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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剧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抽象表达探究

2020-11-16李响

戏剧之家 2020年31期

李响

【摘 要】舞蹈剧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①是北京舞蹈学院校级科研项目“国家战略型创作研究”的结题作品,其体现着时间旨趣的探索和生命意识的复归,具有独特的抽象表达的方式,打破传统叙事结构,并以人物角色和人声语言构建主题的新视角,彰显中国舞蹈剧场的本土特色。本文意在剖析舞蹈剧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抽象表达手法以及主题构建的方式,由此延伸对中国舞蹈剧场创作的思考。

【关键词】舞蹈剧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抽象表达;主题构建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編号:1007-0125(2020)31-0039-02

中国人在“日月既往,不可复追”中领悟到时间的永恒,庄子也以“白驹过隙”喻指人生的短暂。这种对时间的诗性感受方式,从一个侧面映照出中国哲学的诗意与情趣。对于这种中国传统哲学下的时间观念,万素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其借“时间”更为自由穿梭的呈现方式,以人物角色和人声语言构建主题的新视角,运用抽象的方法去营造一个后现代主义下具有创新意识的中国舞蹈剧场作品《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

借助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的解释:“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架构,我们只有在空间和时间的条件下才能设想任何真实的事物。”万素通过对时间的提炼作为创作的“明线”意识,营造在视觉上更大的空间感,借此形成其抽象表达的基础。以序—革命时期—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新时代—尾声等几个时空情境来建构,展现舞蹈本身的发展以及作品的时代性特征,既看到了作品源流又赋予了当代性的再创能力。《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牢牢把握住了时间与空间的依存关系,剥离了具体叙事情节,将抽象表意舞段经过结构,穿插拟人的“时间”、当代叙述者的诗词拼贴混搭,共同形成多时空复杂交叠的关系,突出一切实像与虚像交合下的整体结构,进行诗意言说。

抽象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和艺术表现手段,万素对其有四点解读,即对技法的深层能力;对待事物深度理解;对形象、素材的综合提炼能力,以及作品意味和品位的高级状态。

《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也在其抽象表达的过程中显得别具一格。万素在《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摒弃了某某人在某某时间讲述具体事件进行某某行动的路径,而是通过舞蹈的抽象思维形成“时间”的拟人、叙述者的诗词话语的拼贴混搭、时空转换符号全家福的生成,以及战争、宣讲、劳作等具有一定时代属性却又极尽抽象的舞段的综合,与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筚路蓝缕进行诗意的意象关联。

一、“时间”角色的拟人设立

不论是北京舞蹈学院的黑匣子还是国家大剧院的小剧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在其节目册上都不曾有过对剧中人物的具体介绍,而是对于各人物角色进行抽象设立,使其传达出完整的表意,“时间”的拟人化便是极佳的例子。

由苏雪冰饰演的“时间”在《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的构建,是通过对内在文化性质的阐发以及自由穿梭且独立于各结构段落的设计,来形成观众对“时间”的文化意会,最终形成一种整体的逻辑关系。万素在“时间”动作语汇的设计上,区别于《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主体现代舞的构成,而是用现代舞的思维方式对汉族民间舞蹈元素进行构建,形成具有传统性质的拟人“时间”。云南花灯的正崴动律、海阳秧歌滚浪、胶州秧歌的八字绕扇等动作元素为我所用,以秧歌扇的点拨寓意走针的运动,形成了有别于舞作整体式样但又自然合一的动态特征——从传统中走来,但时间的历程是指向未来的。“时间”不依附于舞段而存在,独立穿梭于各结构段落之中,带领舞作从过去去往未来。她自由灵动的步伐营造出“时空飞逝”的舞台意象,深化拟人“时间”的独立品格,即“时间”是永恒的,“时间”的背后就是宇宙。

“时间”既自由自在只属于她的无限,又愁绪郁结悲悯人间。从时间意象的舞段到穿梭互动的舞段,拟人的“时间”拥有无限玄妙的威力,不仅成为一种具有文化性质上的时间符号,而且拥有着推动情节发展的力量。“时间”用她扇尖的点拨来让革命时期死去的战士复活;用“龙头”来带领中华民族在改革开放中大踏步前进;用“抟扇”来勾连暧昧中的少男少女相互猜忌;用“油纸伞”来庇护那一家可爱的人们……在不同时代的舞蹈表现中,万素完全运用“时间”的舞动来建构其在结构中的意义,不再通过音乐、灯光、舞美等手段进行不同结构段落的演进,而是回到舞蹈本体层面,以“时间”之舞来引出不同时代的战争舞、劳作舞、抢瑜伽球舞、气球飘飞舞等典型舞段,进而为此剧的“时间”主题提供特色条件,并构建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核心内涵。

