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祥电影中的现实主义叙事和孤独意识解读
2020-11-14王宁宁
王宁宁
(重庆人文科技学院 建筑与设计学院,重庆 401524)
从2001年进入影视圈开始,曾国祥参与出演了近50部电影,或许由于多为配角,曾国祥并未声名鹊起。直到2010年和尹志文导演联合执导了《恋人絮语》,并获得金马奖提名后,曾国祥作为导演的身份才开始为人所知。尤其是其作品《七月与安生》的出现,可以说是在香港导演青黄不接、合拍片寻求突破时期的一束星火。电影不仅获得票房成功,产生金马奖历史上首个双影后,曾国祥的导演潜力和才华也开始受到业内关注,可以说完成了一个“星二代”的华丽蜕变。2019年《少年的你》在口碑和市场上均获得极大的认可度,对于新生代导演和演员无疑是一次加冕。从50部电影的配角到5部电影的导演,曾国祥的转身在于他对电影事业的热爱,更在于他对生活现实的细致把握和深刻透析。当电影视角从香港转向内地,曾国祥化解了思想的碰撞,打破了文化的差异。从年轻人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和心理问题出发,在现实主义的叙事背后直击人心中的孤独领地,观照人的主体身份。
一、从“意识流”到“风格化”的电影类型
曾国祥导演的5部电影总体来看可以用青春片来概括,这类电影通常离不开的主题就是爱情、友情、亲情的矛盾纠葛,叙事模式较为固定。即使是看似单一的框架,导演也总能有不一样的表现方式。以《七月与安生》为分水岭,可以将其作品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导演作品关注都市男女的青春,整体有一种意识流的虚妄和丰富。意识流的概念来自19世纪的直觉主义,并伴随20世纪西方世界的经济危机、政治革命、世界性战争等形成对理性怀疑的潮流。作为一种叙事方式,意识流对于人物意识流动的过程具有直观呈现的作用,掺杂着人物的各种感知觉表达,如潜意识、梦境、回忆、情绪,或者诸种断断续续甚至无关联的自由联想等。电影营造的氛围注重直觉意识,在朦胧喜欢中体验复归的人类情感,也就是借助演员的个性化体验克服语言符号、社会陈规的障碍,让观众有更多个人感情的绵延,达到一种不受支配的无意识流动。《恋人絮语》聚焦都市男女的各种爱情形态,生活琐碎却游离于明暗、真假之中。就像《重庆森林》中拼接的故事、迷幻的街道,男女的幻想和执念。画面充满了香港文艺电影的模糊色彩,同时也尽力展现人与人情感的真挚和困惑,在道德批判中游移、停止又继续。《指甲刀人魔》同样充满了抽象化,同时还带有黑色荒诞性,另类演绎出年轻人在面对感情、事业时的异样举动。尤其在通信网络较为发达的时代,吃指甲刀的行为荒诞同时也透露着年轻人的焦虑。《醉后一夜》中男女主角喝醉酒引发的一系列乌龙,在真假错乱中似乎一直以意识流的直觉引领着电影的发展,观众的观影仿佛也是做了一场梦。可以说导演前期的作品在遵循直觉的非理性中把文本中人物的“基本自我”和“自我影像”,由内向外进行了投射。
从《七月与安生》开始,曾国祥依然保持对生命绵延和情感心理的关注。只不过相比之前打“哑谜”一般的抽象隐喻,导演开始在理性与情感、现实与意识之间建立起联系。在意识之外,如实把世界本体存在的现实铺延开,有更多的戏剧冲突。即使难以摆脱青春片回忆式的叙述和人物对抗的模式,也在寻求同类电影新的可能性。电影市场上的青春电影往往会有两种表达:一种是较为悲观的疼痛式电影,比如《悲伤逆流成河》《左耳》等;一种则显示出乐观积极的励志性和温暖性,如《闪光少女》和《快把我哥带走》。这些电影大多数只是从较低层面展现了年轻人的一些遭遇,甚至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混淆关注的重点,观影后能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脱胎于青春文学的《七月与安生》从文本来看和《左耳》一样有着一定的故事基础,人物设置也有两男一女的形式。