本院组织系统表”,第9页。这说明汕头贫民工艺院已经超出传统救济机构范畴,将慈善救济与慈善教育等结合在一起,朝着社会公共服务方面转变。

(5)近代海外潮人慈善家群体逐渐形成,施救侨乡故里不再是个别善人之事,而是海外潮人共同认可的事情。传统慈善事业中的施善者受交通和通讯条件限制,除非同属宗族及乡里成员,否则相互之间少有互动往来。但近代以后,伴随新式交通、通讯工具的普及,原有客观环境障碍基本清除,区域内部和跨区域之间人员往来愈发普遍。海外潮人逐渐形成若干个以移居地为中心的慈善家群体。最具代表性的是泰国潮人慈善家群体,包括陈黉利家族、郑智勇家族、张兰臣、余子亮、陈景川、苏君谦、郑午楼、陈伯强、廖公圃、陈智礼等人。此外,又有新加坡之陈振敬、杨缵文、陈一中等人,越南之郭琰、马松岩、郭耀太等人,马来亚之钟景胥、林连登、罗弦生等人,香港之方继仁、庄静庵、张中畊等人,柬埔寨之陈值芳等人。他们以对潮汕侨乡的乡土依恋和文化认同为情感纽带,以移居地的共同遭际和发展需要为现实依据,结成道义和利益相融合的华侨华人共同体。海外潮人慈善家群体的形成与发展,不仅使潮汕侨乡慈善超出宗族慈善的狭小范围,进而惠泽整个潮汕地区;更重要的在于其跳出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圈际,通过群体代际延承方式将海外潮人慈善从近代延续到当代。

(6)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的活动中心从乡村地带转移至城镇地区。该变化虽不是潮人慈善近代转型的具体内容,但体现近代中国慈善事业的整体演变趋向。(54)周秋光、曾桂林、向常水等:《中国近代慈善事业研究》(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53—56页。就潮汕侨乡慈善事业的城镇化转向来说,并非海外潮人主动为之结果,而是侨乡自身发展结果。潮汕开埠以后,汕头港及各县城镇成为潮汕工商业的聚集地,能为开展大规模慈善活动提供物质基础及便利条件。此系乡村地带无法企及的经济和交通优势。而且,潮汕侨乡慈善机构也多分布在城镇。比如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仅潮州城内就有38座善堂,(55)翁兆荣、许振声:《解放前潮州的善堂善事概述》,政协汕头市升平区文史委编:《升平文史·潮汕善堂专辑》(创刊号),1996年刊印本,第6页。而分布于乡村地带的慈善机构寥寥无几。受诸上因素影响,海外潮人施赈侨乡的粮款基本以城镇为中心而展开。赈济粮款运抵潮汕的第一站多是汕头港或在汕慈善机构,之后的拨配、发放也多由各大善堂来完成,乡村地带民众很难有充足的接触机会。比如,潮汕地区善后救济之时,“虽经各县市慈善团体叠次施赈”,然“多举办于城市,乡村尚在向隅”。(56)《善后救济总署广东分署第一次工作检讨会议专刊》(1946),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善后救济史料汇编》(13),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第538页。

最后,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表现出明显的民族救亡特征,这与中国近代历史主题相吻合。这虽不是慈善事业自身发展、转型体现,却是慈善事业在裂变环境中主动应变的体现,亦可看作慈善近代转型的侧面之一。有研究认为,20世纪华侨华人慈善的兴盛,深受民族主义思潮影响,即慈善事业是华侨华人表达民族认同的重要方式。(57)Glen Peterson, Overseas Chinese and Merchant Philanthropy in China: From Culturalism to Nationalism, International Workshop for the Publication Project o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on the Pacific Rim,1850-1949, Hong Kong, China,27-28 June 2015.诸类情况在全面抗战时期尤为明显,救亡图存的时代需求是抗战时期包括海外潮人在内的整个华侨华人慈善的主要动机。(58)Yong Chen,Chinese Philanthropy in Early Chinese American History,International Workshop for the Publication Project o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on the Pacific Rim,1850-1949, Hong Kong, China,27-28 June 2015.

