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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观音》中的意象叙事与意义抒写

2020-11-14

电影文学 2020年20期
关键词:观音夫人意象

荆 翡

(南京工业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江苏 南京 211816)

“意象”包含了“意义”之“意”与“物象”之“象”双重含义,是“象”表的能指与“意”含的所指之和,发挥着使客观“物象”与主观“情思”相统一的作用。朱光潜认为:“意象”指“根据现实自然所提供的材料”、由“想象力所形成的一种形象显现”。黑格尔在《美学》中强调,“意象不再使人想起一个具体的感性观照对象,而直接想到它抽象的意义”。苏珊·朗格打通了意象与符号之间的壁障,指出“艺术品作为一个整体来说,就是情感的意象。意象往往会与符号一起作为媒介,完成文本信息传播及意义表达”。这些论述对“意象”的价值——通过“感性具体的对象”揭示“理性抽象的意义”进行了总结概括。换而言之,意象是主观化之后的形象,其运用能引发观众感受、帮助其解读作品背后的价值观,因此往往能够对主题表达起推动作用。

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这样表述: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既是有意义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义。对影视作品意象而言,在意义表述过程中,它通常不会单独出现,往往是双构或多构的。影视意象在聚合过程中掺入了创作者的情思、才趣,借助这些意象,原本简单的符号表象、影片意义被升华。正因为如此,意象的选择、运用、组织建构,对影视作品的格调、意蕴内涵及意义抒写都有重要价值。《血观音》一片中大量运用意象传递丰富含义,其意象选择体现了三个特点:(1)指向性:片中的意象都有鲜明、特异的特点,且能指向它所指向和蕴含的意义;(2)相关性:影片中意象本体的选择往往处于叙事线索的连接点上,通过镜头的强调和凸显,引发受众关注,成为叙事过程的焦点,对叙事起纽带作用;(3)穿透性:导演通过意象运用穿越物体表象、表达深刻含义。下面我们通过不同意象的叙事作用和意义表达两个层面来分析该片的意象选取和运用。

一、整体意象统摄下的主题概括

整体意象是影片整体形成的单一意象,通过构筑故事框架、映射人物系统、串接视听画面等作用来传递象征和隐喻。《血观音》的整体意象被凝练在片名中。典籍记载,观音的原型是妙善公主,其剜眼剁手救父的行为感天动地,后来世人为了纪念她,以其慈悲形象度化信徒,引人向善。“观音”在佛教中象征了慈悲,而“血”则带有血腥、肃杀意味。“血观音”代表了“外表和善、背地却为了私利不惜伤害他人的恶魔”,这样一个整体意象总结了影片主人公棠夫人表里不一的特征,表达了对其人性中爱和善良缺失的质疑。

影片中,“血观音”一方面指带棠夫人,其性别、容貌与观世音相近,手段残暴凶恶则与其形象形成对比。棠夫人生得慈眉善目,每次恶举都会面带微笑、通过为别人“好”的托词,将阻碍自己计划实施的异己逐一消灭,其血腥本性借助世人面前的善良形象来掩饰。此外“血观音”还暗指片中多次出现的断手观音像。最早这尊佛像出现在送给王夫人的画展中,棠夫人和王夫人的矛盾借助棠夫人看到菩萨断手之后,用挡灾来恐吓王夫人的桥段呈现。王夫人的质询“我能有什么灾呢”是主创人员为其先生后来在竞选中落败埋下的伏笔。而后,棠宁和营建署官员淫海小清流在家中的会客厅交易,佛像再次出现。棠宁抓住小清流贪婪的心理,用200万的巨额贿赂要求其助力自家完成弥陀计划。小清流难抵诱惑,把象征财神的观音像请回家,却在几个月后惨遭特助杀害。随后,棠宁将观音打包送到警察局,明示廖队长这尊雕像在署长升官的案子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暗示棠家希望获得警署的关照。棠家每次送出观音,都会使接受者面临灾难,王夫人的权欲,小清流的财欲,廖队长的色欲……被洞悉人性弱点的棠夫人看透,并有针对性地利用其欲望操纵所有人。观音还出现在棠宁逃跑的船爆炸后,流泪吟诵《心经》和《往生咒》的棠夫人面前,此处观音像比照呈示了棠夫人的冷血性格和伪善心理。观音是救人于苦难的存在,戏里却成为贿赂的象征。百姓们力所难及之事会求诸于佛,权贵们却用它来作为自己恶行的掩护,断手的佛像频频出现在官员和商人中间,作为罪恶的见证,讽刺了上流社会的虚伪,也隐喻了人性中的“恶”“贪”“欲”。观音作为整体意象,以“集体无意识意象”的存在成为该片的叙事基础和贯穿整部影片的重要道具。

