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帐篷和女人
2020-11-17李尧隆
李尧隆
一只乌鸦在枯枝上停留,黑色的眼睛里装着一个草原的黄昏。女人坐在黄昏夕阳里的帐篷外叹息一声,乌鸦就歪着头不由自主地眨一下眼睛。白色的眼睑像风掠过。
白天,女人从山上捡柴火,回来就坐在帐篷前的这棵枯树下歇息,锋利的刀刃也曾对准树根。但这只乌鸦与她对视,似乎对她说:“你留着吧,反正这几根枝丫燃不掉你一丝悲凉。”那生下来就死去的儿子成了她心里的黑,像乌鸦一样的黑。
女人赤脚走过的地方滋生出一些青苔。在一个黑夜,在帐篷里,她手里紧握男人的牧羊鞭,牙齿比两块石磨咬得还紧,泪水像米浆扑簌簌地往下流,但她拿命也没有换来儿子的命。
乌鸦扑腾着翅膀,在帐篷外盘旋啼叫。女人在没有呼吸的儿子身边放好祈福袋,那是她和男人求活佛加持诵经过的。窗外的明月和柜子里的茶碗闪着银光,唯独那只男人的碗,黯然如她的心。
天渐渐黑了,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下的草原,星星般散开的帐篷。枯树上的乌鸦看着女人一次次打开毡门张望,女人在等待一颗浪子的心。
清晨,女人沐手敬香,跪地诵经。她曾在佛前求一段姻缘,一个策马扬鞭的汉子,能扎草原上最稳的帐篷,能赶如潮水般的牦牛,还能为她摘来一朵最美的格桑花。
那个曾在帐前要水的青年——夸她的头发和眼睛像仙女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现在却很少撩开家里的毡门。他放话说:“我是草原狼,你管不住的。”有时,他早上回来喝女人打的茶。有时,他黄昏回来换一双皮靴子。但他不帮女人干活儿。女人自己放牧、背水、拾牛粪、捡柴火。
在一个黄昏,女人在帐篷里又生下一个女儿。帐篷外羊群若无其事地听着她嘶叫,乌鸦立于一只公羊的身上,将一双爪子嵌进它的羊毛和肉里,公羊发疯似的冲进血色晚霞。男人说:“不是儿子吗?”然后提了两只鸡走出帐篷,乌鸦看他钻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帐篷。
乌鸦在头顶嘶鸣而过,女人手搭凉棚,问男人:“你要走了吗?”
男人没有回头,乌鸦从枯树上飞下来在男人头上盘,对着男人呜哇地叫着,男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掷过去,乌鸦一声惨叫,拍翅飞走了,它划过的空中飘落几片羽毛……
女人痛楚地闭上眼,泪水汩汩地从眼眶涌出,她好想抱着乌鸦痛哭一场。
“我的儿子走了,我的乌鸦也飞走了,他们不再回来!”她跪地捧脸,流泪成河。
清晨的阳光照在广袤的草原,男人找不到自家的帐篷,周围还游离着女人的味道,有一只被扔下的男人用过的银茶碗和被割下的帐篷毡门,旁边是牛粪上的格桑花。
远方放牧的老人悠悠地唱着:“草原上的女人,心狠着喔。关上了心门,再也找不到她。”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忽然有人发现,那个女人扎过帐篷的地方,有一只乌鸦静静地卧着,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