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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 秀 实

2020-11-14编剧余中华

电影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小霸王乡绅老爷

编剧:余中华

公元

757

年秋。通往长安的官道。

天空低暗,浓云滚滚。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尘土弥漫,火光冲天。

一支由胡人、汉人组成的声势浩大的叛军,在安禄山的指挥下,沿途烧杀抢掠,喊杀着直奔长安。

突然,从长安城西斜刺杀出一路唐军,挡住了叛军的进路。

安禄山急忙勒住马,抬头远眺,但见唐军中猎猎飘动的帅旗上写着一个格外醒目的“郭”字。

帅旗下,一员年近花甲的老将,身披黄金甲,坐骑枣红马,跃马横枪,威风凛凛。

他,就是唐朝中兴名将,威名赫赫的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

在郭子仪的指挥下,不等叛军扎稳阵脚,唐军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喊杀着向叛军掩杀过去。

唐军中,一员年轻骁将,在叛军中左冲右突,枪挑剑劈,一连砍翻叛军好几员大将。他,就是郭子仪之子郭晞。

叛军措手不及,一片恐慌。顷刻间,叛军大乱,溃如山崩地塌。

安禄山气急败坏,挥剑一连砍翻好几个后退兵士,意欲挽回败局。溃军如潮退,安禄山见大势已去,急忙勒住马头,仓皇败北。未及逃跑的叛军,一个个弃甲丢盔,纷纷投降。

唐军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画外音:“公元755年,前唐朝大将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唐,带领所部及由同罗、奚、契丹和室韦人组成的军队共15万人大举南下,企图一举推翻唐王朝统治。公元757年,唐朝以郭子仪为兵马副元帅,沉重打击了叛军,大唐江山得到稳定。”

公元

777

年。长安宫阙。

金銮殿上。代宗皇帝高登宝座,对阶下功臣大加封赐。

一御前太监手捧黄绢圣旨:“郭子仪、郭晞听旨!”

武臣行列中,郭子仪父子出列俯伏于阶下。

太监代宣圣旨:“我大唐自安史之乱以来,国无宁日,民不聊生,国家岌岌,危在旦夕。爱卿父子为保社稷,挺身而出,出生入死。所到之处,叛贼无不望风披靡。朕念爱卿父子战功赫赫,功盖一世,特封爱卿郭子仪为汾阳王,封其子郭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望爱卿父子不要辜负朕望。钦此。”

阶下,郭子仪父子同声拜呼:“谢圣恩。”

邠宁城。

邠宁城大街虽没有长安街一般的繁华,但也颇为热闹。这里地处边陲,在这里做生意的有汉人、吐蕃人、回纥人、党项人。适应这种多民族交往的市井上,有旅店、酒肆,有当铺,有卖馄饨、烧饼的,有卖糖人糖马的,有谈毛皮药材的商贾,有挤满街边的摊贩,有问卦的算命先生,有耍刀枪的,有卖马的,有弹琴卖唱的。好个邠宁边塞,真是热闹异常。

街西头,人们突然惊慌骚乱起来。

有人边跑边喊:“快躲一躲,小霸王来了!”

顺着喊声望去,一群兵士凶神恶煞般横冲直撞闯入闹市。

为首一人,坐骑一匹剽悍的大宛马,身着全副戎装,长着一张油光水滑的白脸皮,吊梢眉下,一双细缝眼显得神气十足,不可一世。他,就是小霸王。

街上人群纷纷奔闪躲避,街边货摊撞翻遍地。

一孕妇躲闪不及,即刻遭到前面开道的兵士一顿皮鞭拳脚,被打翻在地。

小霸王不屑一顾从她身上踏过去,只听到那妇人惨叫一声,即刻成了蹄下冤魂。

在场众人目睹这一惨案,无不掩面而泣。

突然,只听见一声大喝:“哪里去!”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同时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投去。只见来人大步流星冲到小霸王面前,一把抓住马头缰绳。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这时,那剽悍凶猛的大宛马受这一惊,顿时前蹄悬空,长嘶一声(定格)。