纵观整部影片,导演的有心还表现在为烘托整体意象,借助细节使意象更加立体生动,如影片开场出现的《六道轮回图》,青面獠牙、象征无常的阎魔王居中,棠府三女主的头像替代了原本属于十二无常的位置,传达在上苍眼中,从事肮脏血腥交易的他们不过是跳梁小鬼。其后讲古艺人杨秀卿用说唱的方式将上述含义点明,这个场景中,断手观音像成为艺人演出的背景,将讲古老妇作为事件见证者和故事讲述人,与观音在同一视角观照棠府恶行,成为记录其罪行的“天眼”。

影片通过佛像刻画了人物性格,也精心设置了很多细节对整体意象进行完善和补充。出席王夫人拍卖宴时,棠夫人、棠宁、棠真不同款式的三条裙子都选择了彼岸花刺绣作为装饰,裙子上三个彼岸花开放的不同阶段,在折射三位女士不同年龄、经历、性格的同时,也与棠夫人佛堂上的彼岸花做了呼应。传说彼岸花盛开在冥河,是阴曹地府中生长的血色艳丽的植物。佛经描绘的“彼岸”是没有痛苦与烦恼的象征,这里的彼岸花概括了影片中棠宁试图通过渡海来逃离掌控、棠真凭借跳车断肢来完成心理重生,而这些悲剧的缔造者棠夫人即使病入膏肓都因为孽缘深重而无法到达“彼岸”、实现业报。棠宁被炸死后,棠夫人流泪吟诵《往生咒》,表面的痛苦超度和其残忍杀人的行径形成鲜明对比,揭示其内心的险恶。

观音的慈悲与凶残的血,这样一对看似矛盾的存在作为电影的整体意象,象征“伪善面孔背后的魔鬼”,借助这个意象,塑造了棠夫人“明修观音道、暗渡修罗心”的角色——她就是当面修性念佛慈悲示人、背后面对权势心如蛇蝎的“血观音”。导演运用佛教意象与棠府女性展示的悲剧性格形成反讽,棠夫人日复一日地为了利益作恶,却妄想借助装模作样地念经诵佛来洗刷自己的滔天恶行、完成自我救赎,这样的行径,自然逃不过因果报应轮回,呼应场景设置的横幅谶语——她“可来了”。观音所代表的宗教信仰,在片中成为权贵们贪欲的符号,“放下”“不执着”“看破”等佛教观,也借助“血观音”这个看似矛盾的整体意象对比增强了影片的讽刺意味。