从电影的再创造来看,《七月与安生》矛盾足够激烈,整体故事走向具有反差性。除了爱情、友情,更有主体跨越时间的成长。从这个时候开始,导演所聚焦的青春开始显现他独有的风格特点,依托青少年的疼痛,而不单一把文本俗套化,而是赋予电影更多的现实意义。《少年的你》无论是故事文本、人物形象还是拍摄手法都更为成熟。冷静如实地在光影中向观众传达出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恰如其分地把人物的面貌加以描绘,既有艺术的加工也有对现实的反思。
二、现实主义叙事的多维建构
现实主义是19世纪初期在西方出现的文学思潮,是社会政治经济结构形态变化的产物。曾国祥的电影一定程度上是较为客观真实地反映生活,只是在针对青春片这一题材以及聚焦的特定人群,他的电影才有一定的抒情性。在前期电影里,他着重刻画的是都市环境中人与人关系的丰富和复杂,就如《恋人絮语》中几段故事的衔接,人物之间都是社会症候的体现者,没有人是置身事外的。后期导演有更多对人生存境况的关怀,结合前期对心理世界的探索,后期的电影具有内倾性和外倾性相结合的特征。在表现外部物理世界的广阔性上,又能够挖掘人物的心灵世界。《少年的你》就把这种内外关系很好地进行了处理。针对校园暴力这一长期存在的社会现象,电影以此为中心线,辐射到家庭、警局等多个社会圈层,而其中又夹杂着欺凌者、霸凌者、旁观者多种视角,在内外聚焦中把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刻画得更为多元。在导演的作品中主角一般具有很大的叙事权威性,主角的语言、行动一般都是牵引电影发展的直接线索。比如《七月与安生》中七月的旁白和安生的文字直接把她们的际遇告知观众。《少年的你》很多的不同在于情节是有留白的,在设置的悬念中观众首先感知的是来自第三视角的片面感受。就比如电影开篇女生自杀后,陈念给尸体盖上了自己的校服,警察问询时陈念表示自己和死者不熟,在电影推进中才发现她们是有交集的。还有陈念被欺凌剪衣服的桥段,除了楼上大爷的视角还有后来出现的视频录像。电影中不同人物的视角所呈现的也只是片面的一部分,只有联系第三方视角,才能全面地看到事情的真相。
在内倾性和外倾性结合的拍摄视角之外,曾国祥导演还很擅于利用空间和特写镜头。电影叙事的空间建构一般有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以真实和虚构为界限。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空间建构符合现实物理规律,是真实的场景。具有魔幻色彩的电影,像《星球大战》《盗梦空间》中的场景往往是虚构或者是经过技术加工的超地理空间。曾国祥导演的作品中的空间基本都是依照现实地理环境在银幕上建构的空间,要使故事与空间达到契合度,空间的选择就尤为重要。房间、楼道、酒吧、浴室、汽车等相对有限的空间是导演较多使用的场景。《醉后一夜》中误会的开始、谎言的延续都离不开空间的推动力。《七月与安生》中的地下室、小旅社、大酒店这些空间的转换顺应剧情,也把两位女主角的差异拉大又缩小。而在山城重庆拍摄的《少年的你》借助空间的交错、结构的重叠把少年世界的错乱感衬托得恰到好处,粗粝磅礴的空间和层层推进的故事相得益彰。当然,电影的现实主义建构也离不开导演大篇幅使用的特写镜头,不使用滤镜完全真实地呈现演员集中于脸部的情绪变化。就如《七月与安生》中七月在火车站送别的不舍与放弃、安生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的怀疑和犹豫,长时间的聚焦镜头能够使观影者有很浓厚的感情体验。同时导演能够深入内地的生活族群,切实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以较为写实的镜头记录如像《少年的你》中“高考”这样的社会事件。坚持现实主义原则,兼顾空间、人物、心理等的细致叙事,自然能使观众从旁观者转为当局者,借助共鸣和同理心完成观影的超越,进而实现电影的社会需求和商业需求。
