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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权利、科技创新与美国民主

2020-11-16田佳敏

民主与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民主科技制度

田佳敏

西方民主制度对社会的赋能程度一般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范围:在稳定时期,也不太会因为党派轮流执政或时间推移而有快速的发展;而一旦社会分化加剧,或者随着下一次社会大变革的来临,西方民主制度会成为导致社会分裂的沃土,甚至成为将整个国家引向民粹、战争的因素,因为这源于民主的本质和存在目的。

民主是一种价值理想,也是一种社会治理安排,是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建立和发展的,因此有不同表现形式。不同形式的民主制度的优劣历来是学界的争论热点。

2020年,在全球疫情的新语境下,中国迅速有效控制疫情,与西方国家形成了强烈对比。一些西方媒体认为,中国的民主政治体制由于能够统一调配全国资源、强制公民隔离,因此抗疫表现比西方民主制更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体系下的人民也更愿意服从政府,帮助了疫情的控制。尽管这些西方媒体和学者精英在疫情失控面前勉强承认了西方民主体制的弊端,但是并没有做出更深的反思。

本文借这个话题,尝试对西方民主制度展开些许反思。

“一人一票”历来被西方人视为民主的核心和精髓。本文选取从这种“一人一票”的选举民主体制说起,来探讨西方民主制度是否能有效保障个人权利、促进一个国家的科技创新能力。

为了具象化这个有点抽象的课题,我们拿西式民主的典型代表美国为例。

一、美国是如何应对疫情的

西方民主与中国民主的对比已广泛见于各类学术文章与评论。以总统制为代表的美国为例,政治上横向强调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纵向上州与联邦相对独立并分权,各州自治,州政府享有较大权力。

在面临未知重大威胁时,民主制度下的联邦与各州对疫情的认识无法较快达成一致,对公民的抗疫指导含混不清,并对死伤结果互相指责推诿。另外,正值大选年,美国党派斗争加剧,民情分裂,甚至在疫情最严重的几个州也出现了居家令下民众走上街头游行抗议,要求人权、自由、开放复工的情况,使局面更加复杂混乱。

而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制度性质的中国,在抗疫中由中央政府统一决策并领导动员各省统一行动抗疫,集中调配抗疫资源与人力,指挥公民居家隔离,体现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

在抗疫中西方民主大国惨败,但有不少人认为:虽然抗疫中国表现更好,但西方民主体制的最大优势是对个人权利的保护,因此,在社会正常运行时,西方民主制国家还是优于中国。

笔者认为,这个问题要从个人生存和国家发展两个方面来看。在现代社会我们比的是哪种体制更能保护个人权利,更能促进科学技术的创新与发展,这才是制度优越的根本体现。

二、西方民主多大程度可以保护个人权利

在充分认可对个人权利保护是评估社会制度的重要因素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分析一下西方民主制度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保护了个人权利。

第一,从正面看,西方民主对个人权利的保护。

西方民主的理论核心是少数服从多数,西方民主政体下“一人一票”多数当选,因而该制度在选举上就体现为少数派的政治訴求和权利一定不能得到满足。民主的本质决定了民主制最大可能地代表大多数公民的权利。因此民主政体下,多数人统治少数人,如果多数人的诉求完全与少数人不同(实际也如此),那么多数主义或“多数的暴政”不可避免。

而且,在西方民主政治文明最高代表美国的总统大选中,由于其独特的选举人团制度以及gerrymandering(指为了选票操纵选区划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了解一下“杰利蝾螈”一词的来源),民主甚至可以是少数的“暴政”。

“一人一票”的西方民主制度下却选出总得票数较少的候选人当选,这种情况在美国历史中总共出现过五次,最近两次分别是2000年大选中总票数较多的戈尔败给总票数较少的小布什,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获得更多总选票却败给总票数较少的特朗普。这是因为,在西方民主政体下最终当选总统的人,是两党及选民出于对各自候选人可选性(electability)的分析,为了击败对手,经各方利益博弈后得出的一个妥协结果。其结果未必代表其政见和立场。

