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历史虚无主义传播的新变化及其应对
2020-11-17李腾凯
李腾凯
(广东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 510320)
历史虚无主义是一种以虚化历史真相、淡化民族情感、冲击历史共识为手段,造成否定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颠覆中国共产党领导以及改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等危害性政治后果的社会思潮。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并对新时代批判历史虚无主义作出指导性论述。这是因为,新时代历史虚无主义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与缘起于信息杂糅化、媒介叙事情感化、舆论去中心化的“后真相”现象耦合并不断创新传播方式,使原先应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政治批判和学术批判逻辑遭遇本体层面的挑战。面对“后真相”时代历史虚无主义传播的新变化,须重新建构系统性对策加以遏制。
一、“后真相”时代缘起的三维解析
“后真相”通常是指一种感性、情感、价值优先甚至屏蔽了理性、事实、真相在凝聚共识中的基础性作用的现象。“后真相”最初使用于认识论、价值论等哲学领域,后经媒介传播的推波助澜,演变为反对主流、对抗权威的另类话语,最终被英国脱欧、美国特朗普“逆袭”等政治事件发酵为“年度热词”。因此,“后真相”时代根源于被杂糅化的现代信息,生成于网络和传播技术的快速革新,并依托于多元舆论与意识形态的纷争产生现实效果。
(一)杂糅化的信息:“后真相”的认识基础
“真相”在本体论意义上并非直接向我们敞开的不言自明的自在体。古希腊和中国先秦时期的怀疑论、相对主义哲学以及近代西方的虚无主义都认为真相不能脱离主体性,因为真相的建构依赖于一定的阐释关系和传播关系。人的主体性和社会关系产生了真实真相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所谓“真相”,不过是被各种思维逻辑、内在意识、语言习惯所捕捉到的“知识”而已。那么人如何方能趋近于真实真相世界呢?在古代社会,人认识的主观性被信仰对象约制,全知全能的“上帝”和超凡脱俗的“伟人”扮演了通往客观真相的引路人。近代以来,人的认识大多依赖于一个绝对的、不可否定的普遍理性,认识处于主观性与稳固逻辑基础、恒定认知框架的张力之中。随着现代自然科学尤其是实证科学的兴起,真相的基础开始转向外部现实世界,数据、信息等沟通人与外部世界联系的介质开始充当人趋近真相的客观确证。之所以如此,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是客观、唯一现实性的数据和信息裨益于平衡认识主观性的泛滥。但是,到了数字媒体普及的今天,数据、信息的客观性和唯一现实性遭遇到技术的挑战。网络和信息交互技术使得个体不再只是数据、信息的接受者,而变为数据和信息的加工者、发布者、传播者,信息处于杂草丛生且自由繁殖的杂糅状态,日渐脱离“客观真相”这一实在源头。正如《时代》杂志创刊人卢斯所言:“谁敢说自己客观,我就告诉他不要再自欺欺人。”[1]由于从杂糅化的信息中甄别、筛选出客观真相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认识不得不从竭力探知客观性倒向坚信“没有事实,只有阐释”的主观化立场,“真相”从此脱离了坚实的客观基础。
(二)情感化的媒介叙事:“后真相”的传播条件
