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困境的映照
——阿伦·索尔金美国主流社会的精神书写
2020-11-14尤达
尤 达
(南京艺术学院 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阿伦·索尔金,一生致力于美国主流社会的精神书写,从未改变,就像他在雪城大学毕业生演讲时所说,“如果我改变了主意,会让你知道”。他以履行职责为己任,倾听内心的呼唤,不以结果为导向,不以成败论英雄,作品不断被世人认可。
有意思的是,他用电影讲述他人的故事,为他人立传;用美剧书写自己的故事,为自我表述。因此,电影是索尔金为之奋斗的主战场,是理想主义困境闪现与超越之地,美剧则是他自我的舞台,映照出理想主义困境下最真实的索尔金。
一、阿伦·索尔金的理想主义困境
周国平在《对理想主义的温和坚持》一书中写道:“据说,一个人如果在14岁时不是理想主义者,他一定庸俗得可怕;如果在40岁时仍是理想主义者,又未免幼稚得可笑。”从这个维度审视阿伦·索尔金,这位好莱坞编剧、美剧创剧人至今还处于“幼稚”之中。不过周国平本人对此也不认同,“由此我又相信,在理想主义普遍遭耻笑的时代,一个人仍然坚持做理想主义者,就必定不是因为幼稚,而是因为精神上的成熟和自觉”。从这层意义上看,“理想主义”是衡量社会成熟程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只要今天不是历史的终结,就总会有人能够看到这个社会的不完美,也就能发觉改善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这个世界从根本上释放了人性的全部欲望,而且在一个平面上将追逐不同欲望的行为等量齐观。但理想主义的要义在于它要为这种平静的生活注入一丝灵气,以它的卓而不群证明它的高贵。阿伦·索尔金正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他极力在作品中塑造各行各业的理想主义者。这些角色如同他本人一样在现实面前陷入各种困境,传统的缺失、梦想的破灭、人设的崩塌、情感的孤独、安全感的丧失,等等,却依然能够执着前行。
(一)没有传统的犹太人
阿伦·索尔金,1961年出生于纽约曼哈顿的一个犹太家庭。祖父是美国第一家工会的创始人之一,母亲是教师,父亲则是一名著名的律师。富裕的高知家庭提供了良好的教育,作为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犹太裔美国人,大多会否定长辈的生活方式,与犹太文化传统脱离,加入“嬉皮士”的热潮之中,但是索尔金由于家庭背景的缘故并没有这样的经历。“我是犹太人,但从未接受任何宗教训练,从未学习过希伯来语。只是在七年级的时候,差不多每周六都会参加朋友的成人礼。由此产生了对于戏剧的热爱。你可以在那里穿一套特定服装,那里有戏剧和歌声,还有观众。”宗教传统幻化成的是对于表演的热爱,由此间接奠定了索尔金未来的职业之路。
(二)想当演员的剧作家
索尔金的梦想一开始并非写作而是演员。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经常带他去剧院观看演出,由此对舞台表演产生浓厚兴趣。有意思的是他看的第一个舞台剧是《梦幻骑士》,讲述了关于堂吉诃德的故事。“我5岁,记得十分清楚,它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的桌子上有一个小风车,堂吉诃德对我来说很重要。”及至进入斯卡斯代尔高中,他成为戏剧社的副社长,并在音乐剧《李尔·阿布纳》中出演了一位将军。也许是因为相貌平平,他的表演事业并不顺利,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兼职,儿童剧团的巡回演出。此外他还从事诸如司机、传单员、调酒师等工作,除了在大学期间的戏剧课之外,他从未想过写作。朋友家的一台IBM Selectric打字机是他写作生涯的开始,当时朋友丹尼的剧本被记者嘲笑,他成为剧本医生。有意思的是,在此后编剧生涯中,他相继为迈克尔·贝、沃伦·比蒂等知名导演的电影完善过剧本。索尔金从未长时间停止过写作,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情形之下。理想主义的追求支撑着他在剧本写作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三)吸毒成瘾的编剧