拟人化“时间”勾连的所有情境的终了——各时代的缩影也都化进时间构建的宇宙观之中,形成实像“事件”下的虚像“时间”,并为此构建《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整体实像。“时间”的抽象设立是从“像”到“象”的过程,展现万素对待事物的深度理解以及对形象、素材的综合提炼能力,将舞作意味和品位上升到高级状态。“时间”的抽象设立不仅是在说时间,观众感受到的恰恰是一种强烈的抽象的感觉:一种感觉到的样子;一种样子被感觉到了,并且具有画面感;这种画面感又是有拟人性质的。“时间”包含形象及情绪成为一系列可被创造出的“时间”的意象。“这些信息在观众的心理活动中被重新组织、组合成完整的感知材料,并通过直觉能力的组织,形成内省经验。”正如任东升所说,观众心理活动中的感知材料,在《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的体现是为观众所看到的被拟人化的“时间”,而进一步由形态上升为内省经验则是从视觉上引导观众完成“时间”流逝的经验——舞台上的观演关系正不断推进,抽象的时间概念逐渐成型。舞蹈被“时间”化,构成了《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舞蹈时间的美学色彩,形成舞蹈转化时间流变下的表达新方式。

二、诗词话语的拼贴混搭

“人民群众既是历史的剧作人,又是历史的剧中人。”万素对于新中国成立70年的峥嵘岁月进行诗意描绘,她又渴望引入当下的年轻一代对历史的追溯与思考。因此,她设计出一个特定维度的年轻叙述者穿插其中进行叙述。亚瑟·丹托认为:“当代艺术的主要特质之一,就是当代艺术家可以任何将过去的艺术派上用场,同时却不采用其原先创作精神与初衷。当代艺术可以用恩斯特所谓的拼贴为典范。”万素以后现代的创作手法,将不同朝代的诗歌句、现代句、歌词节选的人声语音进行变化多端的拼贴,重新安排其“絮叨”的内容,以这种抽象表意的方式形成《时剧》新颖的舞蹈剧场语境。

舞蹈剧场中的讲话并非是因为讲不清话而讲话。“一个现代舞剧或者舞蹈剧场作品中若需要‘人声语言,那一定是因为语境的需要。”《谁知道時间到哪里去了》中的叙述者不参与任何舞段的表演,完全以人声语音的提炼抽象来形成个性化表达,与所有舞蹈结构段遥相呼应。叙述者用“人声语言”来反观历史,在很多段落中都是与“时间”来共同营造时代变迁的意象的,“时间”负责“飞舞”,叙述者负责“絮叨”。像建设时期的劳作奋斗六人舞,万素借助叙述者诗词的拼贴讲诵“天若有情天亦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闻说鸡鸣见日升,人间正道是沧桑”。从叙述者的内容上来看,其引用了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王安石《登飞来峰》等诗句,进行拼贴混搭,体现建设时期广大青年奔赴祖国建功立业的追求。而更多的,我们将叙述者的“絮叨”直接对应于时代,是通过格律的严谨性,去凸显建设时期的“复古”意味,同时在“絮叨”的过程中加入有年代感的朗诵,更能够彰显人们专注于社会建设与执着的爱国情怀。“叙述”并引出劳作奋斗六人舞,借助叙述者的特定维度又回到过去的建设时期,不断地从当下反观历史,走进历史。《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借助人声语言与各结构段落发生关系,充分调动观众的想象力和能动性,充满韵律和意识流的连接,产生一种“音乐”的效果,在“回忆的絮叨”里,带有一丝诗意的朦胧,十分真实又具有超现实的意味,形成舞蹈剧场线索式的推进。观众也由此体会到抽象的诗词话语拼贴混搭所产生的意象性以及作品的时代性。

伴随改革开放结构段落的发展,万素借以“老歌拼贴”的方式抒发时代情怀。在《涛声依旧》《思念》《同一首歌》《龙的传人》《往事只能回味》《山不转水转》等流行歌曲的拼贴中,在歌曲内容上直接将观众带回20世纪80年代及90年代孕育的改革浪潮与迪斯科舞厅文化中,而从歌曲旋律的发展与曲式变化中,又能体会到80年代流行歌曲文化所追求的流畅与通俗,与革命时期、建设时期的严谨格律在艺术形式上产生极大的不同。歌声以亲切的方式建立起时间进程不断推进的当代维度,其意义不是简单延续历史文化的“母版”,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版”。《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诗词话语的拼贴混搭既是抽象手法对时光飞逝的叹喟,也是当代视角下的历史纵深感的营造。

三、“家”国情怀的凝练概括

《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对于时空感的抽象,不仅体现于“时间”角色的拟人设立和诗词话语的拼贴混搭,还通过“全家福”的创意形式,从具象层面各色人物所凝聚于一起的“小家”出发,以小见大,抽象上升到“大家”情怀。这样的形式不断在剧中以时空转换符号出现,凸显着“小家”之中亲情的温馨,同时也正因其贯穿全剧,从而凸显了时空变迁中“不变”的情怀,反映着中国传统中对“家”的概念之文化共性,也因而传递着从“小家”到“大家”的家国情怀的力量。