画外音:公元777年,郭晞进驻邠宁后,凭借其父郭子仪的权势,居功自傲,安于享乐,不理军务,军纪废弛。纵使手下兵士奸淫良女,蹂躏百姓,草菅人命,无人问津。邠宁百姓怨声载道,邠宁官府摄于郭子仪的权威不闻不问。面对邪恶,难道就没有人敢于出来匡扶正义吗?有!他就是段秀实。

推出片名:段秀实

推出演职员表等。

那受惊的大宛马双蹄着地后,仍倔强地前后掀蹄,险些被掀下马来的小霸王,恼怒地翻身下马,正待发作。只见来人目光严峻,神态威严,年虽五十开外,但却器宇轩昂。在他身后,紧跟着一老侍从,牵着一匹大白马。

小霸王暗想此人来头不小,心中已有几分疑惧,但仍故作镇定:“你是何人?关你何事?”

来人目光炯炯,威不可侮:“光天化日之下,践踏百姓,害人性命,难道就这样溜之大吉不成?走,随我一同前往官府。”

小霸王:“什么?见官府?嘿,本将军还没听说过!”

来人步步紧逼,目光灼人:“身为大唐将士,目无王法,草菅人命,天理难容,走!”来人说完,一把拉住小霸王。

小霸王惊惧地挣脱手臂:“你,你,我看你是活腻了。来呀,给老子教训教训他!”

众兵士挥拳举鞭,蜂拥而上。

来人镇定自若,毫不惊惧。

老侍从见势不好,急忙挺身上前:“谁敢动手!我家老爷乃堂堂泾原刺使段秀实段大人是也,谁敢无礼!”

众兵士一听,急忙收敛起凶相。

小霸王即刻满脸堆笑:“啊,原来是段老爷驾到,小的不知,多有怠慢,得罪!得罪!”说着,抱了抱拳就想溜。

段秀实哪里肯放,抢先上前挡住小霸王:“人命关天,莫非就此了结?”

小霸王见段秀实不肯干休:“段老爷,常言道,井水不犯河水,你知道我是谁?我乃汾阳王郭子仪之子郭尚书郭大人帐前校尉,人称小霸王的便是我也!”说到这里,哼了一声,便转身跨上马背,骄傲地对段秀实说,“段老爷,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多管管自己头上的乌纱,小心别让风给吹跑了。哈哈哈!”

在一阵得意的狂笑声中,众兵士簇拥着小霸王扬长而去。

望着这帮恶棍、凶手远去的背影,段秀实不禁义愤填膺。他紧握着拳头,目光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同日,邠宁府大衙。

段秀实来到府衙门前。

只见衙门阶下涌满了手拿状纸,扶老携幼,呼天抢地,争着告状的百姓。

衙门前的府役门卫正在忙着吆喝驱赶众人。

段秀实刚走上去,一老门役上前斥道:“你没见这门上的牌子吗?快走!”

段秀实抬头望去,只见府衙门前挂着一块四尺见方的大牌,上写四个赫然醒目的大字:“老爷有病。”

段秀实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向老门役施礼:“烦请通禀白大人,就说泾原段秀实前来拜谒。”

老门役把段秀实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请稍候,请稍候。”

片刻,老门役匆匆出来:“段老爷,白老爷有请。”

老门役引着段秀实径直来到客厅前。

白孝德早已等候在客厅门外:“哎呀呀,不知秀实贤弟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段秀实:“孝德兄,别来无恙?”

白孝德:“好!好!贤弟,快里边请,里边请!”

段秀实:“请!”

二人礼毕,相互寒暄携手来到客厅。

客厅古朴,淡雅。正面设有屏风,屏风上画着曹将军所绘九马图和杜工部所提《观曹将军绘马图》一诗。客厅两旁,乌木茶几上置有青花茶具。窗户边,紫薇幽兰芬芳缭绕,假山盆景,幽雅别致。

段秀实一进客厅,便被那屏风上的诗画所吸引。他来到屏风前,观赏沉吟良久,若有所思。

白孝德跟上前来:“贤弟,可识这图?”

