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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世界体系演进与冷战后七国集团的衍化

2020-11-17

社会观察 2020年11期
关键词:阵营资本主义规范

现代世界体系得以立足和发展依赖于持续扩张的世界市场,其中,既定成员调整利益关系、新成员融入市场和成员自身变迁的过程影响着世界经济,即“核心-边缘”结构内外矛盾的变化构成了现代世界体系的演进动力。冷战后,资本主义阵营主导的现代世界体系几乎涵盖了所有国家和地区。然而,其演进潜藏着衰变之势,结构内外矛盾有了两方面的新内涵。

一方面,资本主义阵营为体系吸纳更多新成员以拓宽世界市场的横向扩张已接近极限,维持结构稳定的迫切性远高于扩展结构外延。长期以“扩张优先”补偿“短暂让步”的逻辑已然很难维持“核心-边缘”结构中的差距。在理论层面引入对“半边缘”阶层“膨胀”的解释不足以支撑该结构的稳固性和合理性,无政府状态下依赖市场调节来构建“橄榄型”分配格局的国际社会无疑是一个伪命题。另一方面,体系的纵向扩张即成员接受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过程面临现实阻碍,来自核心国家的消极影响更显著。当代世界体系的经济秩序被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内核所牵引,体系成员的分工资格和角色与其内外部的政治变革或社会思潮紧密联系,世界市场必然相应地承受资本主义阵营制度安排的负面效应。现阶段全球价值链的布局衍化引发了许多不满,核心国家既剑指低端就业机会被边缘国家“夺取”,又围堵新兴国家高端产业的崛起,进而形成资本主义阵营事实上的反全球化政策和全球治理缺位,最终导致世界经济濒临恶性循环。

理论上现代世界体系长期保持的扩张状态在当代面临现实阻碍,呈现出边缘向内收缩、核心结构涣散的“坍缩”态势。那么,亟待讨论的问题是,身处核心结构、主导世界秩序的资本主义阵营,缘何又如何在与边缘国家的互动中造成体系坍缩态势,应该怎样认识和对待这种态势带来的挑战或机遇。

资本主义阵营动机、行为与当代世界体系坍缩

根据“核心-边缘”逻辑,资本主义阵营的动机及相应行为是当代世界体系发生坍缩的主要因素。占据霸权地位的核心国家正凭借其实力和机制优势影响国际秩序,从而引发世界体系坍缩。

(一)资本主义阵营正将世界体系轴心化收缩

当代世界体系的坍缩态势本质上是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在核心衰变的背景下强行推进体系轴心化所导致的——体系长期保持但放缓的扩张力逐渐难以抵挡住短期内喷薄的反扩张力冲击,致使体系秩序及其核心结构均遭到破坏。促使该阵营将世界体系轴心化收缩的因素有二。

因素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扩张导致的“核心-边缘”结构性矛盾正日益激化。世界市场能带来经济发展,但无法克服资本主义秩序的固有弊端。在二战后“复合相互依赖”模式加深的背景下,资本主义大国降低军事力量在对外政策中的应用比重,通过营造世界市场的自由氛围,吸引众多欠发达国家复制或借鉴西方模式进行所谓的经济改革。资本主义阵营的主导国为世界市场提供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行为,在事实上维护和增强了其排他性的金融霸权和知识霸权。而边缘国家对外开放本国市场、加入国际贸易机制并选择分工岗位,以低廉价格发展当地农业和加工制造业。宏观层面的全球化进程确实得到加速,但其中剩余价值逻辑和发展不平衡规律使得“核心-边缘”结构性矛盾日趋尖锐,反全球化言论和逆全球化现象频现。一方面,资源和市场被严重掠夺的边缘国家经济脆弱、政局动荡,社会舆论直指西方帝国主义行径;另一方面,核心国家出现较大贸易逆差,产业空心化引发相关阶层不满情绪。资本主义阵营执政的精英阶级围绕“选票政治”,对内表现为重塑加工制造业、创造就业机会,对外表现为加强针对低端产品和服务的贸易保护措施。

因素二:新兴经济体的有所作为影响着资本主义阵营在体系中的权威。自由主义学派认为,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扩张的最终目标是建构一个由西方民主国家组成的国际秩序,稳固其和平,其最显著的特征是浸透着美国主导的互惠性霸权。然而,由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并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重创欧洲及边缘国家经济,暴露出美国的领袖角色虚有其表,引起国际社会质疑。与此同时,新兴经济体在实力和国际机制建设方面的有所作为,被资本主义阵营视作对其体系主导权的威胁。面对“东升西降”的情况,一些学者担忧“美国模式”正在失去吸引力而“中国模式”优点则逐渐显现,他们因此呼吁美国改革以加强各国间的合作关系。但2016年以来,特朗普政府以“美国优先”为口号的单边主义政策颇显敌意和固执,并且要挟盟友采取相同措施,这意味着核心国家正在收缩体系,力图限制新兴国家凭借多边贸易规则发展国内经济的机会,从而达到强化核心地位的目的。所以,资本主义阵营表面上维护世界市场秩序和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攻击新兴国家“破坏”贸易规则的话语,实际试图以较低的道德成本和经济代价收缩体系,排挤可能获取可观收益的边缘国家。