(二)海外潮人桑梓慈善的传统存留问题

东西新旧交错并存是近代中国的普遍现象。受时代环境影响,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在近代转型的同时,也保留下大量传统做法与观念,表现出过渡性特征。

(1)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虽在社会公益领域(教育、医疗、公共基建等)卓有成效,并开始出现慈善公益化转向的端倪,但核心内容仍集中在传统救生殓死领域。救助及安置潮汕侨乡灾贫病患,仍是海外潮人侨乡慈善最主要内容。究其根源,并非海外潮人自身意愿,而是频仍天灾人祸的结果,以致海外潮人没有充足余力去开展持续性、大规模的社会公益活动。若不幸遭逢1922年“八·二”风灾或1943年旱荒饥馑等罕见巨灾,仅是灾贫生存问题,海外潮人已无能力妥善解决,遑论其他公共服务。迨及灾荒与战乱交织肆行,海外潮人所办侨乡慈善教育和慈善医疗活动亦以保存灾贫性命为要,而非延续和平时期社会公共事业的发展构想。彼时,海外潮人侨乡慈善的公益化转向趋势暂停下来,传统慈善的救生殓死功能得到最大限度地回归。故可说,决定海外潮人侨乡慈善近代转型或传统回归的因素,并非海外潮人自身,而是时代环境。而且,海外潮人侨乡慈善传统做法的回归并不全然代表退步,相反其契合了乱世荒年侨乡灾贫的急迫需求,对改善侨乡民生起到积极作用。

(2)海外潮人桑梓慈善虽然产生、发展于“声光化电”时代,得到交通、通讯等技术红利的“加盟”,但慈善动机仍以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等传统观念为主,慈善事业的民间宗教信仰特征尤为突出。首先,近代潮人慈善渊源于大峰祖师的善举功绩,大峰公信仰一直是潮人慈善不可缺少的精神动力,施善桑梓更是大峰公信仰的要求。其次,降鸾扶乩等民间宗教仪式本身便是海外潮人慈善的一部分。具体来看,海外潮人筹募善款时需借助“神谕”鼓动侨界有所作为;海外潮人汇运赈济款物或兴建学校、医院时,需问道神祇以择取良辰吉日,求得诸后事事顺畅;海外潮人殓化尸骸时,需举办水陆法会,以求超度往生、保证生死两界互不相扰;海外潮人兴建或资助的善堂等慈善机构本身亦有浓厚的民间宗教信仰色彩,或本即由宗教庙堂演化而来,或设有专门与“鬼神世界”打交道的机构。可以说,通过民间宗教信仰仪式来达到救生殓死目的,此系海外潮人慈善事业的一个普遍特征。再次,以沟通“鬼神世界”为导向的民间宗教信仰仪式是海外潮人侨乡慈善中施善者和受助者共有的心理需求。施善者(海外潮人)希望通过行善得到福佑自己及后代的机会,并借此机缘满足其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的夙愿。反之若无动于衷,则极可能遭致上天责罚和乡里故土的排斥。受助者(侨乡民众)认为平时虔诚祭奉天地神鬼,乱世荒年时便可得到神鬼福佑,海外潮人的慈善救济便被视为该种福佑的体现。