二、空间意象视野中的间离旁观

《血观音》在空间意象选择上也颇具创意,通过叙事空间将重要情节发生地生发成意义表现的隐喻,对丰富人物性格特点、暗示人物命运走向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影片而言,叙事结构通常是作为呈现于表的故事框架出现的,但它往往会承载文化意义和价值判断,带有强烈的感知意味。不同叙事结构往往与不同主题相匹配,如线性叙事通常表达理性、圆满的主题,现代和后现代的非线性叙事则往往意在反映反理性、逆道德等意识。《血观音》以倒叙方式开场,电视新闻在报道棠真听到棠夫人病危时的紧张表现,导播针对其口型判断发音,讲古艺人杨秀卿与搭档走进来,他们告诉导播,棠真说的是“救救她”。接着二人被安排进像阎罗殿场景一般的摄影棚,这是导演的用心设计,由掌控视角讲述整段故事,通过讲古人吟唱叙述角色经历。这种上帝视角传递冥冥之中,世人所作所为都有上天在看、人世间罪恶会在此轮番登场的设置。这个为讲古艺人搭建的模仿地狱的弹唱空间,运镜由中景拉至全景,交代了场景全貌,舞台两侧对联上的文字点明主题——“善报恶报迟报早报终须有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横批“你可来了”。文字意在讲明人的错事、恶业都会被报应,所有恶行都逃不过阴曹地府的审判。这里的空间意象对应“天”的概念。影片进程中,对棠家会客厅和卧室内的镜子进行多次、多角度呈现,在这些部分,镜子成为天眼象征,见证着棠夫人与政客们相互勾结的场面。影片舞美为讲古艺人舞台左右安排了牛头马面和拴牢的恶鬼,现实存在的电视台和虚拟的地狱作为空间场景,对比呈示虚实交之、真伪并存的剧情。后续林家灭门惨案讲述时,讲古艺人直接坐在房地产开发的地形图上。这个画面结构也颇有深意,通过设置提示受众,林家惨遭灭门是因为脚下的地皮以及由炒地皮产生的利益纠纷,含蓄地对林家惨死做了交代。

影片中,棠府是钱权交易的集散地:为林会长高升牵线、为王夫人谋财搭桥、为小清流的贿赂铺路、为炒地皮暴露后王夫人的求情铺陈……这座日式风格的宅邸装下了太多不堪。“宅”的本意是人寻求庇护的港湾,棠府的简洁装修和典雅陈设,在大多影视作品中会作为全家团圆的温馨象征,但《血观音》中,其“家”的功能被弱化,作为权钱交易场所、罪恶滋生温床、限制自由牢笼的功能被强调,两位女儿在这个“家”中也无法得到身体和精神的自由,时刻被棠夫人指使和掌控。影片通过柔和色调和虚化背景拍摄棠府的日常,展示其奢靡生活背后的腐烂。在这里,“家”本应有的温暖属性被置换,成为棠夫人罪恶行径的发源地,也成为三代人畸形关系的秀场。

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定义了“角落”:“它首先是一个避难所,为我们确保存在的基本性质:稳定性。”《血观音》中,花房成为棠宁与棠真安放自由精神的角落。棠夫人多出现在会客厅,花房是她很少涉足的角落,于是作为精神居所的花房装下棠宁与段忠段义的偷情、装下她借助油画书写的心情、装下她安放自己于浴缸的放松与慵懒,这里没有棠夫人的干涉,是棠宁放逐心灵的地方,也是她精神安全感所在。对棠真而言,花房也有特殊的意义,见证她的成长:在此无意中偷窥棠宁而完成性启蒙,偷听好友和男友调情而萌发的少女心,林家凶案后其“爱人”的藏匿处……花房作为隐匿象征,寄托了棠宁的安全感和棠真的青春欲望,这个空间意象运用对两位主角性格刻画和人格塑造起了见证者的间离旁观作用。

火车作为空间意象,在情节推动中也有丰富含义。影片中,最早与火车相关的情节是花房中Marco和林翩翩调情时的口述及日记中的火车站名:“多良、香兰、太麻里……过了黑黑的隧道,那里就是太平洋。”二人的讲述为棠真描绘了一条逃离束缚的希望之路,开往Macro家乡的火车成为其幻影中希望和幸福的象征,因此,从别Macro,火车开动时,听到对话中曾出现的站名,棠真冲动地抱住了Marco亲吻,幻想得到幸福的爱情和自由的生活,结果却得到Macro的残暴侮辱。杂乱逼仄的火车中,痛苦的棠真意识到自己无法得到想要的生活而彻底绝望,从火车上一跃而下。跳车断肢意味着她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内心的恶自此被激活。这为其从此走上棠夫人的老路,渐渐变成和棠夫人一样的人做了交代。火车承载的幸福向往被现实戳破,成为人性磨灭、幻想毁灭的重要隐喻。