近年来,媒介传播领域引人注目的现象是数字媒体平台的崛起和普及。数字媒体以信息的动态传输为基础,把情感、价值转化为信息传播的叙事方式,完成对社会情感的调控和社会价值的建构。数字媒体之所以具备这种情感传播的能力,主要源于三点优势:一是在当下数字媒体平台中形成了平民社会群体。随着移动终端的简化和普及,中国的网民结构也发生了剧变,网络社会从过去被精英群体掌舵逐渐变为由普通大众主导。普通大众的平均受教育程度不高、理性思维能力不强,他们提出了媒介传播叙事方式的感性化、生活化诉求,从而实现民间社会的组织和交往形态在数字空间的再造。二是数字媒体平台正在催生“情感经济”盈利模式。数字媒体平台大多坚持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化运营逻辑,点击量、转发量、评论数等“流量”成为评价媒介新闻经济价值的重要指标,新闻内容的情感卷入极易提升网民的关注度并实现“流量变现”,以致数字平台发展出一种能在相对封闭、可控和商业化环境中获取普通大众喜好、态度、习惯的能力。三是数字媒体平台广泛使用情感叙事的技术和策略。在技术方面,算法技术通过呈现和聚合集体情感实现情感叙事,以浏览、点赞、转发数据展现可视化的情感取向,“以高度的情感价值来推动思想或事物的流行”[2]。在策略方面,惯用第一人称叙事增强网民自我暗示的情感体验,以充满人情味的表达方式和日常生活话语对内容加以包装,以感性的、具体生动的细节描述来凸显主题。于是,客观的事实和真相让位于娱乐化、狂欢性和互怼式的情感传播。群体在信息交互过程中生成的情感沟通、共鸣和交融成为共识达成的关键;反之,情感的隔阂、异质和互斥则产生了意见分歧的鸿沟。
(三)去中心化的舆论:“后真相”的价值环境
在当代网络空间里,正在经历一场公共话语领域的结构转型。一方面,网络信息技术的普及化导致在精英领域之外正形成以普通民众为主体的平民共同体,他们基于特定的兴趣爱好组成了各色各样的平台。这些平民共同体习惯于“多对多”互动型信息获取和分享模式,由此形成的信息圈层已形塑民众头脑里的认识图底。圈层内部信念相同的个体彼此抱团取暖,信念不同的个体彼此对立排斥,圈层与圈层之间自我封闭和互相分化,生成了以兴趣共识、社区共识、家庭共识、部落共识、饭圈共识等碎片化共识为基础的去中心化的观念集合体。另一方面,网络相对自由的言论环境为多元公共话语创造展演机会,酝酿出与官方、精英、主流等中心话语针锋相对的另类话语。例如,广泛兴起的各类社交媒体,通过分化媒介权力和话语权威,推动传播路径、传播内容、传播对象的多元化。传播路径从以主流媒介、文化精英、官方机构为起点的自上而下式转为普通大众之间的立体交互式;传播内容从相对单一的主流权威话语转向个体的个性化解读;传播对象从顺从主流意见变为竭力标新立异且对主流不屑一顾。于是,纷乱的话语竞争与网络自由市场“合谋”,意识形态的中心话语权被多元公共话语分化。一旦情绪化和非理性的舆论渗入公共话语,个体的主观性、非理性情绪在舆论共同体中相互聚合、扩散、激化,就会繁衍出杂草丛生的政治价值生态。
二、新变化:历史虚无主义传播与“后真相”耦合
历史虚无主义是一种十分“善变”的社会思潮,在当下表现为与“后真相”裹挟前行。一方面,使过去以“科学研究”为名的学术化的历史虚无主义更具隐蔽性、欺骗性;另一方面,借助“后真相”时代的传播策略,将与正统历史对抗的战场从学术领域拉伸到主观情感领域和价值领域,衍生出历史虚无主义多类型、多路径共生共演的新变化图景。
(一)利用杂糅的史料解构历史的真相基础
披着学术外衣是历史虚无主义惯用的欺骗方式。以坚持“研究无禁区、立场应客观、观点要出新”的学术研究原则为名,热衷于破解中国近代史、党史和国史中的争论性问题,集中精力挖掘所谓全新的素材和史料,自诩秉持第三者的客观立场揭秘历史真相,对历史情节、片段作出整理、删减、添加、重组,使正统历史观点和结论被颠覆。以往,进行坚决的思想理论斗争或开展自由的学术批判是遏制这类历史虚无主义的惯用做法。其逻辑依据在于,以学术研究为名的历史虚无主义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在学术研究外衣的遮蔽下恶意丑化、戏说、抨击正统历史,以达到否定中国共产党历史地位和执政合法性的政治目的,这类历史虚无主义必须予以坚决的思想理论斗争、政治批判甚至依法打击;二是以学术创新为旨趣质疑已经定性的历史人物、史实和观点,其目的仅限于实现历史研究观点、材料或者方法本身的突破,这类历史虚无主义应当通过学术探讨和辩论争鸣的方式加以回击。区分两类历史虚无主义的重要依据是判断它们所谓的新史料属于虚构捏造还是客观真实,因而考证新史料的客观真实性就构成应对学术化的历史虚无主义的关键环节,可信、可证的史料成为人们最终认清历史虚无主义虚假性并接受历史真相的坚实认识基础。