(3)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延续了传统慈善与所在地政府既融合又对立的关系。任何社会事业的兴起与发展都离不开所在地政府的认可与支持,但也都会遭受所在地不法官吏的敲诈勒索。就近代潮汕侨乡慈善而言,由于天灾人祸频仍,政府根本无法妥善解决民众生计问题,不得不联合民间力量共济灾贫,而实力雄厚的海外潮人自然是侨乡政府主要联合对象。反之,对海外潮人来说,赈济侨乡故里本即义不容辞的责任,更可借此机缘拉近与故乡政府的关系,为自己在故乡的产业发展谋得政策倾斜和权力支持,也可借故乡政府之手塑造、宣传自身良好社会形象。此等慈善和权力之间的非正式合作关系古已有之,并延续、贯穿于近代海外潮人侨乡慈善发展过程之中。不过,海外潮人也接连遭受侨乡不法官吏的盘剥,以致严重阻碍侨乡慈善事业发展。兹以抗战胜利后情况为例,全省任县长、局长者238人,被控136人,被控贪污渎职者117人。各乡镇被控官吏375人,被控贪污渎职者229人。其中,就包括饶平县长刘竹轩、澄海县长林象盛、普宁县长周英耀、揭阳田粮处副处长肖晋全、潮阳田粮处副处长李顺鹏、汕头粮食科科长陈树石等一批潮汕侨乡官员。(59)《广东民政概况统计及民政统计概要》,1946—1947年,广东省档案馆,广东省政府民政厅档案,档案号:3-1-52。普遍性吏治腐败之下,慈善事业根本无法起到修补社会秩序的作用,其自身更遭受严重反噬。相关流弊成为海外潮人慈善事业近代转型的主要阻力之一。

最后,若从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发展轨迹来看,其虽走出地理层面的区域熟人社会圈际,但仍环绕于文化层面的区域熟人社会圈际。海外潮人施善范围从潮汕侨乡扩展至中国其他地区,从移居地扩展至世界其他国家及地区。由此而言,海外潮人慈善似已走出传统慈善的区域熟人圈际,走向跨区域陌生人圈际。但细究之则未尽其然,因为海外潮人施善的主要着力点仍集中在潮汕侨乡和南洋移居地及中国其他地区,至于对世界其他国家及地区则少有施善举动。此表明海外潮人慈善仍有明显的地缘和利益关系,地缘关系越亲近、利益关联越明显的地区越能得到海外潮人施赠。故可言之,海外潮人侨乡慈善仍在区域熟人圈际范围。能够得到海外潮人救助的侨乡灾贫多与海外潮人有直接或间接的宗亲关系,即便没有宗亲关系,亦有一致的地缘关系和共同的文化习俗,即同属“潮人”体系。至于与海外潮人完全没有关系的潮汕地区异乡人则很难得到救助。可见,海外潮人侨乡慈善仍延续由里而外、由亲至疏、由熟悉到陌生的行善顺序。

四、海外潮人南洋移居地慈善事业

慈善事业是华侨华人社群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研究慈善事业,就很难研究中国的移民社区”。(60)Elizabeth Sin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1850-1950: A Multidimensional Overview, International Workshop for the Publication Project on Philanthropy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 on the Pacific Rim,1850-1949, Hong Kong, China,27-28 June 2015.近代海外潮人除在桑梓故里大兴善举之外,也在南洋移居地谱写出了新的慈善篇章,并以暹罗和新加坡两地为要。概括来说,近代海外潮人移居地慈善事业包括赈济灾荒、救助华民、创办医院、兴办教育、安置遗骸等方面。

(一)赈济移居地灾荒

此为潮侨移居地慈善事业中最常见的活动。由于南洋局势变化和潮侨自身实力等关系,该活动高峰期在20世纪40年代。之前虽有旅新潮侨林义顺为当地菜园灾民捐赠大米6 120斤(1936)、潮州八邑会馆募叻银12 343元赈济英国灾荒(1939)等记录,但大规模的潮侨施赈活动却是在日据时期和“二战”结束初期,(61)周昭京:《潮州会馆史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52、154页。并以暹、新两地潮侨善绩最为突出。

