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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2020-11-16蒋金陵

文教资料 2020年22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审美花卉

蒋金陵

摘   要: 花的香气使人陶醉,花的姿态使人羞愧,面对这些具有生命灵性的花花草草,就连苏东坡也不禁感慨“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那份对花的痴迷和神往,反映了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们对花草世界的好奇和敬畏。“花卉”这一意象反映了中国文人的审美心理追求,是中国文人女性书写的媒介,象征了作者的生命意识的自觉。

关键词: 花卉   审美   女性书写   生命意识

达尔文曾经说过花是自然界里最美丽的产物,它们与绿叶相映而引起注目。诗歌里对花卉的吟诵不仅赋予了花卉文化美和精神美,更证明了花卉原型的审美价值和文化意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莫里斯·梅特林克在感悟了花卉世界的美好和奇妙之后不禁感慨:“人们也许可以列举无数这样的例子,每一朵花卉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体系及取得的于它有用的东西……如果我们不了解花卉,那么我们对征兆、对幸福的表现的理解,便会少得可怜。”[1](30-53)人类对花卉的追求反映了什么样的审美特征?为何花卉承载着人们对幸福的理解?花卉原型在中国文学中有哪些文化使命?

一、花卉原型与文人审美心理追求

审美的需求是人类独有的,甚至在远古时代,人们就已经产生了审美体验。中国文人历来以美为最高的艺术追求,朱光潜先生认为:“美不完全在物,也不完全在心,它是心物婚媾后所产生的婴儿。”[2](176)按照朱光潜关于美的说法,美不仅仅是自然物本身,更是与心灵相契合的产物,因此,美的事物产生于物与我的共鸣。在中国古典诗歌的世界中,意象成为表达和宣泄美感的“婴儿”,诗人与自然万物相互交流,并赋予美的想象,寄托美的沉思,产生代表诗歌美感的意象。那么原本属于自然万物中的“花卉”原型为何会反复被诗人吟诵,并且成为一种经典“意象”?

笔者认为,这一现象的背后反映的是中国文人阶层对美的传颂和追求。中国文人喜欢观赏花卉,不仅表达了他们的审美情趣,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审美活动感受物的姿态,并不断学习花卉的美德。花卉原型成为中国文人审美的对象充分显示出文人的审美追求,文人通过审美活动获得精神慰藉。花卉意象不仅寄托了诗人骚客的审美情感,更为他们形成审美意志提供了原型,由此花卉原型不仅是中国文人审美情趣的返照,而且是他们形成美德的途径。

宗白华在文章《美从何处寻》中说道:“美不但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反过来,它影响着我们,教育着我们,提高生活的境界和意趣。”[3](12)对于花卉美的认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阐释,通过对花卉这一美感事物的欣赏,不仅能反映自觉的审美欲望,更能在观赏花卉的过程中受到花卉美的熏陶,得到精神美的成长。晚唐诗人司空图集唐代文化之大成,继承了道家和玄学家的美学思想,写出了二十四种美学的境界,即《二十四诗品》。其中《典雅》有“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一句,虽是对文艺作品的艺术概括,但反映了菊花淡泊典雅的个性品质,用菊花的个性品质影响人的品质,影响文艺作品创作。再如,张潮的《幽梦影》中有这样一段对于花卉品质的记载:“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其中不乏对于花卉审美的主观看法,但是通过对这一美感经验的分析,不难发现古代文人通过种养花卉而体现出来的审美心理诉求及通过这一审美活动产生的精神变化。如此种种都可以说明:花卉作为一种美感事物的客观存在,在教育和影响个人品质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诗人华滋华斯说:“一朵微小的花对于我可以唤起不能用眼泪表达出的那样深的思想。”这种来自对自然万物的细腻的感受表明花卉是表达美感欲望的中介,同时,花卉美的品质对世人产生了教化感染的作用。

美是中国文化史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的审美国度中,人们总是自觉追求着美的事物,欣赏花卉是中国文人自觉的审美追求,以花卉为意象而进行的文学创造活动是诗人追求美的艺术表现。在描写花卉美的过程中,寄托了诗人的主观情感体验,在欣赏和创作之间形成了艺术的张力。与此同时,中国文人深受花卉美的熏陶,在欣赏和创作的张力中习得花卉的品质,形成美的品德。因而,花卉原型是中国文人对美的呼唤,文人们在这呼唤中接受花卉美的教育的熏陶,形成美的顿悟和认识。