三、寻求身份认同背后的孤独
现实主义再现社会现象也在揭露它的黑暗、罪恶、伤痛,曾国祥的电影就很能细腻捕捉社会环境中人与人关系的敏感脆弱。或许与导演本身的成长背景有关系,曾国祥是著名香港电影人曾志伟第二任妻子的儿子,不过打拼事业的父亲在曾国祥的成长记忆中一直是缺位的,他对父亲的印象最初也只是来自父亲扮演的角色。在他的电影中似乎没有特别健全的人际关系,亲情、爱情、友情都有裂痕。但故事中的人物都特别渴望与人建立联系,希望自己的身份能够得到认同。《七月与安生》和《少年的你》中的主角大都来自单亲家庭,都有被抛弃的经历。正因为这种缺陷,他们渴望自己可以被关怀、被认可。安生父母离婚,母亲常年出差,对于自我的存在是在与七月的友情中被确立的;七月虽然拥有完整的家庭,但她的身份认同却落脚在以悲剧收场的爱情之上;小北一直流浪,街头打架斗殴的生活让他迷失,陈念的关怀让他的自我身份觉醒;单亲家庭的陈念想要通过高考,完成身份环境的改变。关于身份的概念,在小说、电影、电视的情节话语中,都能够在表达事例时含蓄地把人的特征做概括,我们可以透过画面和文字知道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然而,诚如乔纳森·卡勒所认为的,身份是一系列部分认同的产物,从来不会完成。我们成为男人抑或女人的过程中会与社会规训存在长期的对抗。也就是说,当身份认同受到阻碍,个体性难于和群体社会相融合,所暴露出的就是主体深深的孤独感。
这种孤独感不仅是来自社会身份认同的失败,最重要的是主体自身的复杂性。社会关系的建立,人物感情的冲突最终指向的是人对自我的关注。导演很巧妙地在电影中使用雅克·拉康的“镜像理论”,通过镜子的折射完成自我反映,《少年的你》中道具的使用和人物的设置都很好地发挥了镜像的作用,也把人的孤独感无限放大。一方面镜子能够延伸画面,把有限的视角扩大化,影片中两位警官在街边吃饭的场景通过镜子反射和来往的车辆进入了一个空间,整体节奏更为紧凑;另一方面镜子也能够容纳人的多面性,当陈念自首和小北在监狱见面时,隔着一扇能够映照两人面孔的玻璃,镜头转换的虚实之间,投射的影子和真实的面容交叉在一起。平行世界发生融合,善恶惩处没有绝对的公平。镜子中不是想成为的人,只是与自己一样的弱者,谁也不能保护谁,更何谈保护世界。少年急于摆脱现有世界,想通过成年的方式摆脱家庭困境,然而成年人的逻辑并不符合少年的价值取向。陈念与魏莱的矛盾激化不只是少年之间欺凌的关系,而是陈念意识到自我与理想的格格不入,对自我质疑的强烈孤独才让她误杀了魏莱。和小北的彼此支撑,或许是对孤独的消解,但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世界腐蚀了成年人与少年之间的鸿沟,人的主体性在镜子中模糊,孤独侵占,只能对望。
追忆和再现,青春的话题总是社会现象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电影艺术总能够用镜头记录生活甚至超越生活,对人主体意识的探索更是难能可贵。从接受港式影片的熏陶再到对西方理论的学习,多种文化的结合并没有让曾国祥迷失,或者刻意输出某种价值观,曾国祥的电影反而是用较为直接的方式真实地聚焦当下。正是这种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再加上导演本身电影制作水平的成熟,使他的电影逐渐脱颖而出,形成独具个人特色的风格影像,也更能够直击人心深处的孤独领地,展现更加立体的主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