在暹罗,潮侨创建的华侨报德善堂是历次灾荒赈济的重要力量。1940年、1945年、1946年,京、吞二府接连发生旱灾水荒,报德善堂共出动10 852人次、施水11 250吨,极大缓解民众饮水问题。(62)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1页。报德善堂的衣食施赈活动亦未中断。1943年该堂联合其他华侨会馆筹集39 570铢,建置收容所,容留难民逾千人,皆供予食宿。1946年秋冬粮荒,该堂平卖白米88 510公斤,受益者17 702人。(63)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59、70页。1948年曼谷火灾,该堂联合当地官民,将所借佛寺屋宇改设成收容所,容留难民600多人,日供饮食两次,并发放生活用品及补贴,又播放电影舒缓灾民心理。(64)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3页。除华侨报德善堂外,暹罗其他潮侨社团也积极参与赈灾活动。1940年京、吞水荒,天华医院开放用水,任由市民取用,并雇车运水前往灾区施赠。对受伤难民,天华医院亦出动救护队前往敷药包扎或送院救治。(65)泰京天华医院编:《天华医院成立八十周年纪念特刊》,1984年内刊本,第3页。1942年暹罗水灾,潮州会馆连续施赈45天,计发赈米1 142包,受赈者123 000人。同年曼谷火灾,潮州会馆联合其他潮侨社团筹募164 912铢,悉数用作赈灾,受赈者4 739人。(66)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7页。此外,还有潮侨个人施赈活动。比如,日据时期潮侨余子亮在槟城办厂,他让出厂房以容留贫苦病患,并主动施赠、平卖粮食予周边灾贫。据战后统计,当时平卖受益者25 313人,获赠粮食者4 101人。(67)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饶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78页。

在新加坡,参与灾荒赈济的潮侨团体主要是潮州八邑会馆及当地潮人善堂。八邑会馆是新加坡最大的潮侨社团,曾多次赈济、救助当地饥贫灾黎:1941年救助并容留自暹、港来新难民多人,皆供予食宿;1946年联合其他潮人社团捐叻银2 300多元,赈济荷属峇眼亚比多难民;1949年捐叻银2 500元,用以荷属占卑乡兵燹善后之需等。(68)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特刊》,1999年内刊本,第141—142页。日据时期新加坡潮人还联合组成“新加坡中华善堂蓝十救济总会”,该会开展多次施粥施衣、施医赠药、容留孤贫等活动。

(二)救助当地及往返华民

暹罗和新加坡两地潮侨在此方面颇具成绩。兹以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和暹罗华侨报德善堂两个最具代表性的潮侨善团为例。潮州八邑会馆多次帮助在新(潮汕)乡人渡过难关:1932年救助自暹来新而遭洗劫之陈亚东兄妹五人,救助并资遣被拐来新之林素香等五人,救助自汕来新之乘客多人;1941年救助因风灾而来新之吴渊泉等15人,每人赠叻银10元,皆供予衣食;1946年和1949年救助被掳来新之华工及乡民85人,每人赠叻银10元,并护送回国等。(69)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特刊》,1999年内刊本,第140—142页。八邑会馆几成来新贫难潮人的求助、投靠之地。

暹罗华侨报德善堂在救护华民方面同样表现出色,这在40年代变乱时期尤为突出。1943年报德善堂支取6 800余铢,充作京、吞二府受灾华民赈济费用。“二战”结束初又施救当地华工29 706人。1946年又救助来暹新客62 000多人。(70)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56、59、70页。1947年多次施济因疾疫蔓延而无法上岸之新侨3 000多人。“二战”结束后数年间,报德善堂还累计帮助近20,000名暹罗新侨办理随身证(移民居留凭证),赢得侨界广泛赞誉。(71)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8—19页。

(三)捐建华侨医院以救助病患

潮侨在南洋创建、捐助多所华侨医院。这些医院因免费救治贫苦病患而闻名于世,最具代表性的是暹京天华医院及华侨报德善堂附属华侨医院。天华医院建于1904年,由潮侨高晖石等人倡建而成,又得泰皇拨款相助(白银100斤)。(72)泰京天华医院编:《天华医院成立八十周年纪念特刊》,1984年内刊本,《天华医院史略》,第3页。天华医院首倡导者高晖石、刘继宾、张见三、伍淼源(梅县)、刘敏聪(厦门)等五人,各自捐助8 000铢。日据时期该院不仅主动派员前往京、吞二府救治空袭受伤民众,还常年义诊、接生及赠种痘苗等。战后初期天华医院又免费救治180多名无故中毒市民。(73)泰京天华医院编:《天华医院成立八十周年纪念特刊》,1984年刊印本,《天华医院史略》,第4页。而华侨医院仅1944年即门诊5 017人、容留产妇2 475人、出院接生5 017人,其中过半活动属于医院慈善义举。“二战”后华侨医院善举得到延存及发展,仅1946年即门诊5 323人、容留产妇4 262人(80%免费)、赠诊沙眼患者200余人等。(74)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55、60—61页。