《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许多角色的身份都被抽象,进行角色的套用,更宏观地表现“人”,以服务于时代性的表达为诉求。因此形式基础“全家福”的设立,它既形成了对于该剧“套角色”的回归,又通过舞蹈本体的方式将作品的发展回归到“家”的意念中,将历史流变中的“各色人物”铺陈开来。《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对于全家福的呈现多达5次,并不断地对“全家福”这一形式进行重复与发展。“重复”作为后现代性最重要的手法之一,“它是一种典型的互文手段,重复将自身内化,并据此颠倒自身,每次重复自身,都是在印痕中颠覆、重写、创新了自我。”重复的手法在《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以“全家福”的形式得以体现,一方面不断深化“家”的温馨氛围与年代感;另一方面在结构上作为线索贯穿全剧从而形成了内容与形式上的整体性。“全家福”作为虚像的历史流变下的实像体现,它在不断重复中已经形成了超越“全家福”本身的价值——其所作为凝聚、和谐的象征,跳脱事实的时间线,作为时空转换的符号,由空间形象混淆时间概念,为此剧的“时间”主题提供特色条件。

万素对于“全家福”有着循序渐进的把握,不仅实现了时间转换与人物回归,还意象性地形成了舞蹈语言。在作品尾声的第五次重复中,用四次强切光的手法,来让“全家福”中的成员逐一消失。每一次起光都会发现成员的缺失,最后仅剩下哭泣的女童——古往今来只如此,但愿人长久(舞作人声语言)。作品巧妙地借助“全家福”重复的发展,再次呼应“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叹喟。不断发展的全家福经过重复,传达出时光变迁,物是人非的景象。实像“全家福”在被强调的过程中变得愈发清晰,抽象的是具体人物,意象的是时过境迁,提炼的是家国情意。前4次“全家福”都在变化的历史时期中出现,建构了不同时代下它不变的存在,又在第5次的变化发展中完合自身的语言功能,形成舞蹈本体形式逻辑的搭建。

《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是中国传统哲学下,“家和万事兴”的传统观念的展开。作品借用一个“小家”的营造,实际上是将数千年历史文化中“大家”的观念进行了浓缩,用一方水土养育整个传统历史中“和”的价值观。宇宙并非从某一个特定时间点开始的,就像《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中所描绘的那样,宇宙是从我们每一个“小我”所搭建的“小家”中得以舒张,进而形成一种“无为而无不为”的精神境界。《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是光阴的造梦者,一方沃土养育一代青年,它唤起的通感隐藏着我们共同的记忆。我们在见证一段历史,而不同年龄段的观众或是在经历自己的人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与新中国一同前行,我们在理想的追寻里前进,以此来回应那个不遥远的未来!就像剧中叙述者所说的那样,没有时间的落点,依然看见云飘后的雨,转出阳光下的风墙,全是时间的话。

四、结语

作为北京舞蹈学院校级科研项目“国家战略型创作研究”的结题作品,万素能够以如此新颖的方式来呈现《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实属不易。通过对“时间”的拟人设立、诗词话语的拼贴混搭以及家国情怀的凝练概括抽象出一个具有意境、意蕴的中国舞蹈剧场作品,并共同延伸出舞作“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哲理性追问。对于舞蹈剧场创作抽象手法的巧妙运用,既容纳、传达出大量的内在信息,也洞悉了事物发展的本质,在情景交代、发展、转化方面大量运用舞蹈本体来进行构建。“时空的‘无限容纳、支撑着人体的‘有限,人体的‘有限占有、享受着‘时空的无限。”《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时间”、叙述者、历史流变、大全家福的设计将舞台上的虚实关系进行交叉构置,正是通过实像和虚像的反复综合,以人体的有限去把握时空的无限,进而更为精准地传递出视觉动态的意象,深化舞作的主旨表达。《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创作运用舞蹈抽象思维以及手法,形成了意象的铺盘、意味的联系、意境的笼罩。

《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的创作,形成历史源流及流变中的现代意识的滚动以及意象关联具有形态的文化意会,是当下中国舞蹈剧场创作的有力尝试,也为新的舞蹈剧场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考。

注释:

①《谁知道时间到哪里去了》,2019年11月1日至2日上演于国家大剧院小剧场。

参考文献:

[1]万素.留给时间的舞蹈——舞蹈编导的学问(上)[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4.

[2]万素.留给时间的舞蹈——舞蹈编导的学问(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4.

[3][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 甘阳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54.

[4]刘振永.道家和道教的生命宇宙观[J].美与时代(下),2010,(11).

[5]任东生.舞剧中的视知觉[J].舞蹈,2019,(01).

[6]慕羽.“戏剧性”“剧场性”与“身体性”的互文表达[J].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9,(04).

[7]李秋萍.重复的力量——“舞蹈剧场”大师皮娜·鲍希作品的后现代性解读[J].舞蹈,2019,(04).

[8]袁禾.舞蹈基本原理[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