2016年在民主党初选阶段,当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确定希拉里为本党派候选人后,一些Bernie Sanders的支持者无奈被迫改选希拉里,只为阻止特朗普当选,而有的则失望至极改选特朗普。共和党这边,投票给特朗普的当然有传统共和党人,有的是基于对政治精英的反感,更多的则是全球化下美国民粹主义抬头甚至是白人种族主义反弹的表现。除此以外,投票给某位候选人也可能纯粹是因为喜欢其头发、猫狗或老婆。

这样的“一人一票”民主选举结果,在一个民情较为分裂的社会中,很难能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在特朗普上台后,很多城市大游行抗议标语是“Not My President”(“不是我的总统”)。

退一步讲,即使承认“一人一票”选出的总统的确代表了这多数人(或少数人)的政见,那么这个政见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就一定代表了这部分人的最根本利益吗?笔者认为并非如此。

普通美国人虽然有朴素的个人权利意识,也经历过民主启蒙,对民主制具有天然信仰,但大多数人并不具备健全的政治思考能力,对国家治理和外交不够关心,也缺乏高瞻远瞩的眼光,因此很难对复杂的政治问题做出完美考量。就算具有上述素养,出于短视,很多选民也不会考虑与己无关的其他人群利益,甚至不会考虑自身的较为长远的利益。举个例子,中国最好的大学都是公立大学,且学费较低廉。在美国,最好的大学往往是私立大学,但私立大学学费高昂。即使是公立大学的学费,对一个中产家庭来说也是笔不小的负担。很多普通家庭的美国大学生毕业后的一二十年都在偿还大学时的助学贷款。笔者的不少美国年轻朋友,20多岁身负5万美元到20万美元不等的学生贷款,而且联邦助学贷款收取近7%的高昂税率,这对年轻人来说是个极大的经济负担。2019年,美国家庭的平均收入是$63,688,大部分大学毕业生根本挣不到这么多,多年无法还清贷款。因此,这也阻止了很多美国年轻人进入大学或入读更好的私立大学。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如果大学毕业后不能立即获得一份高薪工作,那么大学或研究所对普通家庭的吸引力远不如技校。

大量美国中下层人民即使无法享受高等教育,也不认同高等教育的重要性,单纯认为是全球化带走了原来的工作,带来了更低价的商品,也带来了移民,因此反移民、反精英、反全球化。他们无法接受更高等的教育,导致自己无法进入高薪高科技领域工作,却固步自封,感叹美国的好时代一去不复返(如2019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美国工厂》)。这种思想,发展到极端便是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甚至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

这后三种人在近几年造成了无数的仇恨犯罪和枪击悲剧。笔者曾出于好奇,浏览了他们的网上宣传大本营和相关纪录片,为其认知的简陋肤浅感到可笑。这些人虽然具有朴素民主意识和个人意识,有对“侵犯”其个人权利的天然警惕与抗拒,却不具备适应时代发展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他们思想意识懒惰,抗拒时代发展,用倒退来维护自身利益。因此,解决这些人问题的根本方法是低廉的高等教育,并需要假以时日。民主党候选人Bernie Sanders的最重要政策之一就是让大学生免费上公立大学,并勾销大学生的学生欠款,使穷人也可以上得起大学。然而最需要这种政策的人却是其最激烈的反对者。还有些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因自己已经交付了昂贵的学费,因此反对缴税去帮年轻人上大学。

这个例子说明,在西方民主制下,一群不具备专业知识、政治素养和政治远见的选民选出了一个最不能代表其利益的候选人,这是西方民主制度的荒诞。

西方民主制度虽然可以畅所欲言,但是,每次的选举年噪音盖过了理性的发声,再结合各种利益团体的引诱、游说甚至操纵,普通人很难分辨是非真伪。

每次大选年,假消息、烟雾弹和各种阴谋论下三人成虎,普通人难辨真伪。2016年大选时正值《纸牌屋》热播,而现实生活中,不利于希拉里团队的离奇死亡案又时不时被报道出来,这被深谙传播学原理的政客和特朗普团队大加利用,给很多中间派造成了“希拉里为了当选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印象,希拉里因此失掉了不少选票。