段秀实手捋胡须,面含微笑:“此图又名御马图,乃曹霸将军所画。画中那黄色绻毛驹,乃先帝所乘六骏之五,为先帝破刘黑关时所乘。画中那身背有九条花纹的马,名曰九花纠,又名狮子花、狮子骢。当今圣上自陕而还时,将此御马及紫玉鞭辔赐予功臣郭子仪。如此恩幸能有几人!”说到这里,转身叹息:“唉,可叹,可悲!”

段秀实靠几坐下后,一丫环上前献茶。

白孝德望着段秀实迷惑不解:“贤弟,此话怎讲?”

段秀实端起茶呷了一口:“孝德兄莫非真不知?”

白孝德:“愚兄实在不知。”

段秀实:“只怕是装作耳聋吧!”

白孝德:“哪里话,还望贤弟赐教。”

段秀实放下茶碗:“孝德兄,那就恕我直言了。孝德兄的病根怕是因郭尚书纵卒扰民而生的吧?”

白孝德:“这……”

段秀实:“我的父母官,告状的百姓都快掀翻你这府衙了,你倒躲在这深庭大院自在,也不怕老百姓敲断你的脊梁骨!”

白孝德:“唉,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段秀实无比激动地站起来踱步走到窗前:“孝德兄,还记得同窗之时吗?你我二人向着天阙发誓,倘若有朝一日,虽身首异地,也要上效朝廷,下救黎民。”

白孝德:“贤弟一生赤胆忠心,愚兄实在钦佩!只是而今上有权贵,下有奸佞,不是为臣者不尽职尽忠,实在不可以卵击石啊!”

段秀实愤然转身:“此言差矣!为臣者生不能为民做主,死不能为国尽忠,如此偷生实为我所不为。”

白孝德面带愧色:“贤弟言虽在理,也总不能不吸取教训。贤弟一生只因秉性刚直,多有得罪于权贵而累遭缧绁,这又何苦呢?”

段秀实仰天大笑:“大丈夫生死尚置之度外,功名利禄又有何虑哉!”

白孝德尴尬地笑了笑:“贤弟呀,你我同窗十年,阔别二十余载,想不到你还是如此仗义执言。好了,别提这些。贤弟初来乍到就让你这么不愉快,为兄心中实在有愧。贤弟,请用茶。”

段秀实重新入座,端起茶碗正欲饮茶,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孝德兄,那小霸王一伙究竟是些什么人,竟敢如此猖獗?”

白孝德呷了口茶,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此人乃本地一大豪绅之子,凭恃家资万贯,不读诗书,不学斯文,专门结交游手好闲之徒,整天胡搅蛮缠。这邠宁城,有了这帮恶棍,没有得过一天安宁。”

(回忆)邠宁城大街。

小霸王身着公子绣服,手托鹦鹉鸟笼,在众无赖的簇拥下,摇头晃脑来到大街。众无赖一到大街,见着值钱的物就抢,看到银两就夺。如若不给,便会即刻遭到一顿拳打脚踢。

十字街头,一个卖艺班子吸引了无数观众。此时,一少女正在做精彩的剑术表演。观众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小霸王一伙来到这里,即刻蜂拥上前。走在前面的几个无赖气势汹汹拨开人群,小霸王摇摇摆摆走上前去。

在一阵鼓掌喝彩声中,一少女收好架势退下场去。

此时,一老艺人来到圈中,向周围观众抱拳拱手:“众位父老乡亲,在下只因家乡受灾,携女逃难到此,借贵方宝地一块献丑,望各位父老乡亲恩施几文,聊以度日。”

老艺人说到这里,那少女便手托盘子沿着圈子走去。观众无不同情地向盘中纷纷丢下铜钱。当那少女来到小霸王面前时,小霸王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位俊俏秀丽的姑娘发痴。

“公子,请高抬贵手,恩施几文吧。”

小霸王方才如梦初醒。他顺手把鸟笼递给身边一个无赖,“啪”地一下打翻姑娘手中的盘子,一把拉住姑娘:“美人儿,只要你顺从少爷,少爷有的是钱。”

那姑娘奋力挣脱小霸王:“公子,请放尊重些!”

此刻,少女之父急忙上前赔礼:“公子,小女不谙世事,多有怠慢,还望公子见谅!”