然而,“后真相”导致“历史真相”的实在性遭遇到本体层面的拷问,使史料的真实与虚假之间的边界变得极为模糊而难以界定,并产生两个方面的后果:一方面,在“后真相”时代,通过先进的信息加工、编辑处理技术可以改变真实史料本身,使真实的史料与主观的阐释杂糅在一起,支撑学术批判的可信、可证的“史实”被各类真假难辨的阐释解构,历史虚无主义借用这种杂糅化的史料论证其结论,导致基于客观史料的学术之争沦为话语较量;另一方面,“后真相”的流行助长了历史认知中的戏说倾向,在民众眼中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变得更为次要,学术研究所辨明的历史真相并不构成民众接受这一真相的充分条件,在民众看来,“后真相”时代“历史研究的核心不可挽救的是意识形态的”[3]。
(二)借助情感化的叙事摧毁历史的正统形象
市场机制与社交媒体的聚合催生出一种娱乐化的历史虚无主义。一方面市场机制的推广使得历史话题被商业化运营,点击量、转发量、评论数等“流量”亦成为支配历史传播的内在逻辑;另一方面,社交媒体的普及进一步推动历史问题走出史学领域,转向公众交流的话题,从而侵蚀着历史严谨的学术话语。娱乐化的历史虚无主义以让历史更加生动形象、便于感知、贴近生活为名,把历史从作为一种发现客观事实的崇高“科学”转为迎合当代人世俗化口味的“叙事”,热衷于追求历史给人带来的当下体验感、趣味感和经济效益。因此,从主体维度淡化历史真相的情感意义是娱乐化历史虚无主义的主要攻击点。
娱乐化历史虚无主义借助“后真相”时代社交媒体情感化的叙事策略,主要通过三类手法完成对历史正统形象的摧毁和再塑。一是根据民众的情感好恶设计历史情节,编造含有“揭秘”“曝光”“你不知道的历史”“真相竟然是”等极具诱惑性的标题,以搞笑的段子、戏说的人物、猎奇的事件充斥内容,以此实现对伟大历史事件和英雄人物的诋毁,丑化伟大历史事件和英雄人物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二是在“历史的文艺再现”掩饰下,借口刻画立体历史事件和人物的文艺创作需要,对已经定性的历史事件、人物作多面目重塑,使其饱含强烈的感情因素,触动人们的心灵深处。例如,西北军阀马步芳被“环保先驱”“抗日英雄”和“文艺天才”等多维包装,以解构民众对他“历史罪人”的形象定性。三是利用民众同情怜悯弱者的心理,伪装成弱势群体或事件的当事人、参与者、见证者,以博取民众的情感信任。典型案例是网络热传的《请刘胡兰离我的孩子远点》的家长来信,书信认为开展刘胡兰学习活动给孩子“种下了血腥、残忍和仇恨种子”[4],该内容引发许多家长的热议,极具情感煽动性。
(三)煽动非理性的舆论冲击唯物史观的理性思维
历史学家大多主张把由历史事件集合而成的“历史”本身与后人记载、评述、研究的“历史”区别开来。这是因为,史料的堆积将导致重大历史事件淹没在无关紧要的历史琐事之中,无法从中理解历史的本质。正如恩格斯所言:“历史常常是跳跃式地和曲折地前进的,如果必须处处跟随着它,那就势必不仅会注意许多无关紧要的材料,而且也会常常打断思想进程。”[5]换言之,史料固然是历史的基础,但如果缺乏正确的史观和方法论,历史的记载、评述、研究只能导致对历史本身的曲解。正因为如此,史观立场问题成为历史虚无主义挑衅正统历史观的重要战场。历史虚无主义在这一战场上常以舆论化的姿态呈现,舆论化历史虚无主义的惯用伎俩是打着思想解放、言论自由的旗号,大肆宣扬主流历史观对人的思想控制,发动群众毫无依据地妄议历史问题。
近年来,舆论化的历史虚无主义注重利用不同网络圈层的多元公共话语煽动非理性舆论,以群体非理性的情绪化取向对抗理性的唯物史观。这是因为“群体表现出来的情感不管是好是坏,其突出的特点是极为简单和夸张……即不管什么感情,一旦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传染过程而非常快速的传播,它所明确赞扬的目标就会力量大增”[6]。其手段呈现出一些新趋势:一是直击不同圈层群体对现实生活不满之痛点,刻意夸大党在其中所犯的错误,激起群体的非理性情绪。例如,近年网上流行的关于改革开放前后对比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评价的论战,有人利用当前贫富分化的社会矛盾,否定改革开放40年成就,也有人煽动部分知青对“文革”的愤恨情绪,将改革开放前30多年批判得一无是处。二是擅于密切追踪主流动态,因时因地设置舆论议题,煽动特殊圈层群体的情绪以扩大舆论辐射面。党和国家的重大事件、纪念活动、热门的有争议的时政新闻,成为历史虚无主义设置议题的重要节点。例如,在庆祝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流传“八路不是抗日主力”“中共只是没有添乱罢了”“中共是抗日的获利者”等奇谈谬论。网络圈层内的群体因对现实不满而跟风谣传,以非理性的情绪割裂历史的整体性,最终冲击唯物史观的阶级分析、利益分析、历史分析等思维方法。
