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聪晚期水墨人物画浅析

杨元元

一、周思聪晚期水墨人物艺术的基本面貌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在文化界西方现代文化思潮涌入我国。现代艺术家们更加关注对艺术个性的追求。在西方绘画的影响下，周思聪尝试着在思想上转变绘画创作的方式。丸木夫妇的艺术创作在这一时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丸木夫妇的创作对周思聪的影响不仅体现在精神层面，在绘画语言、形式上对周思聪也有很大的启发。1956 年，丸木夫妇的作品展在北京举行。正在读央美国中的周思聪第一次看到了《原爆图》，这张规模宏大的描绘百姓疾苦、灾难场景的鸿篇巨制，无疑使她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后来周思聪谈到这次展览说，《原爆图》使她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冲击，从此作品中那些苦难的形象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记忆中了。在《原爆图》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下，周思聪逐渐明确了她日后绘画创作的题材，即表现中国百姓的生活。

凯绥·珂勒惠支是周思聪在中学时代最喜爱的画家。周思聪在她的《自传》中说：“读初中偶尔看到杂志上刊登的德国人凯绥·珂勒惠支的画，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成了我最崇拜的第一位画家。”珂勒惠支的创作基本是描绘遭遇疾病和饥寒的孩子以及受压迫的劳动人民。周思聪后期的创变阶段可以看出受珂勒惠支创作风格的影响，就像她说：“我搞过一些变形，其实还只是夸张，算不上变形，这与我受珂勒惠支的影响有关。”而《矿工图》就与珂勒惠支的绘画有着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对人性和社会的关注，都带有浓重的现实主义色彩，也与周思聪天性中的悲剧意识相契合。她创作变革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绘画的热爱与坚持。周思聪非常勤奋，她对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十分关注，会对自己感兴趣的语言形态进行模仿尝试，通过自身的努力探索，结合对西方绘画表现形式的学习和认识，融入了自身的创作理解。对于艺术家来说，天赋是不可或缺的关键部分，周思聪对生活有着敏锐的观察思考能力和善于吸收借鉴外来的艺术形式并转化为自己绘画语言的能力。她是个性格内敛且自信的人，“沉默，使她更充分地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沉默不意味着无所作为，而是周思聪的思考方式。她对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对于绘画更是如此，也正是对绘画事业一直保持的坚定信念才成就了周思聪超高的艺术造诣。

二、周思聪晚期水墨人物画艺术的风格特征

周思聪水墨人物在造型方面有了很大的突破，加强对人物自身形体结构的把握，削减了明暗处理，开始运用夸张变形的手法和多层晕染的艺术语言。周思聪可以说是最先意识到并付出实践的，在当代水墨的绘画中加入传统中的“似与不似”的造型观念。她曾说，夸张是为了更好地描绘对象，也是变形的基础。她认为把形象画得精准并不是绘画表现的目的，而是要追求画面本身意境的表达。周思聪通过夸张变形的造型手法来表现所要传达的事物，是对生活真实情感的抒发。其后期的绘画创作也正是通过对人物形象、动态的主观处理来抒发个人情感，更加注重了造型语言的个性化表达，主观性地去处理一些形态特征，不追求形象在传统意义上的形似，加强了对形体的表现力。《矿工图》系列是周思聪后期水墨人物的代表作品。画中描绘了抗战时期饱受压迫和欺凌的矿工们的苦难生活和悲惨遭遇。这幅组画中一共表现了九十多个人物形象，其中在《遗孤》中的人物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给观者以巨大的视觉感触和形式上的冲击力。画中不仅有受到惊吓惶恐的孤儿、弃婴，还有残缺肢体的少年、凄凉无助的老人。从人物的造型来，外表显得很“丑”，表情麻木，面部被塑造得十分“恐怖”，弯曲着的脊梁，残破粗糙的手脚，观者似乎能在画中听到凄惨的叫喊声阵阵恐惧袭来，无不体现出旧社会的苦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周思聪主观性地弱化了以线条造型为主的传统观念，块面造型更多融入到画面中，使得作品更加有厚重感，深沉、浓烈，内在形象充满力量，充分烘托出压迫者对眼前的生活与坏境的强烈愤怒和绝望。在笔墨方面她扬弃了“徐蒋体系”中的重视素描轻笔墨韵味的问题，而是对传统笔墨的继承和发展。加强对用墨、用笔的表现力度，强调对线条质量的把握，在作品中多喜用干笔、涩笔。她曾说“皴擦也是为了形式美感，如果线的形体搞好，线本身也很好看，就要保留下来”。周思聪在形式构成方面也进行了研究和尝试，在作品《矿工图》中借鉴了当代西方绘画中的平面构成、立体主义和形象重叠等手法。后来的彝女系列创作与《矿工图》的构成形式有很大的不同。画面似乎是回归了传统水墨的意境表达，人物形象在画面中的占比逐渐变小，不再是画面的绝对主体，有意识地弱化了环境背景，留有大面积的空白，注重对人物和环境的和谐统一，并在作品中加入更多的趣味性，画面显得稚趣可亲。