小霸王哪里听得进这些,他一把掀开老人,发疯地搂住姑娘,淫荡地伸出脖子:“美人儿,只要你顺从少爷,少爷给你造幢金屋子。”

那少女又羞又怒,奋力挣脱手臂,对着小霸王的面门“啪”地一掌打去。

小霸王“哎哟”一声,被这突然一掌击得踉跄欲跌。

众无赖急忙扶住小霸王。

小霸王恼羞成怒,向众无赖喝道:“快给我抢!”

众无赖蜂拥而上。

那少女毫不惊惧,略退后作好连击的招式。

此时,卖艺的众人各持刀枪棍棒上前怒目以待。众观众也挺身上前。

在众人的威慑下,小霸王嗫嚅道:“你,你,你们要干什么?哼,等着老子叫你们认得本将军!”边说边后退。

在众无赖的簇拥下,小霸王一伙像一群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跑了。

白孝德画外音:“自从郭晞进驻邠城,这伙泼皮无赖趁郭晞军纪松弛,用重金贿赂军籍文书,买得军职。从此,横行乡里,蹂躏百姓,更是肆无忌惮。只可恨那郭晞居功自大,刚愎自用,纵使这帮歹徒作恶成性。”

(回忆)邠宁城郊,郭晞军营。

中军大帐,郭晞筵请众将领,此时已略有几分酒意。只见他离席下阶亲自为众将领一一把盏:“诸位将领,我郭晞自跟父帅南征北战以来,承蒙诸位不弃,出生入死,累建奇勋。今日里托圣上洪恩,得此太平盛世,诸位将军正该开怀畅饮!”

众将领异口同声:“愿与将军同生死!”

郭晞高举酒杯:“诸位将领,请!”

众将领:“将军请!”

郭晞刚入席,一旁侍立的小霸王即刻上前:“将军,舞女乐师准备就绪,是不是……”

郭晞:“怎么还不传进帐来与众将领助兴?”

小霸王向帐外拍了拍手,随着龟兹乐声,一队舞女婀娜多姿,来到帐中翩翩起舞。

郭晞同众将领一阵狂喝滥饮后,早已醉态蒙眬。侍立一旁斟酒的小霸王,在郭晞面前显得十分谄媚:“大将军,今日里有美酒佳人助兴,正该多饮几杯。”

郭晞推开小霸王手中的酒壶:“怎么光劝老爷饮酒?去把那个美……美人儿叫过来,陪老爷喝……喝几杯。”

小霸王即刻走下去唤过那领头的舞女:“俺大将军今日里高兴,要重重地赏你,还不快过来随我上去谢过大将军。”

那舞女惴惴不安,胆怯地走上前去。

郭晞离席,醉态蒙眬地望着那舞女:“美人儿,快过来呀,来陪老爷喝几杯,老爷我要重重地赏你。”说着便趔趄地去搂那舞女。那舞女惊恐地往侧一闪,郭晞扑了个空,一头栽下地去。

小霸王急忙上前扶住郭晞。众大将窃笑。

郭晞站将起来,一股无名怒火随着酒兴烧起:“滚,都给老子滚——”

众舞女早已吓得奔出帐外。

正当此时,一小军校匆匆来到帐中:“启禀大将军,邠宁城白老爷求见。”

郭晞余怒未息:“什么白老爷、黑老爷,传话。不见!”

小军校:“大将军,白老爷说有要事求见。”

小霸王凑上前去,附着郭晞:“大将军,这白老爷不邀而来,八成没安好心。依小的看,还是不见为好。”

此时,在左侧上首席间的一位参将起身道:“将军,邠宁府白老爷执意求见,想必定有要事,依末将看,还是以礼相待为好。”

郭晞一听此话,不觉火冒三丈:“什么?以礼相待?量他一小小地方官可奈我何?我正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众将领——”

众将领:“在!”

郭晞:“一旁侍候!”

营门外,白孝德听到有请,急忙正冠整衣,小心翼翼来到大帐。

大帐中,众将领两旁侍立,威严逼人。

白孝德战战兢兢上前见礼:“卑职白孝德给郭将军请安!”