除此之外,南洋潮侨还捐建其他一批慈善医院。比如,民初旅新潮侨林邦杰等人创办戒毒医所;1921年暹罗潮侨集资创办中华赠医所;30年代越南潮侨许渭滨带头捐建寿安医院;日据时期华侨报德善堂捐建难民临时医院与传染病院;1945年越南潮州六邑善堂诊所改为六邑医院;1949年暹罗潮侨余子亮捐建协和医院等。潮侨慈善医院运营过程中取得显著功绩。比如,仅中华赠医所1921—1961年即义诊646 297人,赠药733 719剂,支出善款380多万铢等。(75)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71页。

(四)殓葬安置华民遗骸

此举亦为潮侨移居地慈善事业中的常见行为,做法有建置义庄、收殓尸体、火化遗骸等。潮侨在南洋建有大量义山以安置客死他乡的华民。在新加坡,晚清时已有潮人义安公司(公司山),民国后又添广思山、广泰山、广孝山等多处义山,并建有规范化殡仪馆。在马来亚,晚清时潮侨即建有义山,后建粤海亭,充作潮侨公墓。在暹罗,潮侨于1899年效仿公司山建置公墓,此即泰国潮州山庄之由来,1936年又添建万人公墓。

义庄建成后,潮侨举行多次华民遗骸火化法会。以暹罗为例,潮州山庄在1934年和1946年举行两次大规模火化法会,共火化先侨遗骸53 000多具。(76)周昭京:《潮州会馆史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213页。此外,又有华侨报德善堂举办大型火化法会。仅1936年即火化侨民遗骸4 000余具,至1986年已办八次法会,计火化先侨遗骸114 814具。(77)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建堂成立八十周年纪念特刊》,1990年内刊本,第31页。南洋潮侨还在日据时期认领、殓葬大批无主尸骸。当时,华侨报德善堂的三项事业之一就是增辟义庄、殓埋尸骸,该堂仅1944—1946年便殓葬尸骸7 669具。(78)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编:《暹罗华侨报德善堂第六七届堂务报告书》,1947年内刊本,第54、56、58页。

(五)兴办华文教育事业

此举是潮侨移居地慈善活动中公益性质明显的内容。早期典型当属1906年新加坡潮侨创办的端蒙学堂。该校由廖正兴等人筹募叻银30 000余元兴建而成,初时学生68人,到1928年学生已有1 000多人,并形成潮侨年捐模式,成为当地华文学校的典范。(79)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四十周年纪念特刊》,1969年内刊本,第106页。

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新马两地中小学华文学校达658所,暹罗亦有271所,(80)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四十周年纪念特刊》,1969年内刊本,第107页;杨锡铭:《潮人在泰国》,香港:艺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52页。潮侨在此期间贡献甚多。比如,1919年林连登等人捐办马来亚韩江学校,1920年暹罗潮侨集资捐建培英学校等。1940年新加坡潮侨更集资兴办义安女校,在当地华人社会产生重大反响。日据时期潮侨华文教育事业急剧萎缩,战后得以复苏。当时复办及新办的潮侨华文学校数以十计。比如,马来亚培才学校、新加坡端蒙学校、暹罗培英学校、香港潮商学校等。

当然,南洋潮侨移居地慈善活动绝不限于上述五方面,尚有诸多善绩未予列述。比如消防救火工作。以华侨报德善堂为例,该堂1944—1972年间,年均救护30多个火灾区、赈济数千灾民。(81)杨群熙、陈骅:《海外潮人慈善业绩》,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3页。又如移居地城市基建方面,潮人亦出力甚多。以越南潮侨郭琰为例,他捐资兴建堤岸西边“新街市”,将荒野之地建设成繁华商业街区,极大丰富了当地民众生活。