影片借助说唱舞台、棠府、花房、火车等空间意象,为观众交代了棠府一家三代的生活背景、性格养成和各自命运走向的缘由,通过一个个具有特定含义空间意象运用,给观众以解读的线索,让情节进展更为顺理成章、人物性格铸就更为真实可信、影片逻辑结构更为合理。

三、词调意象罗列中的交代与铺垫

优秀的电影都会有金句穿插其中,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这凸显了词调文本对作品的影响力。有好台词的不一定是好电影,但好电影一定离不开优秀的台词。《血观音》中文本词调意象运用也彰显了编剧和导演功力的深厚。

词调意象的第一个作用是表达立意。影片中出现的唱词都是悉心设置的意象,对情节都有暗示作用。开场讲古唱词就有很深的寓意,“海棠断枝不见血,鸟巢倒扣北风吹,寡母孤女心未齐”点明影片主旨:“海棠”影射棠府:“断枝”的含义包括了三个层面,一方面指整体意象中观音的断指,一方面指代片末棠真的“断肢”,还包含了棠夫人为了金钱宁愿牺牲母女关系的“断臂”之举;“不见血”是反语,表达棠府的残酷和血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以棠夫人和棠宁为代表的“寡母孤女心未齐”。影片里的人物各怀鬼胎,说出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唱出来的词却都是自己真实心情的写照。王夫人画展时庭院里表演的戏词:“送你到火车头……”暗示片末棠真与marco在火车上的情节。在医院陪林翩翩时,听到歌词“如果早知道你对我不是真意”,棠真双眼冷酷地望着林翩翩,意喻其早就看穿她对自己的虚伪友谊。棠夫人黑吃黑的行径被发现后,特助在KTV里唱的“赚钱就自己花,挡路就抓去埋,顶嘴就跟你说拜拜”表明其浅薄的政治水准,棠夫人用《上海滩》里的“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宣告回击,也暗示了她在这一回合的彻底胜利。影片结尾,镜头运用调度,俯拍病床上棠夫人苍老病态的样子,此时“早起满树翠碧,暮时随风吹落地”的唱词响起,生机盎然的鼎盛时期用满树翠绿形容,苟延残喘的晚年用随风的落叶比喻,这样一组对比,生动概括了棠夫人的一生。机关算尽后的权力、富贵,没有爱、牺牲了亲人之后的晚年,最终换来求生不成、求死不能的结果,因果轮回的主题再次凸显。

词调意象还在片中发挥了铺垫剧情、刻画性格的作用。以棠夫人的台词为例,影片开始,她和林会长聊天:“今天一块钱去买,明天一百块卖出去,这么迷人的游戏,谁不喜欢?” 这句台词看似在说其交易的古董物品,实则暗示林会长弥陀计划能为他带来巨额利益。简短一句话,刻画了棠夫人慈眉善目背后的投机野心。棠夫人暗示林家:“冯议长的呼声低了点,但寻常人少走的路才有好风景。”配合杂志皇冠戴在冯的头上,预示了影片结局中冯议长的胜出。去画展的车上,棠夫人启发棠真:“先和解的人,不是因为他怕输,而是因为他珍惜。”目的在于教导棠真不要介意林翩翩的挑衅。看到棠真惊恐于林翩翩苏醒,棠夫人安慰她:“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当你听到恐怖的声音,只要你勇敢面对,它就会消失。”这是棠真心狠手辣的启蒙,为其后来面对林翩翩的呼救而见死不救的行为做了铺垫。弥陀计划失败,棠宁断定棠夫人会嫁祸于自己,想带女儿棠真离开,棠夫人在电话中警告:“就算你出得了海,你上得了岸吗?”这句话表面指棠宁走海路去缅甸,更深层的含义指代棠府日积月累的肮脏交易里,棠宁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清。王议长竞选失利后,王夫人来棠府求情、送她玉镯,棠夫人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冯院长在棠夫人帮助下赢得竞选,想奖赏她,棠夫人云淡风轻地说:“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看淡了,可是心里面没有狠过一回,哪来的淡。”嘴上说着爱、讲着看轻看淡,却不惜为了利益伤害他人,每一次看似无心的台词,都逐笔丰满了棠夫人的“血观音”形象、逐层铺垫了剧情的发展,让整部片子的反讽意蕴更为浓烈。