(二)资本主义阵营因内部分歧而趋于涣散

近年来,主导世界体系的资本主义阵营成员间在利益分配和具体价值选择方面矛盾频发,美国一系列轴心化举措导致冷战后核心结构内部的分歧扩大且明显地趋于涣散。美国不惜与世界市场的扩张惯性背道而驰,甚至以其长年建构和主导的跨太平洋和跨大西洋关系为赌注,采取极限施压的贸易威慑手段来谋求短期内自以为是的利益最大化,以“退群”、再谈判、瘫痪国际组织功能和规则外自行其是等手段冲击既定国际规则。这类与自诩大国形象相悖的行为,正是美国重塑单极霸权强烈意愿的反映。

虽然资本主义阵营成员价值观高度耦合,但在处理具体问题时,国别利益竞争和对立情况仍然存在,并随着国际形势复杂化愈加尖锐。有学者指出,当前欧美的逆全球化力量性质存在不同,两种逆全球化力量性质相异,意味着在体系收缩的道路上美欧矛盾将继续加深。深究其因,历史上的美欧关系本就不对称,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忽视欧洲的利益诉求和联盟管理,轻视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纽带,同时却保留了大量的冷战思维因素;欧盟是理想主义气息浓郁的多边外交产物,但其根源所涉及的多元制度、民族和文化的脆弱性,正逐渐暴露出来。

不过,资本主义阵营中这类具体利益和价值观冲突属于内部纷争。边缘国家的利益诉求仍被严格排斥在核心结构之外,缺乏从根本上参与世界体系管理、影响体系演进的机会。在探讨当代世界体系的未来演进方向之前,本文将核心结构具体化为七国集团(G7),分析其近30年的衍化,从相关理论中汲取营养来尝试阐释核心结构视域下的世界体系坍缩态势。

核心结构缘何坍缩:对冷战后七国集团衍化的考察

(一)冷战后七国集团衍化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结构扩张(1991—2008年)。在两极格局背景下,G7发挥主导作用的世界经济涵盖西方自由世界及其与中东国家、新独立民族国家的经济关系。冷战结束前夕,G7体系迎来快速扩张期;1998年G7吸收俄罗斯正式升级为G8。2001年中国加入WTO标志着经济全球化再上新台阶,G8议题也扩展到全球治理领域及地区热点领域,意味着G7/G8的核心作用扩张不只是停留在横向管理世界经济事务,更是纵向介入其他领域的国际问题中。在这一阶段,无人能挑战美国对G7/G8结构的支配地位,而美国为其经济霸权地位不惜牺牲盟友和追随者的利益。

第二阶段:结构波动(2008—2014年)。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是G7/G8体系内部进一步分化乃至分裂的关键时段。此前,新兴经济体崛起已经造成全球经济重心开始“东移”。金融危机爆发后,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大国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领跑者,而G7被迫正视新兴经济体对其主导权的合法性冲击。另一方面,叙利亚内战、乌克兰危机及克里米亚问题,冲垮了西方大国与俄罗斯合作的脆弱基础,2014年俄罗斯G8成员国身份被注销,G8回归G7。美国于世界范围的经济霸权有所收敛,但其仍谋求G7结构的控制权,导致其他成员国在“美国主张”和“自我主张”间摇摆不定。

第三阶段:结构坍缩(2014年至今)。以G8分裂退回G7为节点,G7结构的坍缩态势逐渐鲜明。首先,被核心体系排斥的俄罗斯转而挑战G7成员国与国际话语权之间的必然联系。其次,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倡导发展中国家协同发展的实践成效显著,在参与全球治理方面有所作为,客观上与G7结构行使核心主导权相互挤压。再次,G7成员国间实力差距和理念分歧日趋扩大,美国权力独大的态势长期保持,而西欧国家受发展模式制约,经济缺乏活力。最后,G7内部各行其是的倾向严重,核心结构的凝聚力引人质疑,明显地暴露出利益冲突激化、机制低效与失衡的特征。

G7结构的衍化与当代世界体系的坍缩态势同步,换言之,核心结构的坍缩造成了当代世界体系的坍缩。从规范演进的视角分析G7衍化,可窥见体系坍缩一斑。

(二)体系坍缩与规范退化

在建构主义学术话语中,体系或结构坍缩实际上也是一种规范退化过程,即国家对既定自由主义规范的接受程度下降,进而影响世界体系和核心结构内既定关系的连续性。

根据亚历山大·温特的体系学说,体系坍缩进程可以阐释为:在世界体系层面,核心与边缘国家的身份和利益被资本主义规范建构,按照等级制分工实施相应经济行为,由于资本主义固有弊端,行为体在互动中产生阻滞体系扩张的反全球化观念,并在此后的互动中“自我实现”式地产生体系坍缩;在核心结构层面,以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和共同利益为基础,美国与其他核心国家的互动虽然建构了较稳定的合作关系,但结构伊始建构的彼此不对称的身份必然造成轴心化的博弈状态,逆转由洛克式向康德式文化演进的前景不无可能。然而,体系建构主义有关规范传播、规范扩散及单向社会化的议题已不能满足理解和解释国际政治现实的需要。

