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艺术对留青竹刻的影响和推动作用
2020-11-14陈建辉
文 陈建辉
竹刻艺术在中国由来已久,在文字诞生之初,没有纸笔,古人便将文字刻于甲骨之上,但因材料缺少,严重制约了文字的发展和传播,也制约了文明进步的空间。商周时期,竹简出现后,文字得以快速传播发展,大大推进了中国古文明的发展进程。可惜竹不耐保存,故存世的珍品较青铜、玉器等稀少,纸出现后,竹简这一文字载体逐渐走向没落。
日本正仓院收藏着唐时由我国带去的雕竹尺八一管,三节,遍体纹饰。擫孔正面五、背面一。孔之四周及节之上下均有图案花纹。管上分布仕女、树木、花草、禽蝶诸形象,纯是唐风。其雕法用留青,保留青筠作物象,以刓去青筠下露之竹肌为地。这是马王堆汉墓发掘之前所能见到的传世最早的竹刻件,故以前的很多研究者认为竹刻一艺始于唐。[1]此件作品正是将唐代仕女画题材刻于尺八之上作为纹饰。
国画是中国特有的传统绘画形式,以毛笔在纸、绢上作画,主要有工笔、写意、白描、设色、水墨等技法形式,按人物、花鸟、山水分为三大类,按设色还可分为金碧、大小青绿、泼彩、淡彩、浅绛等几种,有一套完整的艺术划分系统。唐、宋代是文化艺术审美极高且经济、文化都高度发展的时期,无论是文学、国画、工艺品等,在目前来看,都在艺术史中占据浓重的一笔。甚至现代依然在背着唐诗宋词,临摹山水花鸟……
文人在书画创作之余,亦好玩雅物,从“米芾拜石”“子猷种竹”等成语典故中可见一斑。古代文人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书画来表达对竹的喜爱,如北宋苏轼的《于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因竹刚正不阿、坚韧挺拔,象征文人的气节和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所以文人因爱竹、咏竹、画竹进而发展为刻竹,使竹子在生活用品中再次脱颖而出,成为文人、匠人们表达精神追求的载体。
国画为什么和留青竹刻有这么大的联系呢,笔者先从留青竹刻的工艺说起。
竹子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竹皮,又叫竹筠,内层是带有纤维的竹肌,内圈还有一层竹黄,留青竹刻就是在竹筠与竹肌之间做文章。
利用平刀、斜口刀、圆刀等工具,根据画面内容,采用铲、刮、挑、划、戳等刀法,将竹筠保留、半留、微留、不留,不仅可将文字或画面清晰地表现出来,而且能表达出墨之五色,不但形似,更能传神。
《墨荷》
留青竹刻还分阳刻和阴刻,与篆刻类似,阴刻适合表现写意一些的内容,阳刻表达工笔写意均可。与浮雕、透雕、圆雕等其他雕刻技法不同的是,留青竹刻动刀很少超过1mm,近代也有留青加深刻等表现方式,亦十分出彩。
竹肌时间越久,变得越红,与竹皮的色差越大,使所刻画面、文字越来越突出。在人手把玩下,油脂渗入竹子,会加速这一进程,且有“挂瓷、包浆”等变化,更加讨人喜欢。变色以琥珀红为上佳,黑色为下品。
竹子还可制作各种文房雅物,如毛笔的笔身、笔筒、笔架、臂搁、镇纸、印规、扇骨等,既实用又清雅,可随身携带把玩,而画卷携带略有不便,也易损坏。所以,自古以来,竹便与文人墨客相处一室,日渐被欢喜。
明清时期,文人士大夫更加喜欢吟花弄草、玩物消遣,对工艺美术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张希黄活跃于明代中晚期,因擅长“留青竹刻”而名扬于世,改进和发展了前人的“留青”技法,使之成为明清竹雕中别具一格的品种。以朱鹤为首的竹人兼书画家,他们不但自拟其稿,而且亲自操刀实践,以刀代笔、以竹为纸、以画法入竹,将书画中的构图、章法、对比、呼应、气韵、意境等因素,巧妙地融入竹刻技法中,从而使绘画与竹刻更加紧密地结合为一体,对竹刻艺术的形成与日趋完善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诚如文博大师朱家溍先生所言:“我们可以看出竹刻这一种美术工艺,与其他美术有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大部分的竹刻家都是擅长文学、能写能画的人。”[2]
