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者的印记

克里斯蒂娜·Z·安德森（Christina Z. Anderson）

我第一次经历摄影是在充满魔力的黑白暗房。当我看着一张照片慢慢显影出来，感觉是那么地美妙。那是1996 年，自那之后我和绘画永远地分开了。1998 年当我第一次学会树胶工艺的时候，就对它一见钟情。我会花很多天在半暗房和暗房里制作手工照片。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数字革命发生和快餐式摄影方式出现之前。

我从2000 年开始教摄影，这是在摄影向数字化过渡之前。事实上，我拥有的第一台数码照相机是2003 年索尼出品的500 万像素的傻瓜型相机。之后数码照相机和胶片照相机一直陪伴我。今天，我仍旧制作手工照片，无论是在半暗房做树胶重铬酸盐工艺、铂金工艺，还是在暗房做银盐、为黑白照片进行手工着色或是做化学制图成像法、明胶蚀刻工艺。数字技术虽然被使用，但始终是为了达到目的所使用的手段，手工制作出满意的照片才是我最终的目的。我有学习绘画的背景，至今为止当我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张作品，而不是用电脑和打印机的时候，我依然感觉这是最开心的事情。我很少通过喷墨打印机来打印摄影作品。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总是很热情地参与到数字摄影和Photoshop 应用当中，但那仅仅是制作用于手工照片的数字底片环节。

从1998 年到现在，我们见证了世界各地摄影的重大转变，从胶片拍摄到数字化。在美国高校的商业和艺术摄影教学中，数字技术已日益普及并几乎完全替代了胶片。高校的课程正在放弃传统的黑白暗房，商业摄影师已放弃他们的胶片照相机，照片冲印店都摆脱了以化学为基础的加工设备，艺术画廊充满了大量彩色数字打印作品，大画幅喷墨打印机比比皆是。目前读大学的学生可能从来就没有拿过胶片照相机拍摄照片。

我们这些认为传统摄影很重要的人，在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中被指责为守旧、落后和被技术工艺所迷惑与误导，似乎传统摄影没什么意义。对于制作一幅有着个性特点的作品，人们会窃窃私语，这个“东西”是数码打印的吧？手工制作照片的过程还有意义吗？洗印照片已经成为一个负面的词汇。然而，如果照片的呈现那么不重要，为什么数码打印机还要设计越来越多的颜色呢？

当我看到摄影从胶片往数字转变的时候，我注意到学生和他们的作品之间有着一种奇怪的脱离。人们对这个曾经是媒介的纸质照片的喜爱不一样了，他们对如何呈现的热情正在减少，淡漠悄悄潜伏在我的学生心中。随着数字校正工具的普遍，摄影成为一个很简单的媒介，摄影项目已经很少能吸引学生。当你的手机后期修图软件Instagram 为图像做了所有的手工印相的效果后，还有什么需要学习的呢？

而与此同时，另一种变化已经发生。我们周围每天充斥着的图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影像不再像以前那样珍贵，图片价格暴跌。婚礼摄影师似乎都该歇业了，因为每个奶奶用傻瓜数码相机就可以拍摄婚礼了。

当摄影变得这么廉价、随意和无处不在的时候，再“回到”使用化学品和双手制作更耗时的照片似乎很奇怪。古典摄影工艺与廉价、随意和无处不在正好相反。制作过程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而如果没有极大的热情以及毅力显然也是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的。我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实践这种充满未知、低回报率和非主流的传统影像艺术。

来自世界各地和各行各业的艺术家通过传统摄影工艺张扬自己的艺术个性，他们的影像从风景到建筑、从裸体到静物以及抽象的图像，作品涉及范围广泛，对于传统摄影的喜爱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

例如，布列塔尼·尼尔森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她甚至在她的大型印相中不使用底片的影像。她在暗房中制作了一个黑色的正方形盒子，用它来解决化学药品融化纸基的过程，扫描被破坏的图像并打印成巨大的抽象作品。这些抽象作品是用来呈现，而不是隐藏工艺方法的。这个工艺就是制作的过程。

贾斯·贝克尔使用腐蚀性的化学药品融化底片，而这样做的风险就是完全失去了影像。一些影像在魔女树周围创建神秘的面纱，但对每一张负片可能剩下的可用的影像就很容易被破坏掉并损失所有内容。为什么要对昂贵的大画幅胶片采取这样有风险的实验？大概和贝克尔选择冰面攀岩是相同的原因，这是刺激、激情和快感的经历。

吉尔·施古平·伯克霍尔德在她的溴化银油墨作品当中结合了两种工艺。溴化银油墨工艺一开始是制作一张明胶银盐印相，使用硫酸铜和溴化钾溶液漂白，然后使用溴化钾和重铬酸钾溶液鞣制。重铬酸盐会根据显影后照片上遗留的明胶选择性地硬化相纸中的明胶。明胶的特性是遇水膨胀，除了已经硬化的区域。在相纸上涂布黏稠的油基油墨时，油墨会粘到已经硬化的明胶区域上，而相纸上遇水膨胀没有硬化的明胶区域则会排斥油墨，不会粘上油墨。

在桑迪·肯、拉斐尔·加尔文、菲利普·施瓦茨的碳素印相和明胶银盐之间也存在相似性。我们习惯了在书中看到明胶银盐制作的黑白照片，他们的作品重现在本书中看起来很相似。然而，碳素印相工艺一开始是在承载转移的纸基上用颜料和明胶制作的，里面没有银盐，在曝光和显影之后再将图像转移到附着的纸基上，而这种纸基也可以是其他物质，比如木头、金属等。我个人认为碳素印相最不可思议的是色调的变化、光泽度好、质感就像地图沟壑一样起伏变化。

谁会想到在摄影工艺中把蛋清和银盐结合在一起？蛋白印相工艺就是如此，比如哈伦·查普曼的作品。又有谁会想到用牛奶来制作彩色印相？克里斯蒂娜·Z·安德森的奶酪印相工艺做到了这一点。谁曾设想一个普通的单色黑白印相也变得多姿多彩？辛西娅·休伯和道格拉斯·柯林斯的化学制图成像法做到了这一点。传统摄影工艺充满了实验、擦边球、发现和失败。这是历经曲折的成熟过程。它经常使用非常规用品和非常规方法来达到最终结果。但最终的结果总是要包括那种手与物质的触感。

这就是为什么我看重传统摄影工艺的价值，期待有一天传统摄影工艺的名声将最终和它的价值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