索尔金写作生涯开启的同时,他开始尝试吸毒。“我发现了一种非常喜欢的药物,可以真正摆脱某种紧张的情绪,我随时随地带着它”。1993年,当他第一次定居洛杉矶,在四季酒店为电影《白宫情缘》编写剧本时,毒瘾已经无法控制。1996年,他的女友,律师朱莉娅·宾厄姆把他送入康复中心。28天的康复生活中,他把墙上的谚语比作“幸运饼干”。“我认为自己会把这些(谚语)写进我的剧本,我觉得如果能很好地执行这些陈词滥调,仍可以在人们中引起共鸣。”
从1993年到1995年,当他深陷毒瘾之中时,写下了爱情喜剧电影《白宫情缘》;完成了情景喜剧《体育之夜》;开启了“政治童话”《白宫风云》。那时的索尔金深陷写作和吸毒两件事中,这两者似乎都能缓解他紧张的情绪。他试图把两者分开,但显然并不成功。2001年,他在伯班克机场因携带毒品被捕,被勒令强制戒毒。
2003年,索尔金黯然告别剧组,他需要一场涅槃。2012年,当索尔金站在雪城大学毕业演讲台上时,直面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幕。“上个月我庆祝了戒毒11周年。这11年来,我完成了三部电视剧、三部电影、一出百老汇戏剧,荣获奥斯卡奖,并教会我女儿整出《彭赞斯的海盗》(音乐剧)的歌词。”理想主义者做人的原则是真实地面对自己。1996年,走出康复中心的索尔金没有做到;2012年雪城讲坛上的他真正做到了。
(四)缺乏安全感的创剧人
2005年,索尔金婚姻破裂,从此创作成为他唯一可做的事,又或者他始终活在他的理想世界中,从未走出。2005年6月开始,他回到洛杉矶结婚时的四季酒店,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创作。他并不想去租房或者买房,似乎四季酒店能让他感觉不到生活的恶意。永远在寻找生存意义的理想主义者,在如此困境中几欲迷失,幸好手头的工作对于他意义重大,而非简单的谋生手段。
如今往事成烟,孑然一身的索尔金产生了数倍于以往的紧张情绪,这是不安全感的集中体现。事实上,理想主义者向来容易定下过高的目标,由此产生伤春悲秋的不安全感。所谓伤春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推,这属于万古之愁。
所幸的是这个周期并不长,2006年美剧《日落大道60号》问世,翌年他担任编剧的电影《查理·威尔逊的战争》诞生。就在这个时间交汇点,索尔金从美剧舞台再次回归电影领域,他的传记电影时代开启了,一个辉煌的时代即将到来。
(五)充满思考的影视人
2006年,索尔金以工作室为家,他的豪华工作室就选在日落大道。很快,一部名为《日落大道60号》的美剧问世,这宣告索尔金重出江湖。2012年HBO推出了《新闻编辑室》,这是索尔金阔别美剧舞台五年后的再度回归之作。他将对社会深刻的思考注入这部剧集之中,《新闻编辑室》成为以“奇观”著称的HBO的殿堂级作品,却只持续了三季。互联网时代的美剧在注重商业属性的前提下,对于剧集从来没有所谓“深刻”的要求,这个时代的观众已经不习惯在电视机前思考。同样,是索尔金自身的作者属性赋予《新闻编辑室》独特的灵魂,但这种“深刻”只能让业界刮目相看,让新闻从业人员醍醐灌顶,却不能满足普通大众的收视欲望。从早期作品中理想主义的呈现,到如今《新闻编辑室》中索性以“堂吉诃德”自诩的主角,这也许便是剧集容易夭折的原因吧。索尔金以美剧为自我之镜,却比之电影,经受了更多的颠簸。
(六)不是政治活动家的时事人
索尔金为民主党候选人提供过大量的政治竞选捐款,参与过反对小布什当选总统的广告拍摄,对于奥巴马当选兴高采烈。尽管如此,索尔金依然坚称自己并非政治活动家:“我从未在任何地方参加过游行,或者做过任何比写支票更费劲的事情。”事实上,无论是被称为“美国政治百科全书”的《白宫风云》,还是关注着“阿富汗绑架事件”的《日落大道60号》,抑或大篇幅描绘“英国石油公司漏油事件”的《新闻编辑室》,索尔金的剧集流露着浓浓的政治意味,他擅长政治剧,也已得到业界认可。