与海外潮人侨乡慈善相比,南洋移居地慈善的兴起、发展,某种程度上是现实环境驱迫的结果。潮人远渡南洋,本即多为迫不得已的选择。移居之后,又因种族、语言、风俗等不同而屡遭当地社会排挤,加之无强大祖国后援,致使潮人海外立足之路极为艰辛。更严重的是,华侨在南洋地区经济实力的发展壮大,招致当地人士的嫉妒与不满,排华现象渐而成风。(82)可见《广东年鉴》(第二十二编·侨胞,曲江:广东省政府秘书处,1942年,馀十一)对荷属东印度、法属安南、泰国、菲律宾、缅甸等地粤侨情况的介绍。故为消减、弥合华侨群体与移居地社会的矛盾冲突,华侨普遍选择播散财富、广行善事的应变措施,以此获得移居地社会的认可。

五、结 语

总而言之,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是潮汕地区大规模海外移民的结果,其经历了发轫起步期(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发展壮大期(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战时低谷期(“二战”期间)、战后复起期(“二战”后至50年代初)等四个阶段。19世纪60年代潮汕开埠以后,当地大规模海外移民潮出现,真正意义的海外潮人慈善事业由此开始。此后至20世纪初,是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发展的起步期,无论是桑梓慈善还是移居地慈善,都处于初步探索阶段,未有蔚然成风之象。因为从大批潮人移居南洋到少数潮侨富甲一方,其间有一个漫长且残酷的演化过程。从20世纪初至太平洋战争以前,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得到快速发展,并到达第一个历史高峰。该时期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主要表现在灾害救济、慈善教育、慈善医疗、公共基建等方面。潮侨南洋移居地慈善则主要表现在救助灾贫病患、兴办华文学校、兴建公益医院等。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海外潮人慈善事业遭受重创,陷入历史低谷期。而且,战时海外潮人慈善与和平时期不同,具有明显的应急救济特征。无论在潮汕侨乡还是南洋移居地,其救生殓死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而公益服务功能则被迫退居其次、甚至暂时隐匿起来。从二战结束至50年代初,海外潮人摆脱战时环境困扰,迎来战后恢复与发展阶段。不过,无论是潮汕侨乡还是南洋移居地,海外潮人慈善事业仍以救生殓死工作为主,至于教育、医疗等公益服务虽有起色,但尚未恢复至战前水平。

平心而论,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更趋向一种被动型的灾害应急反应,而不是民间慈善主动、健康发展的表现。其外来“输血”救助功能远胜于内在“造血”再生功能。其近代转型之路亦没有顺畅地走下去,而是形成东西新旧交错并存的过渡格局。而且,近代海外潮人桑梓慈善事业还面临一系列困境。除频仍天灾之外,国内不法官吏的盘剥、侨乡土劣地痞的勒索、移居地社会的排挤等也是长期无法解决的问题,极大挫伤海外潮人开展慈善活动的热情,严重影响慈善事业秩序修补功能的发挥。说到底,未获得民族独立与国家解放之前,海外潮人对潮汕侨乡的任何人道善举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侨乡贫穷落后的破败局面。

故后来者回首往事,可对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做出见仁见智的解读。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其历史功绩与地位:第一,数以万计的饥贫灾黎得以借助潮人慈善平台而保存性命,罹难者亦可凭此入土为安。这正是动乱时期民众最需要的东西,也是海外潮人慈善最直接、最伟大的历史功绩。第二,近代海外潮人慈善事业对潮汕侨乡和南洋移居地的安稳发展与文明进步来说,起到积极推动的作用。这不仅体现在直接性救生葬死方面,也包括文化教育、医疗卫生等领域的改善及发展。第三,近代海外潮人传承了传统仁爱文化,并在慈善实践中加以发扬光大。海外潮人慈善本身也伴随时间流逝而积淀成为新的文化遗产,为后来者景仰与效仿。改革开放以来潮人慈善事业的复苏与繁盛即和继承并汲取此等历史文化资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至于个中种种不足,则非海外潮人自身意愿,亦非其一己之力所能改变,而是受囿于天灾人祸频仍的历史环境。后来者对此应公允看待,无须求全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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