中国书画讲究线条与精神情怀的结合。如八大山人所画的虫鱼鸟兽大部分是白眼向天、愤世嫉俗的模样,无声地表达了画家经历了亡国之痛、郁郁不得志的心情,以画中物代表自己对命运的控诉和鄙视。又如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据说此图从构图到画成经历了七年之久。黄公望作为元代划分的“四等公民”,经历了为官,又遭诬陷的牢狱之灾,后寄情于山水,浪迹于山川间,淡然处事。能将富春风光画得如此从容、悠远,说明他已然开悟,将国仇家难统统放下,回归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状态中。
观摩前人的墨迹,能很好地体现作者的状态、心态、情怀、历史背景等,非常有趣。如王羲之的《兰亭序》,酒后即兴创作,率性而为,妙作天成,成就一篇流芳千古的佳作。
在留青竹刻艺术中,也有临习佳作的作品。创作中,需要把握原作者细微的笔触和心理变化,才能更好地表达作品的精神境界,这就促进了刻竹人去了解,学习人文历史,不断提升自我,最终走出一条有内涵和自我风格特色的艺术之路,所以书画艺术与留青竹刻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的。
说到当代留青竹刻,不能不说到常州,著名文物鉴赏家王世襄与常州留青竹刻颇有渊源,因其两位舅舅金绍堂、金绍坊便是竹刻大家,1924年,两位舅舅出版了作品集《可读庐刻竹拓本》《西厓刻竹》,之后王世襄整理了两书而成《竹刻小言》,极为全面,传世广泛。另积极提携常州白士风、徐素白及徐秉方、范遥青等竹刻艺术家,为范遥青题诗《赠范君尧卿》:妙于轻镌到竹肤,西瀛珍重等隋珠。赠君试摘昌黎句,草色遥看近却无。赋予了留青竹刻深刻的人文内涵,对留青竹刻的传承与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留青竹刻承载了书画的艺术,如同中国画讲究简练、精准而富有变化,对物象每一笔都有讲究,甚至达到“多一笔嫌多,少一笔不可”的境界。徐素白的不少作品亦由江寒汀、唐云、程十发等名家题画,再雕刻出来,将纸面的艺术转化为竹刻的艺术。难能可贵的是,既保留了书画家的笔意思想,又提升了作品的高度,甚至匠人与书画家的友谊更成为一段佳话。
那么国画中的写意画在留青竹刻阳刻中如何表达?写意画脱离了精工细描的绘画理念,舍弃了繁复的细节,用豪放、简练、含蓄的笔法描绘景物,以高度概括的手法达到形似与神似之间的最佳平衡。其用笔恣肆挥洒,用墨活脱淋漓,造型简括夸张而富于神韵,属于粗笔放纵一类的疏体画法,着重描绘物象的意志神韵,形象生动地表达作者的胸臆情怀和幽深意境,谦逊、委婉、含而不露。写意画在留青竹刻阳刻的表达是相对比较困难的,需要刻竹人对各种浓、淡墨在纸上的变化有深刻的理解,对所画之物的线条变化了然于心,再加上对雕刻工具的熟悉应用,才能做到“以刀代笔”,把写意的物象内涵和作品意境完美地表达出来。可能画家用枯墨随手一笔,刻竹人可能需要几百刀、几千刀去复原这一笔,所以我们说坐不住和心不静的人是做不了雕刻艺术的,一旦雕刻人追逐利益,艺术成就便很难有所寸进了。
书画欣赏的不单是画面本身,而是蕴含其中的作者的理念,物象、笔意与心境的完美结合,留青竹刻作为书画的载体之一,在文人的精神寄托中、在我国艺术文明的发展进程中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