二、理想主义困境呈现的三个阶段
理想主义困境下的索尔金,在他的电影剧本中塑造着一个又一个理想主义者,讲述他们与时代间的关联;在美剧中表述着自我的故事。纵观索尔金创作的全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原创剧本时代、美剧时代、名人传记电影时代。于其间,理想主义的困境一以贯之。
(一)理想主义困境的闪现:原创剧本时代
原创剧本时代,这个称谓与名人传记电影时代相对应,指的是索尔金早期担任编剧的三部电影:《义海雄风》《体热边缘》和《白宫情缘》。从题材和类型上看,《义海雄风》是律政片,《体热边缘》为惊悚片,《白宫情缘》则是爱情喜剧。三者的相同之处在于描绘了美国主流阶层的三种代表性职业:律师、医生和政治家。此外更为重要的是,其中的人物皆闪现着理想主义的光芒,面临困境能勇敢地面对。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的索尔金并无自己过于鲜明的创作风格。三部作品属于好莱坞电影中的经典叙事,在戏剧三段论中完成理想与现实的统一。这其中《体热边缘》更有着惊悚电影最为讲求的悬念设置,在一重重疑问中完成善与恶的颠覆。值得注意的是,理想主义困境在这一时期已经出现。丹尼尔在职业认同中苦苦挣扎,杰德对于人性的认知过于单纯,安德鲁则是受困于情感问题。在现实面前,这些理想主义者不约而同地面对着层出不穷的问题,直到他们能直面自己的本心。
(二)理想主义困境的超越:传记电影时代
如果说原创剧本时代流露出索尔金的“青涩”,那么进入传记电影时代的他,在经历若干痛彻心扉的生活考验之后,创作进入成熟阶段。具体而言,表现在他对于理想主义困境的超越。
索尔金说:“当你要做一部传记片吋,你很难摆脱观众对于传记片从摇篮到坟墓这种叙事结构的先天印象。”之所以选择传记电影,一者索尔金试图摆脱好莱坞商业规则的束缚;二者之前的美剧给予他充分表达自我的舞台,自己的故事讲述完了,可以从容地讲述他人真实的故事。
《查理·威尔逊的战争》改编自乔治·克里尔2003年出版的《查理·威尔逊的战争:历史上最大的秘密行动的非凡故事》,这是美国民主党国会议员查理·威尔逊的传记。该片的剧本再次回归索尔金《义海雄风》的创作风格,并通过让一个离经叛道的花花公子变成为终结阿富汗战争四处奔走的正义使者,来完成理想主义困境的突围。
《社交网络》改编自本·梅兹里奇2009年出版的《偶然的百万富翁》,关于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的传记。索尔金将扎克伯格塑造成一个被愤怒包裹着的理想主义者,在被女友抛弃后创建Facebook,并向全球肆无忌惮地扩张,以此进行报复。扎克伯格理想主义困境来源于自我证明无法得到满足而引发的一系列关于性、金钱、天才和背叛的故事。来自业界的认可证明索尔金已然走出理想主义困境,他开始对互联网时代年轻人的生存状态进行反思。
《史蒂夫·乔布斯》改编自沃尔特·艾萨克森2011年出版的同名传记,获得了第73届金球奖最佳编剧奖。从最开始他就无意于去还原一个维基百科上的乔布斯,他只想探讨两个问题:乔布斯与女儿丽莎的关系,以及天才之名的由来。这其中,与女儿的关系是勾连全片的关键之处。从索尔金的角度,他想知道一位已然实现了心中梦想的成功者,是否还有无法解决的人性困惑。索尔金意识到,事实上这人性的困惑正是引领天才超越困境的本质原因。所谓困境并不单指事业的成功,当剧终处乔布斯为女儿丽莎推迟“绝不能推迟”的发布会时,才是英雄真正超越理想主义困境的时刻。
《茉莉的牌局》根据莫莉·布鲁姆的同名回忆录改编而成,索尔金担任编剧之外,首次成为电影的导演。这部电影是索尔金职业生涯的一个突破,超越理想主义困境的他完全摆脱了以往的种种束缚。《茉莉的牌局》是索尔金第一次直面女性题材,所塑造的茉莉绝对是与男性社会抗争的女性形象代表。面对各种不公与霸凌,她倔强地为自己代言;身处黑色边缘地带,她以愤怒回击各种挑衅,即使面对联邦调查局的威逼利诱,也未向人生最大的困境低头。该片拍摄于2016年特朗普当选的第二天,这天早晨索尔金为前妻和女儿留下了那封著名的信。某种程度上而言,特朗普的上台,让理想主义者索尔金再次进入困境。