三、应对:建构三维对策体系
历史虚无主义与“后真相”耦合的传播策略使以往应对历史虚无主义的学术批判和政治批判逻辑陷入本体困境。“后真相”时代有效应对历史虚无主义的传播,必须改变以往基于事实和权威的单一批判逻辑,转向针对历史虚无主义多类型、多路径共生共演的新挑战图景从而探索出新的路径,建构固基历史真相认知、激发历史文化情感和筑牢唯物史观的三维对策体系。
(一)修复历史诠释框架,巩固历史的真相基础
“后真相”时代并不意味着认知的客观性就此终结,只不过是使我们以往接近真相的方式之漏洞暴露出来。这需要我们反思和修复真相诠释框架,建构更加客观、可信的认知体验。认知关涉到客观事实以及主体对事实的把握。作为认知对象的历史真相之所以被质疑,是因为其自身的客观性无法保证以及诠释历史真相的主体陷入信任危机。一方面,当历史虚无主义的支撑基础相比历史真相更显客观性和科学性时,历史真相就被视为对客观真相世界的“篡改”;另一方面,历史真相的诠释主体也影响着人们对其口中真相的接受性,对于诠释主体的信任决定着历史真相的信度。因此,巩固历史的真相基础应当从修复历史真相客观性与诠释主体信任度两个维度入手。
一是建构党史、近代史、国史研究的科学规范和学科话语体系。作为历史学科分支的党史、近代史、国史承担着极为重要的政治功能,协调这些学科的学术性与政治性的关系尤为必要。在一段时期内,党史等学科的政治意识形态性有时遮蔽了其作为追问历史真相的历史学科属性。例如,在近代史人物评价中,存在一种根据政治形势和人物政治地位因时因势而变的取向,典型案例是对彭德怀的评价在庐山会议前后和改革开放前后的两次巨大反差。这种反差由于不是完全基于深入研究和史料发现作出的学术研究创新,而成为历史虚无主义着重攻击的薄弱环节,一时之间让人陷入历史认知的困惑和迷茫。因此,必须尽快建构党史、近代史、国史研究的科学规范和学科话语体系。党史等学科理应坚持政治性的特点和功能,但也必须立足于学科的科学性。在政治性与科学性的协调关系问题上,“确定它是属于历史学科,然后再谈它的特点和功能”[7],特别是不能借口政治需要,无视历史真相,甚至在研究中篡改历史、歪曲真相,否则将为擅于杂糅史料的历史虚无主义制造可乘之机。建构科学规范和学科话语体系可从三个方面进行努力:其一,确定中共党史等学科研究的中心问题和中心题材,从而把握其科学研究要回应的核心政治问题,对于部分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则有的放矢;其二,确定规范的术语、概念、范畴,建立中共党史等学科研究的学术规范和标准,从而消解研究中的歧义和误解;其三,坚守学术规律、创新研究方法,特别是要形成学术讨论和争鸣氛围,使具有争议的历史问题通过深入研究越辩越明。
二是增强官方机构、主流媒体在党史、近代史、国史诠释和传播中的权威性。部分史料在“后真相”时代变得真假难辨,历史诠释和传播主体的解释力、话语权和权威性无疑成为左右民众认知的关键因素。这是因为,数字媒体平台中形成了平民社会群体越来越成为对真相不感兴趣却乐于讹传和蛊惑天下的“吃瓜群众”,诠释和传播主体的权威性在认知过程中起着某种“先入为主”的作用,并在民众的意识中塑造一种“前见”思维。从官方机构视角来看,历史解释的权威性来源经历了从传统神圣信仰、领导人的威信力向世俗化的转变,世俗化时代的权威性与党执政成效评价、政府公信力建设密切相关。当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呼唤社会公平正义的价值诉求。因此,党和政府的各项工作必须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切实满足新时代人民的美好生活新期望。从主流媒体视角来看,社交媒体的兴起冲击了主流媒体的话语权威。主流媒体“一对多”的单向传播模式被社交媒体“多对多”的交互传播模式所代替。社交媒体趋向于追求点击率、浏览量,在历史问题上偏好于择取野史段子以博取眼球。但事实上,媒介传播与政治经济后果存在直接的关联性,媒体自身的经济价值与行业规范、新闻言论自由与社会责任担当应寻求一致性。在历史的阐释和传播问题上,媒体应当从纯粹遵循市场机制的运作逻辑回归媒体历史真相传播的公共性,即坚持历史真相在历史传播中的本体地位,重建媒介传播的权威性。