二、花卉原型与女性书写

中国民间通常把未出阁的少女俗称为“黄花闺女”,这一说法源自南北朝时期,宋武帝刘裕有位公主名叫寿阳公主,因梅花掉落至其额头形成“梅花妆”,这一妆容风靡全城,许多未出嫁的少女纷纷效仿,并且多采用黄色的梅花,便出现了“黄花闺女”一词。《木兰诗》中更有:“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可见,古代女子喜欢将花卉运用在生活中并且多用于梳妆打扮。因此,花卉原型便与女性有着天然的联系,诚如叶舒宪所说:“女性与花的联系似乎是一种天然的联系。植物世界中的造化之美与人类社会的性别审美,在世人心理中诱发出两者相关的类比联想。艳丽、柔弱、娇嫩、淡雅、高贵……所有这些形容花朵之美的词汇也都同样适用于描绘女性。”[4](230)

不仅如此,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有许多将花卉与女性相联系的例子,佛教推崇莲花,并把其宣传的西方极乐世界称作为“莲邦”,《阿弥陀经》中就有“池中莲花大如车轮”的描写,佛教中的观音女神像就是手持莲花并且面带微笑,同时,我国的剪纸艺术当中有一幅名叫《天女散花》的作品,其创作灵感便是来源于佛教的一个传统——用散花的天女检验修行子弟的道行。道教当中也有一位女花神,被稱作“花仙”,其侍者提着花篮。在中国的绘画艺术中,同样有把花卉和女性相互联系的作品,明代唐寅的《牡丹美女图》用壮硕的人体与白牡丹花相互映衬,并且在旁边题词:“一寸光阴万两金。”无独有偶,傅抱石的《九个图册——少司命》以“荷花衬字蕙花带”为女神的外观,让画面充满着空灵的气息。总之,从花卉与女性的艺术表现来看,花卉与女性书写或女性艺术形象塑造都有十分密切的联系,可以说,花卉原型就代表了女性形象,在中国文学中,花卉原型代表着女性的成长与衰老,是一种女性的书写,这种书写主要体现在对女性的外形和内心世界的描述。

五代词人牛希济有名句曰“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句话是描述离别之际的场景,在后世的引用中意义逐渐被扩大化,朱光潜曾就引用此例描述美和联想之间产生的微妙关系,同样,花卉美和女性美之间仍旧有着“绿罗裙”和“怜芳草”般的关系,这种美之间的相互联想首先体现在两者的外形美上。如程杰所说:花卉美的其中一方面就体现在其形色美,“形色美是花卉美的首要内容,具体包括‘色彩美‘气味美‘形态美‘习性美四个方面,它们都是‘花卉美的客观因素,也是花卉植物最具形式美、直观美、外在美的美感元素”[5]。欣赏美的事物都是从“形”与“色”两方面着手的,对于女性来说,美感的外在表现不外乎“形”与“色”之间的关系。欣赏女性的美,我们往往就从女性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开始,从这个角度来说,欣赏花卉的美和欣赏女性的美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古代文学中也有一些作家从女性的外表描写入手对花卉的“形色”进行刻画。诗人李贺《南园》云:“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这里,诗人李贺就是将花卉比作越地女子,描写了无名花卉妩媚动人的样子,并且将它的颜色、形状、丰韵和香气描述成为美丽的女子,读来不禁让人联想到这朵无名花的神韵。不仅如此,美国汉学家傅汉思在论述梅花与女性之间的关系时就举了苏东坡《龙城录》的故事:“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泛。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旁舍,见一女子,淡妆素服……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久之,时东方既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尔。”[6](9)在这个例子里,作者将梅花比作美女,认为美女就是繁花盛开的树,绿衣童子就是翠鸟。从美女表现出的形香色三个方面描述梅花的外表,不仅写出了女子妖娆的身段和妩媚的神态,更从侧面反映出了梅花的姿韵。总之,花卉意象在文学世界中多与女性相比较,无论是用女性之美与花卉之美相比较,抑或拿花卉之美比喻女性的美,诗人都是从两者的形色方面着手,以花卉的形色比喻美人的形色,这种以花卉代美人的书写正是花卉原型中女性书写的一个方面,体现了花卉意象在中国古诗词世界中的女性形象。从这一方面来说,花卉原型的女性美书写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