(三)理想主义困境的映照:美剧时代
以索尔金自身经历为横轴,电影作品为纵轴,交织出的是一幅关于理想主义的经纬图。其中,四部美剧作品身处三个阶段:《体育之夜》和《白宫风云》处于人生步入辉煌期,电影中的理想主义困境正在闪现;《日落大道60号》处于人生困顿期,传记电影时代即将开启前;《新闻编辑室》处于人生巅峰,电影中的理想主义困境已经被超越的阶段。四部美剧作品最为鲜明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反映着两个电影时代共同的主题,是理想主义困境的映照。
1.自我兴趣:《体育之夜》
1993年,索尔金在洛杉矶四季酒店撰写《白宫情缘》剧本时,陪伴他的不仅是毒品,还有ESPN的电视节目《体育中心》。索尔金并非体育迷,他痴迷的是《体育中心》中一个特殊的板块“This is SportsCenter”。这是《体育中心》宣传自身的一种手段,讲述主持人丹·帕特里克和基思·奥尔伯曼,以及他们的团队背后的故事,每期邀请著名的体育明星加入,并让这些体育明星模仿自己。
浓厚的兴趣让索尔金想以“This is SportsCenter”为灵感创作一本主题和情节类似的书,或者电影。最后,他意识到美剧中的情景喜剧将是一个理想的载体。1998年,《体育之夜》在ABC播出,剧中的联合主持人丹和凯西完全是丹·帕特里克和基思·奥尔伯曼的翻版,同样也是讲述体育新闻背后的故事,也有大量体育明星加盟,索尔金的兴趣是将一档体育节目变成了一部美剧。
2.自我回避:《白宫风云》
《白宫风云》于1999年在NBC开播,创作灵感来源于电影《白宫情缘》。显然索尔金想把在电影中没讲完的故事移植到美剧舞台。从关注体育明星到关注总统,索尔金始终在美国主流阶层中寻找题材。但与电影不同的是,《白宫风云》没有所谓过于理想主义的爱情与事业间的纠结,而是扎扎实实地在描绘美国政治图景。索尔金似乎将生活与剧集截然分开,他所面临的生活困境在剧集中并未展露,反而把脑海中最理想的世界移植入剧集中,哪怕这是一部政治剧。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时代他获得了成功。《白宫风云》描绘了一个真正由最优秀的团队组成的行政部门,索尔金从他的想象中召唤出来的政治人物如此聪明,一丝不苟,充满激情,以致与现实的政治形势成为鲜明的对比项。
3.自我故事:《日落大道60号》
2006年《日落大道60号》于NBC首播,这是逮捕和离婚事件之后索尔金首次亮相,之前有将近一年时间他在自我放逐中度过。《日落大道60号》依循以往与社会现实结合的创作原则,首先,该剧讲述了一部虚构的喜剧秀幕后创作的故事;其次,片名其实对应的是索尔金的住址,创作剧集的那一刻是他从四季酒店搬到日落大道工作室的时候;再次,索尔金又一次将现实生活中的幕后冲突融入到剧本的写作中,以此缝合艺术真实与现实真实。
但与以往剧集不同的是,该剧是索尔金自我的真实故事。剧中的两位主角丹尼·特里普和马特·阿尔比就是索尔金的两个化身,前者是剧中节目的制作人,一名正在康复的吸毒成瘾者;后者则是执行制片人兼首席编剧,一个刚与相恋多年女友分手的情场失意者。
4.自我审视:《新闻编辑室》
2013年《新闻编辑室》在HBO首播,时隔13年,索尔金回归政治剧。从2007年起,索尔金借传记电影紧抓时事,完成对美国社会的审视。
《新闻编辑室》不只讲述电视新闻媒体如何从事新闻生产,尽管它如同当代传播学的教科书一般,为这个时代的媒体和大众关系进行注解。但历史再次给予这个理想主义者当头一击,《新闻编辑室》被业界奉为神剧,却难逃三季而终的命运,实用主义和收视率再次左右了一切。不过这又如何,索尔金挥挥手告别美剧,迎头转向他的传记电影。至此,自我审视完成,他洒脱离去,留下一个作者电视剧的深深烙印。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索尔金终有一天会再度回归美剧。无他,唯有这里能给予他自我表述的广阔舞台。
三、理想主义困境下美剧的叙事风格
索尔金美剧作品是自我的投射,在叙事风格上与电影却如出一辙,只是与自我间产生隐隐的对应,具体体现为三个方面:
(一)主题设定:温和解构美国主流社会
客观上说,索尔金的剧集风格上比较轻松,无论是掩饰自我的《体育之夜》《白宫风云》,或者展现自我的《日落大道60号》《新闻编辑室》。前者他努力让剧集与自己的生活形成反差,后者则重在展露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但是他的剧集在主题上并不轻松,都在试图展现幕后可能的样子,无论是白宫还是电视台,解构那些代表着美国主流社会标志性的符号。但这种解构并不是直面社会的最痛点,而是借助理想主义者自身的内心救赎,完成一系列温和的触摸。由此,索尔金以革新而非颠覆的笔触,完成了对于美国主流社会的精神书写,而美剧对其个人意义更为重大,在这一系列书写中他完成了对自我的超越,让理想主义光芒变成理想主义思辨。
(二)人物塑造:当代堂吉诃德的内心救赎
四部美剧,人物身份包括体育节目制作人、喜剧秀制作人、新闻节目制作人,以及差别较远的美国总统,这些人物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像现代社会的堂吉诃德,与一位或多位“随从”桑丘一起,完成内心的救赎。《体育之夜》的制作人凯西·麦考尔的困境在于婚姻的失败,他需要在搭档丹·韦迪尔和助理、数据分析师等伙伴的帮助下重新振奋起来。《白宫风云》的总统巴特勒拥有超凡的智慧、伟大却并不完美的人格和坚韧的感情,他的困境来自父亲情结,父亲在幼年时经常辱骂他,认为他永远不如兄弟聪明,这造成了他与父亲间紧张的关系。
由此,从作者论的维度我们可以试着推导到索尔金的童年,这个无法加入家庭话题圈的孩子,是否在父亲心目中也远远不如继承自己衣钵的姐姐和哥哥呢?《日落大道60号》的丹尼·特里普,受困于毒品成瘾;马特·阿尔比,则为情场失意,索尔金的一体两面必须共同携手完成内心救赎,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濒临停播的喜剧秀节目。《新闻编辑室》的威尔既有情感问题,更重要的是内心的职业道德让他无法容忍媒体堕落的新闻人,他与前女友麦肯兹携手试图挽救已经颓废不堪的美国新闻业,痛斥美国当下的各种问题。
(三)情节内容:紧随时事的幕后故事
《体育之夜》聚焦电视体育节目的幕后故事,同时又在揭开体育界的众多丑闻。他的追求让一部看似喜剧的作品多了些许不同的味道,《白宫风云》志在探索公众无法看到的白宫另一面,剧情与时事间结合紧密,但索尔金让现实主义的政治剧似乎划向过于理想主义的边缘。
《日落大道60号》会聚了好莱坞媒体圈的众多型男索女,一出喜剧秀比起“驴象之争”显然更讨观众喜欢,而剧中没有色情暴力因素,更是符合美国主流社会的诉求。但索尔金明显不会让自我迷失,该剧正是自我故事的讲述。如果说《白宫风云》是个政治大舞台,各派势力,各种人物,各方观点,在美国权力的最高中心集中上演;那么《日落大道60号》就是个媒体小窗口,这里有更多的儿女缠绵,这里有美丽的浮光掠影,但当观众透过那些美丽泡沫,仍能够看到那些闪光的人性和社会最深层的纠结;及至《新闻编辑室》每集故事都取材自对美国社会产生重大影响的真实事件,更像是对媒体业的一次曝光、一次揭示、一次自省、一次关于传媒与大众关系的梳理,以及对于“真正自由的传媒”这个理想的再认知、再打破和再呈现。
四、理想主义困境下美剧的创作特色
索尔金的创作风格简而言之就是快。在美剧历来的多线索平行推进下,制造反差强烈的戏剧情境,辅以边走边谈的长镜头,完成快节奏高频率的对话。如此,剧中充满火力十足的对话、激烈冲突的观点、错综复杂的故事、精巧却霸气的布局,不会过分的情绪化,却能展现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中国有句古语:文如其人,于索尔金,似乎完全吻合。
(一)反差强烈的戏剧情境
索尔金创作特色首先体现为善于营造戏剧情境,尤其在场景内利用环境与人物以及人物间的反差,来塑造人物形象,强化戏剧冲突。