规范作为一种人为构建机制,存在被挑战以致消亡的可能性。规范挑战者可以通过话语作用和社会实践,挑战规范并使其退化。从挑战规范到规范退化需要经历以下三个阶段:(1)挑战出现阶段,修正主义者利用话语对现行规范发起挑战;(2)挑战蔓延阶段,修正主义者及其追随者与规范捍卫者展开话语竞争,影响规范的存在基础和外部合法性;(3)规范消亡阶段,规范退化成功地从国内扩散到国际社会。国外有学者认为,规范退化缘于规范结构缺乏对违规和挑战行为的必要制裁,因此规范捍卫者的意愿、能力及策略极为重要;具有确定界限的规范缺乏回旋空间,更容易出现剧烈变动,退化解体的速度也更快。

除了从规范挑战者和管理者的角度开展研究外,学界对于规范退化还存在着其他解释。造成规范退化现象的因素复杂多样,除了规范结构的外部客观因素,还应该考量挑战者、捍卫者在内的行为体和规范。另一方面,规范退化往往意味着旧规范的消亡和新规范的扩散或进化。因此,促成新规范替代旧规范的实践路径也是规范退化研究的重要内容。

(三)七国集团规范退化的表现及原因

根据规范退化三阶段理论,G7结构波动阶段为“挑战出现阶段”,结构坍缩阶段属于“挑战蔓延阶段”。在结构波动阶段,G7内外都出现了挑战者。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起G7/G8其他成员国不满,美欧经济立场分歧明显。“开除”俄罗斯没有达到惩罚效果,内部压力由此转化为控制难度更大的外部压力。全球金融危机暴露出“美国模式”的弊端,导致结构外的发展中国家群体对自由主义世界经济规范的认同度降低。在结构坍缩阶段,利益冲突、债务困境、移民和难民问题引起西欧与美国相互抨击,英国脱欧形势的不确定性过程凸显这一规范结构的低效性,美国肆意推进轴心化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而日本企图逃脱美国单边贸易行动的牵连。另外,G7的全球议程拖沓严重,对当前世界体系的领导能力饱受质疑。总而言之,在G7结构内外规范挑战者与捍卫者的竞争公开化,业已侵蚀资本主义阵营主导的国际规范的基础。

之所以G7出现规范退化,既有其结构内部因素,又有外部因素。首先,G7并不具备对违规和挑战行为的制裁机制,其能否顺利运作依赖于核心国家间的共同利益以及美国在结构内的权威应用情况,当利益矛盾尖锐化、美国权威应用极端化时,博弈关系由合作优先转向零和,就会出现规范退化。其次,G7是一个界限分明的资本主义规范结构,容不下价值观相异程度较大的俄罗斯及其他国家,缺乏回旋空间而更容易剧烈变动,退化、解体的速度也更快。再次,在美国看来,诞生于冷战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中、旨在团结资本主义阵营的G7规范显然已无法满足现阶段推进“美国优先”的战略需要。最后,不仅力图巩固极少数国家核心地位、垄断世界市场的G7规范,难敌倡导共商共建共享及合作共赢新规范的大趋势,在发展中国家群体内失去吸引力,而且美国轴心化的图谋,与当代国际关系大多数行为体要求世界格局多极化的愿景相悖。因此,面对世界经济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流,为极少数国家谋求利益、体现小集团“优越感”,甚至为个别国家“优先”开道的G7规范势必逐步退化,丧失道义合理性与现实合法性。

总结与展望:世界亟待新型机制逆转体系坍缩

资本主义阵营主导的现代世界体系长期以来保持的扩张性,与短期内呈现的边缘向核心收缩、核心结构涣散的坍缩态势并不冲突。面对“核心-边缘”结构性矛盾的持续发酵,世界经济和全球治理亟待构建更具公平和效率的新型合作机制。

当前国际秩序的脆弱性与“轴心”美国外强中干的本质紧密关联。随着世界经济增长和全球治理重心转移,发展中国家群体参与世界体系变革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日益彰显,包括G20在内的一些新型复合机制将显著影响世界体系的演进方向。与G7相比,G20尚未被霸权国操控,从而最大限度地实现物质多元与观念多元的有机统一。G20规范的建构有效规避了一些导致G7出现规范退化的因素,也逐渐弥补着G7在世界经济秩序中角色的缺陷,有利于全球治理转型。同时,G20机制的创建与发展也从外部加速剥蚀G7结构的存在基础。

G20不是主要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简单集合。它的规范结构得以突破资本主义阵营的观念桎梏,主要缘于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力量正在与当代世界体系的双向社会化中重构规范。通过争取和增强当代世界体系中的应有话语权,使发展中国家能够在G20机制中有所作为,既有助于解决全球治理转型的主体缺位问题,又进而能在一定程度上补充G7结构坍缩所造成的领导力缺失,并从外围弱化、更新以至于最终替代G7残存的霸权规则,缓解乃至逆转唯美国独尊的世界体系轴心化趋势,将有效地促使国际秩序演进走向公正公平的发展均衡化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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