(二)再现历史文化记忆,激发历史的文化情感
在“后真相”时代,随着史料作为历史认知的本体地位被动摇,先于感知、判断的具有“具身思考”功能的文化情感在传播中呈现出更为强烈的主体意向性。根据新情感理论的解释,情感是身体进行自我启动的方式,使身体能在不需要理性介入的情况下适应和应对外部世界[8]。情感表面上属于个体的心理状态,实则协调着主体与环境、他者之间的互动。那么情感的驱动力源自于何处?社会心理学家德勒兹认为,情感生成于身体与心灵的复杂互动过程,其中,情感的身体维度不是纯粹生理层面的身体内在能动性,而是在社会关系、社会活动及其变迁中被定义的,情感的心灵维度则指向历史文化的记忆建构。历史文化记忆能够激发文化情感,借助情感确立个体对于先辈和自己过往历史文化生活的“所在感”。再现历史文化记忆有助于对历史虚无主义的传播进行“情感抵制”。
其一,挖掘近代历史亲历者的口述记忆以延续历史文化情感。口述史以亲历者的记忆为基础,通过回忆完成对过往历史的呈现,实现客观史实与诠释文化情感的链接。相比纯粹的史料记载,口述记忆一定程度上充当佐证史料真实性的“第三方”情感意见。这是因为,利用口述记忆有助于激发历史的文化情感。其一,口述记忆的内容具有一定的主体选择性,被口述的历史对于口述者而言往往具有深刻的情感意义;其二,口述过程掺入亲历者的心理因素和当下视角,这种历史叙事更容易与倾听者产生情感的沟通与交融;其三,口述记忆的叙事形态呈现为民族集体记忆与个体生活记忆交织的记忆图景,民族历史文化记忆借助故事化、情节化的个体生活记忆得以生动再现。随着老一辈日渐老去、逝去,挖掘近代史的口述记忆并加以传播已经刻不容缓。一方面,需要挖掘近代史、党史、国史领域中具有争议的话题以及史料相对贫瘠的事件、人物之相关记忆,把握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建设和改革的主线,具体包括老红军对革命先辈流血牺牲的口述、改革初期企业家艰苦创业故事的口述、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口述等等;另一方面,推进口述记忆的大众化传播,主要包括学校传播和社会传播。学校传播要遴选经典口述记忆内容进入教材和融入课堂,社会传播应注重利用诸如纪录片、微视频、回忆录、短视频、公众号推送等新型媒介形式加工包装。
二是开发符号、仪式等历史记忆载体以生成历史文化情感。本文的“符号”是指承载政治信息、被赋予政治意义的象征介质,亦即有利于巩固国家政权、促进民族团结和加强执政党合法性建设的符号。“仪式”是在一定时空场域中,借助于各类政治符号组合而成的有序且可重复的行动模式。根据西方文化记忆理论家扬·阿斯曼的观点,“回忆总是通过一些文字或非文字性的、已被固定下来的客观外化物(Objektivation)发挥作用(即使在非文字社会中也是如此),这些客观外化物的形式包括仪式、舞蹈、神话、图式、服装、饰物、文身、路径、绘画、景象等”[9]。社会重复使用并流传下来的各种符号和仪式具有承载历史文化记忆的功能,相比亲历记忆和文字记忆,符号、仪式记忆不仅实现历史信息的传递,而且能够对不在场的历史情景进行当代展现,借助于程序、图文、声音、行动实现了记忆的时空再现与强调,使参与其中的个体生成对先辈的思念、伟人的崇拜以及自己过往的回忆等交互情感。在媒介技术快速发展与情绪化传播的“后真相”时代,一方面,情绪化的传播亟需文化记忆对心灵的陶冶,既要加速中华民族的古典著作、工艺技术、民歌民俗等文化记忆之当代继承与创新,又要拉近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共产党的庆祝活动、纪念仪式、外交礼仪等政治文化记忆与民众的情感距离;另一方面,媒介技术的发展为政治符号和仪式记忆的传承、传播提供了契机,借助网络图片、表情包、短视频、社交app等传播介质,有利于促进政治文化记忆融入民众日常生活,进而激发对历史文化的情感。
(三)优化社会实践场域,培育践行唯物史观的理性环境