《白宫风云》开篇即是环境与人物反差的典型案例。清晨五点半,正值拂晓时分,五个生活场景中貌似普通的五个人,不约而同接到一条信息:POTUS骑单车出意外,速回办公室。原本慵懒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当卧室里的山姆·希朋说出POTUS就是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反差形成。这一组戏剧情境中,总统的五位幕僚出现的时间很短,但性格特征于反差中一一呈现。
《新闻编辑室》的开篇则为场景内人物与人物间反差的典型。当片头黑白的画面中闪现出美国电视史上的诸多传奇人物爱德华·默罗、克朗·凯特、切特·亨特利,等等,让观众感受到媒体人崇高的新闻理想与神圣的职业道德时,出现的第一幕居然是威尔受邀参加大学公共问题研讨会时客套虚伪的陈词滥调。他与路易斯教授和莎伦教授交谈时所谓的幽默反映的却是他是个善于左右逢源、经验老到的“堕落”媒体人。然而当一个大二女孩问到“为什么美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时,一切都变了。威尔麻木的灵魂被瞬间惊醒,进行了一段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的辩论。他驳斥了教授们虚伪的观点,痛斥了美国引以为豪的社会文化,揭露了新闻界堕落的事实,一切建立在准确的数字基础上,让人不得不信服。索尔金,利用场景内人物与人物间的反差,让威尔与之前的自己,与两位著名的教授形成鲜明的对比。
(二)快速推进的叙事节奏
索尔金讲述故事绝不拖泥带水,节奏非常快,为此宁可简化场景转换,减少镜头切换。换言之,他的剧集抒情性画面往往为叙事性画面所取代。《白宫风云》第一集中,围绕总统巴特勒骑单车撞上大树这一事件完成人物出场、性格塑造,进而将主线推到有数百名古巴难民进入美国的事件中。但是,以叙事性画面去掉抒情性画面,并非意味着索尔金不传递情绪,涉及态度问题,他从不吝啬笔墨。《日落大道60号》中威斯那惊人的直播演讲,酣畅淋漓地痛斥美国电视业,这于剧情而言似乎无关紧要,无非是主人公登场前的前情交代。但是对于索尔金意义不同,这是他阔别美剧舞台三年后的再次亮相。
除此之外,索尔金的剧集的确做到让核心人物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不同线索、不同情节、不同情绪不断交织,互相影响,在快速推进中形成了特有的索尔金式风格。
(三)“边走边谈”的长镜头
“边走边谈”的长镜头是指一种场面调度的摄像技巧,即人物在行进过程中完成对话,且机位也在运动。当这两者为同方向等速运动,形成的画面效果即为人物边走边谈,摄像机跟随。当然,交谈的人物可以离开或者进入,这取决于场面调度的复杂性。
索尔金并不炫耀技巧,边走边谈的长镜头中间会有切换,比如从人物正面切换到人物背面。简言之,这种技术为的是追求节奏和叙事,并仅为表现技巧。《白宫风云》中这种技术得到更为广泛的运用,剧集中时不时能看到西装革履的政治家们一边在白宫长廊走动,一边谈论国家大事的画面,而且往往是两个角色彼此说话,然后其中一个角色离开,第三个角色进入,对话继续。较为复杂的场面调度出现了,演员的走位比以往更为频繁,且涉及多个演员。
(四)快节奏高频率的对话
快节奏高频率的对话是索尔金创作风格中最为显著的一点,由此带来的巨大台词量让观众目不暇接,以至于很多海外观众在观看剧集时不得不经常使用暂停键来细细阅读台词。其实,“边走边说”技术本身便是为了加大台词量,连角色在剧中走路的时间都充分利用起来。于是“不正常”的索尔金在电影剧本中用台词震慑住了观众。《义海雄风》中法庭辩论环节双方唇枪舌剑,用语言完成一系列精彩的攻防;《白宫情缘》里即便是不显眼的配角也能来上一段慷慨激昂的独白;《社交网络》中扎克伯格的语速快得如同脱口秀主持人,且似乎有无法停止趋势。
综上所述,阿伦·索尔金以美剧为自我的舞台,把自己的观察写进剧本,从时事风云中体察当代人的情感变化;把自己的经历晕在笔尖,从墨水里淌出精彩绝伦的自我传记;把自己的标签贴进剧集,从对话中品出独有的理想主义光芒;把自己的情感融入美剧,用极具个性的人物抚慰人心。美剧之于索尔金,是美国主流社会的精神书写,是其自身理想主义困境的映照,更是连接两个不同电影时代的重要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