除去台词,影片在语言运用上也颇费心机。普通话、日语、闽南话、英语四种语言在片中都有所表现,稍加分析,就能发现每种语言的用语场景都是经过用心设计的。唐氏母女三人的语言是普通话和粤语,和平共处时,他们会用普通话对话,只要意见有分歧,就会选择用粤语对骂。片中的权贵们,面对地位平等或高于自己的人时都讲普通话,一旦面对激怒自己的下属,作为母语的闽南话就会脱口而出。如林家惨案发生后,众人去医院探病危的林翩翩,开始一群人用普通话回忆过往,特助手下进来对其耳语后,原本和善的她随即拉下脸来,用闽南话恶狠狠地斥责来人。荣格曾说过:集体无意识不是势必会被“激活”,但是随时存在着“被激活的可能性”。母语里蕴含着人的基本属性,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显性存在。普通话作为交际官方语言,代表了生理人到社会人社交个性形成,每个社会人都会选择在公共场合用温文尔雅的国语把自己装扮成和善正直的人,而心理上的“嗔怒”爆发时,就又会按捺不住暴露本性,表现为用母语骂人,这是生理反应,也是性情显现。四种语言在相应场合交替使用,撕下了剧中权贵们面对权力、利益时的伪装。

片中的词调意象丰满了人物形象、铺垫了剧情氛围,以充满隐喻的方式交代了棠家三代罪恶轮回的前因后果。

四、人物意象叠置中的映射和反讽

在叙事学中,添加和被添加的部分往往用来映射正反意义的逆转,以物象和意念对应的方式呈现于文本表面,实质需要借助受众感悟实现内在意蕴扭转,体会其传达的悖论或反讽本意。与文本叙事结构类似,影片人物也具有意象性,对大部分影片来说人物设置、人物关系本身就是为主旨服务的,正邪、善恶、真伪等二元对立元素都可以借助人物意向来表现,《血观音》也不例外。

棠这个姓氏,源自海棠花,海棠是解语花,是美的象征。片中三个女人每一个都心思玲珑,善“解”人意,但美的背后,隐藏着人性的“丑”和“恶”。因此,在海报设计中,棠氏母女三人的背景,不是代表其姓氏、含义为温和美丽的海棠,而是“恶魔的温柔”——彼岸花。“棠”的姓氏暗示,在片中出现过三次:

最早出现在林会长一家的灭门惨案中,通过警署调查人员的陈述和画面展示,观众了解到凶手作案后为每一个死者嘴里塞了糖果。案情陈述后,调查人员分析这与杀手作案的迷信心理有关,是一种仪式。实际上,通过前后衔接,我们能够感受到这个情节点有更深刻的含义,它是局内人才懂的暗示:“糖”与“棠”同音,代表了段忠、段义两兄弟作案后对棠夫人的威胁。倘若作案被发现,二人不会放过指使其行动的棠夫人,但心狠手辣的棠夫人没有理会这样的威胁,或者说为了灭绝后患彻底断送了段忠、段义和试图逃跑的棠宁的性命。