郭晞傲岸矜持:“白大人不邀而至,不知有何见教。”

白孝德:“岂敢!岂敢!卑职是给郭将军贺功而来,聊表心意,特备些微薄礼品,还望郭将军笑纳。”说到这里,即刻叫过随从托上几大盆金银帛缎。

郭晞一见,顿时转怒为喜,以礼相待:“本将军无功受禄,何劳白大人厚礼相赠。看座,看座。”

郭晞重新设筵,白孝德一旁正襟危坐。

酒过三巡,白孝德见气氛有所缓和,起身进言:“郭将军,下官想进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晞:“说,说,白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白孝德:“郭将军乃我大唐功臣,尚时时不忘效忠朝廷,吾辈望尘莫及。朝廷有如此忠臣,何愁我大唐江山不千秋长存。奈何本官地区有几个无赖之徒,用重金贿得军职,混入将军麾下,仗着将军威名横行乡里,蹂躏百姓。满城百姓民怨鼎沸,状纸雪片似的投进本府。故此,卑职斗胆进言,望郭将军明察秋毫,缉拿这伙歹徒,肃以军纪,正以国法,替百姓伸冤雪恨。”说完用眼瞟了瞟郭晞身边的小霸王。

小霸王此时惶恐地往一旁躲避。

郭晞用手挡住他:“白大人,本将军手下将士跟随我浴血奋战,拼死疆场,才打出今天的太平江山,即使有点小过失,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白孝德:“郭将军……”

郭晞以手示意:“白大人,今日里本将军饮酒不谈军事。”解下腰间佩剑:“执法官,今日酒席筵间,如若谁再谈论军事,杀无赦!”

执法官接过剑侍立于侧。

白孝德无奈,只好重新入席。

郭晞斥问小霸王:“怎么没有舞乐助兴啦?”

小霸王向帐外拍了拍手,随着鼓锣敲击的节奏声,一队男士兵来到帐中跳起盾舞。(回忆完)

邠宁城客厅。

白孝德讲述到这里,叹息道:“唉,我也是有苦难言哪!秀实弟,你说此事如何是好?”

段秀实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孝德兄不必忧虑,我正好在泾原闲着无事,此番专程为此事前来。只要孝德兄任我为执法官,我段秀实定要铲除这帮歹徒!”

白孝德惊疑地望着段秀实:“秀实弟,此话可是当真?”

段秀实:“当真。”

白孝德一阵惊喜,又不无忧虑地:“嗯,此事好倒是好,只是你没长三头六臂,那郭子仪乃朝廷功高望重之臣,就是当今圣上也得让他几分,何况……”

段秀实愤然道:“我段秀实舍生取义也要捍卫正义!孝德兄,你就不必多虑了。”

白孝德迟疑了片刻,走到书案前:“秀实弟,我想还须稳重为好。”写好任命状交给段秀实,“我这就吩咐人去将尊夫人接来,住上几天。”

段秀实:“孝德兄如此费心,我这里就拜谢了!”手拿任命状,迈着坚毅的步子走出客厅。

白孝德目送着段秀实的身影,既欣喜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数日后,邠宁城大街。

段秀实坐骑大白马,带着随从府役兵丁到街巡防。

大街上,一阔宅褚漆双环门前,围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圈子内,在一阵清脆的皮鞭声中传来一阵凄惨的呼号声。

段秀实急遣人上前打探。

片刻,那打探者匆匆回来禀报:“启禀老爷,前面是一乡绅在催租逼债。”

段秀实驱马上前。只见阶上太师椅中坐一乡绅,旁边侍立着几个赤身裸臂的彪汉。阶前,一个老管家,尖削的脸上一副眼镜架在鼻梁。只见他手拿账簿,声嘶力竭地在对众百姓训话:“听着,你等刁民,如若不按时缴租,以他为样!”

那管家说到这里,阶下那两个拿皮鞭的彪汉对着匍匐于地的老农又是一阵凶猛地抽打。

段秀实见状:“住手!”

众人见是段老爷驾到,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段秀实滚鞍下马上前:“请问,此乡民因犯何事遭这般毒打?”

那乡绅见段老爷驾到,急忙起身拱手:“不知段老爷驾到,恕罪,恕罪!”