在当下西方政治舆论环境中,隐瞒事实的政治文化、政治精英的说谎行为以及主流媒体的意识形态霸权愈演愈烈。与之相对应的是,以“草根对抗精英”的各类非理性浪潮反复涌现,从2016年开始的诸多国际政治事件不断推动这种趋向。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是因为人们对于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长期不满,继而产生对国家现行政治制度乃至政权合法性的质疑,这为滋生无政府主义、民粹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等各类唯心主义思潮提供了现实土壤。对此,遏制“后真相”时代的历史虚无主义,应从优化社会实践场域尤其是经济、政治和教育实践场域入手,增强唯物史观的实践说服力,培育用“社会存在”“经济基础”“历史规律”等唯物史观分析历史问题的理性环境。
一是以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建设为重点优化唯物史观的实践场域。“后真相”时代价值共识难以达成的现实根源在于社会问题的复杂化和利益分歧的纠葛性。我国改革开放40多年来积累的社会不公正、民主实践不健全问题,导致一定数量的人群与社会主流脱域而成为弱势群体,形成非理性地仇视社会精英、官方政治的心态,甚至无视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执政党进步的历史事实和总体趋势。因此,加速推进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建设有助于优化唯物史观的实践场域。应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其一,在经济发展实践中践行“人民群众是历史主体”这一唯物史观的价值原则。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反复强调“人民主体性”,指出要“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10]。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和阐发“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旨在解决制约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难题,以增进人民对于新中国70年以及改革开放40多年发展成就的获得感、幸福感,从而“牢牢把握中共历史发展的主题和主线、主流和本质”。其二,在政治文明建设中彰显个体的民主权利。“全面依法治国”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建设的重中之重,要持续推进科学立法、民主立法、依法立法,以良法促进发展、保障善治,引领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让民众切身体悟到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中国共产党领导是通往“公平正义”的最佳路径选择。
二是以“社会大空间”“新三进”为切入点创新唯物史观教育的实践场域。唯物史观教育的目的在于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和方法论的大众化、通俗化、时代化,让普通民众学会正确把握历史的本质和规律,形成研究、分析、评价历史的基本方法和理性思维。过去的唯物史观教育主要依靠老“三进”即进教材、进课堂、进头脑,其本质上仍属于认知层面的知识教育,不能适应情感、价值优先于认知的“后真相”时代,因而需要尽快完成教育实践场域的创新。其一,打造“社会大空间”作为进行唯物史观教育的大场域。所谓“社会大空间”是指不限于学校和家庭的具有教育意义的各类社会实践空间,主要可分为三类:纪念馆、博物馆、学习馆等物理空间;社会考察、学习调研、创新创业等社会空间;红色网站、学习平台、社交论坛等虚拟空间。既要在“社会大空间”中大力嵌入和弘扬主流历史观点、引导民众形成唯物史观的理性思维,又要因地制宜创设实践情境,注重教育实践的顺序性、持续性、地域性、民俗性等维度,以增强唯物史观教育的吸引力、感染力、接地气。其二,构建“新三进”的唯物史观教育实践路径。所谓“新三进”是指进网络、进社区、进新媒体,亦即推进唯物史观教育实践阵地的扩大、形式的通俗、渠道的丰富,并与进教材、进课堂、进头脑的路径相互配合,最终形成唯物史观正面宣传普及与隐性生活渗透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