第二次,“糖”出现在遗孀拜访棠府,棠宁手拿棒棒糖逗淫海小清流的儿子,问他要不要。后来,棠夫人偕同记者和棠宁去探望小清流的遗孀遗孤,棠宁递给小男孩一根与死去的段忠随身携带包装完全一致的棒棒糖,这些细节都在暗示观众:这一切都与棠夫人密切相关。在这个部分,“糖”是个精妙的暗喻,指代孩子父亲对金钱的贪欲,他就是因为纠结于“要不要”炒地皮获利而葬送自己性命的。棠宁将诱人的“糖”摆放在父亲和儿子面前,考验他们对诱惑的抗拒能力。影片中后部分,糖果被丢在地上摔得粉碎,来清扫这个残局的正是最初拿出糖果的引诱者——棠宁。这个镜头告诫人们“人为财死”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昭示了在利益争夺中,能够笑到最后的,不是贪心于“糖果”这种蝇头小利的人,而是将其玩弄于股掌间的棠夫人。

第三次暗示出现在林家人遭遇灭门惨案时,讲古老人的唱词“海棠折枝不见血”中。“海棠”指的正是棠夫人,“折”表达伤害的含义,“枝”指林先生一家。棠夫人屡次不着痕迹地对人痛下杀手,“不见血”所传达的正是她的冷酷绝情,昭示她正是为了自己利益而草菅人命的终极凶手。

电影中多次出现一家三口画像,画像中的人物会随着剧情的发展,影子和遮挡关系逐渐变化,预示剧中主人公命运不同的发展方向。在海报里,棠宁一直被棠夫人的阴影所遮挡,画中母女三人贴近的脸庞和分离的眼神,制造出情感上的疏离,也产生了态度上的对峙,呼应了讲古唱词中对三人关系的描述——“面合心不合”。电影开场,讲古艺人开篇后,母女三人海报呈现,此时阴影遮挡着画中的棠宁,意味着随后故事发展过程中,棠夫人会把棠宁作为武器使用。其后,棠宁对母亲失望,大吵过后决裂,棠夫人决意放弃棠宁,此时镜头给到画像上,原本投射在棠宁处的阴影转向另外一边的棠真,阴影的转移象征棠夫人接班权益的转移,也代表了棠真进一步腹黑的转化。后来,棠真能够硬下心肠置好友的呼救而不顾,冷眼旁观其死亡,与片末病床前面的冷血告白形成呼应。此外,片中几次出现作画场景,棠夫人自始至终画的都是写意画,而棠宁一直是独自画油画,其后棠夫人手把手教棠真学画写意。通过画种区分和传授两个桥段,向观众表明,在棠夫人眼里,只有亲手调教出来的棠真才能成为家族的接班人。

除去“棠”这个姓氏,棠宁和棠真的名字也暗含深意:棠宁任性、放纵不安宁,棠真城府、腹黑不真诚,其名字和性格鲜明对立,表达了主创人员对现实的嘲讽。此外,棠府的打手——缅甸兄弟段忠、段义的名字也非常值得玩味,棠宁告诉小清流:“不管是关公菩萨还是夜壶痰盂,在这栋房子里都有价格。”这里的“关公”代表的正是忠与义,而忠义二人在片中的毁灭也象征了正义的毁灭。这些影片中的人物意象借助姓氏、名字等方式叠置,在情节转换之间反复出现,参与了情节建构、丰富了故事节奏感,以节点或纽带的方式强化了电影主题,其中的正反对比、映射和讽刺凝聚了作品意义,使故事圆满含蓄。

五、视听意象排比中的视觉奇观

电影意象论以中华文化理论为根基,深入探索了电影如何通过“立象”发挥表象、表述、表情、表意乃至表风格的综合“尽意”功能,关照了主创者如何通过设置“象内”人、景、物、光、色、声、境以传达“象外”欲望、情感、思想、认识、理念、观念的各种艺术手段,确定了电影意象的审美结构及文化价值的创造法则,体现出我国电影艺术创作的哲学与美学追求。