再退一步讲,即使选出的候选人的确代表了支持者的政见,且这个政见一定正确,那么它在西方民主体制下可以得以延续吗?显然,西方民主制政党更迭的制度设计本身,使政策很难连续下去。美国每四年一次的大选以及政党更替造成的政策180度大逆转,在我看来是对公共资源的极大浪费,而在某些领域就是倒行逆施。笔者不讨论其法益,但奥巴马排除各方阻力实施的《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在特朗普上台半年内就被各种力量想方设法废除取代,并于2018年末由联邦法院判决违宪,这是对政治资源的浪费。而奥巴马引以为傲的政治遗产——与伊朗签订的核协议,被特朗普攻击为“美国历史上最愚蠢的协议”并退群。

西方民主体制无法保证政策的连续性,尤其无法贯彻实施超越个人、党派利益和利于代际发展的有远见政策,因此,西方民主制国家在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一定会出现停滞。这时如果科技进步打破了这种平衡,那么最终结果就是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抬头,反移民(特朗普的基本盘)、反科技进步(Andrew Yang)和反全球化(退出“巴黎合约”,退出TTP,反对各种多边协议,与中国打贸易战,以及停止对WHO资助)。

然而时代洪流无人能改变,“一人一票”的西方民主制一定会随着科技的发展造成人类发展史中的种种曲线和插曲。不夸张地说,今日的民主大国在发展崛起过程中的对外侵略史就是世界近代史的一个重要方面,它们通过这种方式参与、塑造了当前的世界格局。

笔者近年来近距离观察美国社会,一个很大感受是世界需要理性与和平的沟通,但是西方的言论自由和民主政治并没有带来这一结果,反而放大、凸显乃至加剧了民情的分裂。

人是一种很固执的动物,哪怕自以为开明的人。当颇有民主启蒙和“政治素养”的普通人充分行使表达权利时,却往往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和回声,而对对方的观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进一步放大了对异见者的成见,导致社会割裂的进一步加深。表达更多的变成了发泄、愤怒与各说各话,直至观点分裂演变成了鸿沟。这从西方对中国态度上就可以看出,上至欧美政客主流媒体,下至普通民众,对中国依然充满了深深偏见。

充分的言论自由,加之对个人充分赋权,带来的往往是一系列反智行为登上大雅之堂,成为社会向正确方向前进的阻力,甚至在某些时期成为主流声音。比low是没有下线的。充分赋权的结果一定会是专业的人和社会被反智者拖累,因为一个本不应成为话题的事情成为了一个话题,并持续耗费着社会资源进行辩论,而这样的民情“多样性”并不会对社会有什么好处。例如大量美国人坚决反对打疫苗,在疫情已经非常严重时依然辩论戴口罩有没有用,坚信全球气候变暖是科学家的谎言,等等。这些反智、无聊的话题在利益集团的支持下甚至成为政治筹码左右公共决策,民主的低效在种种课题上都有充分的显现。

政治,在笔者看来是一个非常复杂并耗费心力的学科,并不适合每个人去充分参与。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在专业领域的人中实行充分民主,确保专业决策没有方向性的失误。体制只需建立畅通机制保证人才的流入流出,普通人与媒体起到监督作用即可。

此外,美国的民主也逐渐流于家族化、权贵化。由于党派间的激烈竞争,当选总统后不可避免地会罢免前任幕僚,重新洗牌内阁,选任标准往往不是能力和专业性,但这点在特朗普這届政府体现到了极致。特朗普上台后,商人女婿Jared Kushner和模特女儿Ivanka Trump均被授予总统高级顾问头衔,参与决定国家大事,并在这次疫情中指导全国医疗物资的采购与分配,这种做法受到诟病。

父子(老布什、小布什)、兄弟(George W. Bush, Jeb Bush)、夫妻(克林顿和希拉里)一家人轮流竞选当政已毫不稀奇。美国政治的家族化、贵族化日益明显,裙带关系、任人唯亲与政治资本的高度集中非常严重。

近日,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美国国际事务教授Stephen M. Walt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上撰文,呼吁美国选举体制改革,以重树美国失去的领导力。历史终结论的作者福山也发推文说,如果特朗普今年继续当选,则“我们的体制出了很大的问题”。