审美文化意味特征上，周思聪是传统水墨走向表现主义的先行者，她绘画的最大特点不是风格上的创新，而是表现作品中的精神取向。她始终倡导用情感去创作。艺术创作是情感的物化，它有着难以取代的精神导向性，会带动观者产生情感共鸣。就像她的作品《矿工图》，把对人民苦难生活的怜悯运用夸张、扭曲的绘画方式呈现出来。就像是库尔贝说的：“我同情人民，我要走向人民，并从他们那里取得我生命的源泉。”利用女性的独特视角来解读生活，逐渐形成了充满人文关怀和强烈人道主义精神的女性意识。可能是因为周思聪的一生经历太多的艰难坎坷，或许是女性身份的限制，她所塑造的往往是一些现实生活和淳朴女性。绘制《矿工图》的过程经常给她的心理带来折磨，为了匹配画面的整体效果，需要在表现方式上加入男性刚烈、顽强的因素。对于一个女性艺术家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但她还是在不懈努力的实践中取得成功。在周思聪后期《彝女》系列的作品中，女性意识更加明显。创作题材从表现劳苦人民的悲惨经历转变为关系女性情感生活以及通过作品来传达出个人对现实生活的情感反映，包括《高原暮归图》《负薪暮归图》，这些创作的风格特点和内在精神都和她当时的身体状况有很大的关系。画中人物的形象有一个共同特征，都是刻画了一个身负重担的女子，在辽阔大地之间，女子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助。这一时期的周思聪生活非常沉重，不仅自身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而且上有老、下有小，也都需要她来照顾，这使得周思聪不得不扛起生活的重任。正如她所说，“实际上我并不是在表现彝民，而是在表现我自己”。

三、周思聪的水墨艺术对我学习的影响

周思聪作为近现代水墨画领域极具影响力的女性艺术家，具有很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她在其一生不同时期各个阶段中创作出了一大批极具影响力的绘画作品，她的艺术创作是留给中国美术界的宝贵财富。本人在学习阶段对周思聪一些作品进行了研究和学习，对我自己日常的创作也影响很深。比如对于作品形式感、画面的分割的处理，结合自己的理解在创作中也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尝试，以下两点是周思聪给我带来的启示：