三、花卉原型与生命意识的自觉

花卉作为自然界中常见的植物,不仅有其作为植物的天然属性,更重要的是有其作为自然景观的观赏价值,因为这些“花红柳绿”的存在,才让诗人有景可入。谢榛曾说:“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面对风格迥异、千姿百媚的花卉,诗人总能有感而发,遂而成诗。春生之始,百花齐放,于是就有“春风一夜百花开”等描写百花绽放的诗句;春意阐明,江花凋落,于是就有“流水落花春去也,换了人间”等描写百花凋零的句子,可以看到,文学跟随着花卉的生命不断轮回,诗人每一次对花卉的吟诵都反映了生命意识的自觉。因此,花卉原型中隐含着对生命的自觉认识,诗人通过吟诵花卉,反映对生命的成长和衰落等终极问题的“集体无意识”。当然,面对花开花落,每个人表现出的情感感受不一,总体来说,花卉原型作为人类对命运和历史轮回的“集体无意识”,正是自觉的生命意识的表达。这种“集体无意识”正是通过对花开花落这一自然现象的描写表现出来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当春回大地之时,便出现万物复苏,百花齐放之景,我们喜欢将春天与花卉联系在一起,乐府诗《春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这首诗歌表达了对春天的喜爱和希望,可以看到,春天是百花齐放的季节,但人们喜欢春天绝不仅仅是因为春天本身,而是因为有如此娇媚的“春花”,因为盛开的花卉具有生命的隐喻之意。“现在我们可以来为这繁琐的论证作一简明的总结了。花是中西文化共同享有的一个隐喻,它最古老最主要的隐喻意义也即精华……而这些认知结果最终在不经意中被组成一根链条,即花=红色=血=生命=精华。这一案例再也清楚不过地告诉我们,人类对于自然物的把握在本质上源自对自身生命及其活动的领悟”[7]。因此,花卉意象本身就具有生命的启示意味。中国文人喜欢用花卉表达生命的怒放,对于花卉所包含的生命状态的描写从不吝惜溢美之词。比如,月季作为“花中皇后”,一直被诗人赋予一种坚韧不屈的精神,四季常开,宋代韩琦在《月季花》一诗中就盛赞月季:“何似此花荣艳足,四时常放浅深红。”月季在与桃李争艳之后,又同梅花斗争,诗人将其植物特性“人格化”,反映了月季坚韧不拔的精神。杨万里有《腊前月季》一诗:“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已剥胭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这首诗表现了月季顽强的生命力,诗人在月季生命力的感染下,误将冬天认成初春,不可否认,在描写月季的过程中表现了花卉绽放时的强大生命力。这种生命情怀不仅仅是植物固有的属性,更是作者赋予其的文学属性。因而,在花卉生命意识的自觉呈现中,可以看到,被赋予文学属性的花卉意象体现了作者对生命自觉的集体认识,背后隐藏的是作家们的生命情怀与人文发现。所以说,花卉原型代表了文人阶层对于生命意识的自觉。

总之,在面对生命的绽放和流逝时,中国文人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吟诵,在赋予物体感情的基础上抒发自己的生命情怀,可以说这种现象在中国文人阶层是司空见惯的,花卉意象作为所咏物体的其中之一,本身的生命规律与人与历史的生命规律如此相像,常常为诗人借用。从花开之时的浓烈,到花落之时的暗淡,花卉意象传达出文人对于生命有盛有衰的“集体无意识”。

参考文献:

[1][比利时]莫里斯·梅特林克.花的智慧[M].谭立德,周国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2]朱光潛.谈美[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3]宗白华.美议[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叶舒宪.千面女神[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5]程杰.论花卉、花卉美、以及花卉文化[J].阅江学刊,2015(1).

[6][美]傅汉思,著.梅花与宫闱佳丽[M].王蓓,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7]王云.花在中西文化中的隐喻意义[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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