第二,从反面看西方民主制度对个人权利的侵犯。

西方民主制度就能保证个人权利不受侵犯吗?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如果美国决定要攻打他国,是不关老百姓什么事的。通常情况下,西方民主体制对个人的赋能其实仅在四年后再次选举时有意义,笔者前面已经论证过了,政治并不适合全民一起深入讨论,虽然这在美国可以像看秀一样很快乐。以笔者当前的认知,西方民主体制对个体权利的保护被远远高估了。

三、美国民主制度有利于科技创新和发展吗

再来看看现代社会的另一个重要指标,即哪种体制更有利于现代国家的发展。

首先,这个指标不是GDP。虽然现代国家均把GDP和经济发展作为衡量社会发展程度的重要指标,笔者虽不反对其重要意义,但并不认为这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先进的根源性指标。这个指标甚至也不是科技应用本身,而是科技创新能力和后劲。因此我们看的是哪种民主政治制度更有利于科技的创新。

众所周知,GDP可以来源于没有任何价值的行业。举个例子,四五年前笔者从美国回来,在逛超市时发现一些超市专门雇两个人在每个电梯传送带口帮顾客扶稳购物车,笔者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在美国几乎所有的大型超市和加油站都是自助的。另如,中国当前的网红经济非常强大,很多网红强大的带货能力,一人一年可以有上百近千件爆款单品。而这么快的出品速度,就是靠对一些品牌的创意稍做改动,低价成批卖出获取利润。在这个过程中,从厂家、网红、平台到消费者,所有人都获益了,并创造了一个千亿元级的市场,可是这与现代国家的核心竞争力并无多大关联。因此从衡量制度的角度讲,不宜将GDP作为衡量现代社会发展程度的最终标准。

现代社会国家民主政治制度的比较也不单是科技普及程度的对比,因为科技普及可以严重依赖于自己并不掌握的核心科技,如果出现制裁,这种创新繁荣的表象很快就会衰竭。

有外国学者指出,中国人应用普及科技的能力非凡。比如,很多刚刚在国外出现的科技产品和行业创新模式,以极快的速度被引进国内,并借助国内人口红利迅速发展蔓延,甚至超过原创国,呈现“后发优势”。这种类型的科技普及,说到底靠的是国家间的信息差,算不得真正的创新,也不应作为衡量一国现代化程度的标准。

在现代社会,一个国家和社会的文明程度和发展潜力,说到底比的是科技的创新能力。

西方民主制度的代表美国由于是传统移民国家,具有比其他民主制国家更大的优势,因此可以代表西方民主制國家在科技发展上的最高水平。美国政府也高度重视科技创新和高技术移民的力量,并于2000年出台了《二十一世纪美国竞争力法案》来保证美国在科技上的持续强大。该法案对STEM专业的学生予以在工作和移民上优惠政策,并对科技公司、研究性大学给予政策和重金扶持。美国硅谷和大城市云集了来自中国、印度和世界其他国家的理工科移民及非移民工作人员和家属,成为美国创新的摇篮。

然而美国的科技创新优势却被其民主政体所拖累。反全球化、反移民、反精英的浪潮以及美国2020年大选中Andrew Yang这样的政客的出现,代表了普通美国人对科技发展的恐惧,以及对促进科技创新和高技术移民公共政策的反对态势。

综上,西方民主制度并不见得在科技创新或对个人权利的保护上做得更好。毫无疑问,每种政治制度都要适合本国国情。而西方民主制度对社会的赋能程度一般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范围:在稳定时期,也不太会因为党派轮流执政或时间推移而有快速的发展;而一旦社会分化加剧,或者随着下一次社会大变革的来临,西方民主制度会成为导致社会分裂的沃土,甚至成为将整个国家引向民粹、战争的因素,这源于民主的本质和存在目的。

近日,福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新自由主义的失败和西方民主的种种问题。丘吉尔说过,民主是最坏的政府形式,除了人类尝试过的其他一切政府形式之外。但是人类社会一直是动态发展到当前阶段的,这已经不是这句话可以概括得了。

(作者为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法学博士)

责任编辑:尚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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