第一点是重视写生与真实情感的表达。研读周思聪的绘画作品可以看出，她的创作中大多带有一些日常写生的成分，很难能在她的作品中看出照片的因素。每张创作的完成都依靠着过硬的写生功底。就周思聪本人而言她非常重视写生，她的创作基本是从生活中寻找灵感，然后再回到生活中来搜集素材、构思创作。她的一生有多次外出考察写生的经历。根据记载，她曾和画院的同事们一同到了四川采风，又陪同丸木位里夫妇在中国各地考察写生，还到了千岛湖、天目山等地采风，其间都画了大量速写材料。她的绘画创作基本上是边走边画的状态，采风和写生似乎已经融入她的生活当中。这种创作模式遵循了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和原则，作品是真正带有意义的绘画创作，对于当代的一些艺术创作者来说“写”似乎成了他们非常缺失的因素。很多人在创作中会直接参照网上的一些摄影素材或照片来作为绘画的创作素材，而没有亲身的所见所感，这样在创作中不仅失去了写生的元素，也失去艺术创作原有的灵魂。而周思聪这种坚持深入生活的创作精神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即对待艺术一丝不苟和一步一个脚印的创作态度，始终坚持着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的创作模式，和天性中带有悲情色彩的勇于表达内心情感的创作精神。而我们在当下的学习和创作中，应该重视这种创作模式和创作精神，不断去学习和借鉴。真真切切地融入到现实中去感悟生活，在重视对水墨画发展创新的同时还要注重最基础地深入生活。周思聪的绘画实质上更接近艺术上的真实，她不仅是把作品本身的所要描绘的事物通过作品记录下来，更重要的是把绘画内在所要表达的内在心境传递给观者。那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往往是创作者的真情实感的透露和精神传递，具有思想、有内涵的绘画作品才会给观者的心灵带来触动。技法是艺术的外衣，而情感才是艺术的灵魂。艺术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符号语言，它是创作者表达情感、抒发情绪的讲演方式。

第二点是传统与创新方面。周思聪是从传统的写实水墨中学习与发展起来的，但不满足于单一的表现手法。强调笔墨语言的重要性，在继承和发展的过程中融会西方现代的艺术形式，不断地重新认识和把握语言，这让她对中国画的本质特色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艺术表现形式。这也是她后期形成自己独特艺术风格的关键因素。通过她的作品不难看出她对传统中国画精髓的把握，还有对于人生、命运所饱含的真挚情感。这是源于她对生命的热爱和生活的体悟，以及对西方艺术的吸收和理解，不断地尝试积累以及一丝不苟的艺术态度。这些崇高精神品质和对待艺术的执着精神值得我们不断学习。探究周思聪艺术发展的一系列问题，可以看出她的艺术创作观念与技法表现的研究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前瞻性，对于中国画水墨艺术创作的实践性思考和发展有了更深刻的作用意义。对于当代学生来说，绘画语言的继承和创新往往是在学习过程很中容易出现的矛盾问题。因为审美趣味和艺术观念不同，有喜欢传统笔墨的高雅品质，也有对推陈出新理念的创新追求。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追求的艺术形式。各种艺术表现形式本质上没有好与坏的区别，顺应时代的发展是艺术繁荣进步的重要因素。石涛也曾讲到“笔墨当随时代”，在当下的写意人物的发展趋势中来看，合理地吸收西方艺术是必不可少的，但也不能丢失了自己本身特有的民族性。现代水墨应该在寻求创新的同时，也要从日常生活出发，关注当下，不断在去体验与感悟生活中寻求创作的灵感，实践中去摸索属于自己的创作语言。与此同时，要有选择性地学习西方现代艺术中带有生命力和表现力的地方。水墨人物的发展是需要具备时代性的，它会带动创作者的创作热情和审美观念的转变，也是符合时代大众的审美需要。但它也容易陷入盲目的去追求表现的意味的形式主义，使得作品空洞、失去灵魂。周思聪的绘画风格也很多样，有写实的、搞装饰的、文人气质的、变形的等，但她每一次表现风格的转变都是她长期探索实践的结果，也与她各个阶段的人生经历有着直接关系。在艺术发展的过程中，多种艺术风格的出现是无可厚非的，重要的是要时刻想清楚自己内心所要追求的艺术表现形式到底是什么，哪种才是适合自己的表现风格。在继承传统、借鉴西画的观点上，我们的确非常有必要去吸收外来艺术的一些观念和元素，以便于更好地去发掘水墨艺术的发展可能性。但不仅要在现代艺术中探索研究，也需要在我们并没有掌握好的传统艺术中吸取精华。可以说周思聪适当地把握了继承和发展之间的“度”，即她把带有年代感的东方艺术中的传统精髓和富有时代感的西方绘画有机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