影视创作须借助设备与技术将物象转化为影像与声音,通过声画造型、表述结构与主观意识表达的有机统一,将“物象”进行“心化”,进而体现作品的独创性、哲理性、思辨性、美感性等风貌,使创作在意象创造中追寻意义、完成表达。

《血观音》中最有代表性的视听意象是苹果。它出现在影片的后半部分。苹果在西方文化中代表罪恶和诱惑,《圣经》中的亚当与夏娃正是因为偷食禁果才产生欲望,影片主角也因为难以驱除利和欲的心魔,才情难自禁地打开罪恶的魔盒。影片中多次出现红苹果,每次出现都与主人公行恶相关:棠真在医院陪护昏迷不醒的林翩翩,幻想林死去后自己能与Marco成为情侣。这时,一颗象征情欲的“罪恶之果”滚落到棠真脚下,她轻轻拾起,冷眼旁观林翩翩垂死呼救直至死去。第二次苹果滚落,出现在棠夫人祈求安乐死而遭到成年棠真的拒绝后,棠真坐在祖母病床前,回顾过往,捡起象征罪恶的“轮回之果”,选择让作恶多端的祖母无休止地忍受病痛的折磨。两次将滚落在病房的红苹果捡起,呈现了棠真被棠夫人影响后的病态心理,也表明她彻底继承了红色苹果所暗示的棠夫人的“血性”。讲古人唱完“因果轮回歹循环”后,银幕中出现其右手慢慢举起、前景中身后的一排红苹果,揭示了代代相传罪恶的因果轮回,也昭示着世间欲果的无尽。

此外,主创人员在主要角色服装的颜色选取上也尤为用心,王夫人画展宴席上,棠夫人、棠宁、棠真的裙子颜色相同、绣花图案分别与各自年龄相吻合、不同开放期的彼岸花,且裙子材质略有差异。棠夫人和棠真的裙子用光泽丝绸剪裁,表明二人立场的一致,凸显其精明圆滑的性格。棠宁的旗袍选取了丝绒材质,与其慵懒性感的人设相吻合,也表明她与母亲和女儿在价值观上的格格不入。剧中棠夫人的服装色彩多由黑、绿、蓝等沉稳的深色系构成,暗示其腹黑和心机。棠真的服装色彩变化主要出现在片尾——目睹棠宁被炸死的棠真回到棠府,王夫人请求棠夫人说情放过自己家人,此时棠真身着黑色外套为其烹茶,对比此前的浅色系服饰,曾单纯烂漫的棠真在此完成“蜕变”:她已经换上战袍,成为棠夫人的接班人,成为像棠夫人一样的“血观音”……另外,以林夫人为代表的着白色装人物隐喻心机虽深却又无辜被害的“白富美”,以王夫人为代表的粉色装人物象征了贪欲无穷又缺乏智慧的“傻白甜”,这些投射在角色身上性格暗示都通过服装传递出来。

除去上述两者,王夫人画展前林翩翩和棠真争夺象征marco的蛋糕,张特助给棠夫人送的象征利益的鲤鱼,王夫人送棠夫人的礼物、棠真紧握棠夫人的手上象征枷锁的玉镯子,代表少女欲望的马……这些视听意象通过画面的排比呈现,营造了冷静的忧伤氛围,强化了影片意欲呈现的诗意悲剧。

通过对《血观音》中整体意象、空间意象、词调意象、人物意象、视听意象的分析,我们能够看到,意象作为强化叙事的有力方式,在影片中起着疏通行文脉络、衔接情节转换、贯穿叙事结构的桥梁作用,在意义表达中又承担了积蓄情感、凝聚情绪的功能。借助意象的重复出现、反复强化,其所承担的意义被添加和递进,有助于作品层次感和节奏感的产生,使作品耐读性和审美性被点化,也使作品的审美意蕴和震撼力得以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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