段秀实指着阶下的老农:“请问此乡民犯了何事?”

那乡绅急忙解释道:“段老爷有所不知,这帮刁民企图抗租,故以此为教训。”

段秀实面含愠怒:“莫非欠租就该遭此毒打?你没见如此大旱,野草尚不得生,何况庄稼乎?你心肠之狠,与蛇蝎何异?”

那乡绅点头哈腰:“段老爷,这也不是小的心狠,小的用大片土地养活他们,无论天旱地涝。小的也要吃饭啊,总不能……”

段秀实喝道:“住嘴!说,究竟欠了你多少租金?”

那乡绅急忙给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假意翻了翻账簿,满脸堆笑道:“嘻嘻,不多,不多,总共嘛……”

段秀实不愿再听下去,他唤过随身老侍从:“你快去把我坐骑卖掉,快去快回。”

那老侍从一听,看着手中牵着的那匹白如莹雪的宝马,面有难色:“老爷,这是你唯一的心爱之物,它跟随你这么多年,要卖掉它,我不答应。”一边说,一边心痛地抚摸那马。

段秀实走过来拍拍马,眨了眨红润的眼圈:“快去吧,救人要紧。”

老侍从仍执意替马求情:“老爷,平时我都听你吩咐,这次无论如何……”

段秀实蓦地怒斥道:“少啰唆!马不过一牲畜,怎能与人相比?还不快去。如若怠慢来迟,定加重责!”

老侍从无奈,只得怏怏地牵着马去了。在场众百姓无不为段老爷割爱救人的壮举所感动。

那乡绅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身旁的老管家愣是把一对小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几乎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片刻,那侍从手捧一包白银来到段秀实面前。当他把银子递与段秀实时,难过地掉转头去。

段秀实接过银子递与乡绅:“拿去,看够不够还你欠租?”

乡绅欲接又犹豫着:“段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管家非常开窍地抢上来接过银子:“够,够,足够!段老爷真是仗义疏财、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嘿嘿!嘻嘻!”

乡绅亦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相,喝住管家:“放肆!怎能让段老爷破费!”转过头来,又望着段秀实假惺惺地满脸赔笑,“段老爷,这怎能让你……”

段秀实:“少啰唆,还不快取水取药来。”

那乡绅急忙唤人取水取药。

段秀实走到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老农身边,亲自把他扶起,端过水喂他,又取过药亲自为他调敷:“唉,这都怨我呀!让你们受了这般委屈。”

老农望着段秀实早已泣不成声:“段老爷,你真是我们黎民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段秀实调敷包扎好老农,吩咐人送走后,转过身来对那乡绅说道:“听着,今后如若再逼租伤人,王法不容!”

乡绅急忙躬身:“不敢,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

段秀实喝令打道开路,继续沿街巡防。

另一条街的酒肆里。

卖酒老爹正忙碌着招呼应酬进出的客商。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帮着爷爷收拾碗盏。

突然,小霸王一伙十来个兵士迎面走了进去。

小霸王气势汹汹地一脚踏在凳子上,高声嚷道:“卖酒的老儿,快取上等好酒来犒劳犒劳我们弟兄!”

店里顾客见状,纷纷弃碗离席而避。

卖酒老爹提着酒壶战战兢兢上前侍候:“小将军,我这就来,这就来。”

小霸王一伙兵士大碗酒大口肉地白吃一顿后,起身吆喝欲走。

卖酒老爹牵着小孩上前索取酒钱:“小将军,小老儿爷孙俩就靠这点生意活命啊,你行行好吧!”

小孩吓得直往爷爷身后躲。

小霸王恼怒道:“你这老东西,漫说你爷爷喝几碗酒,就是几坛酒,也不曾给过钱。走!”

老爹急忙上前拦阻:“小将军,你就可怜可怜小老儿,胡乱给几个钱吧!”

小霸王勃然大怒:“你这老杀才,好不识抬举!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说到这里,一脚踢翻酒桌,“来呀,把那几坛酒通通给我抬回营去!”

众士兵一拥而上。

老爹扑通一声,跪倒在小霸王脚下:“小将军,我求求你,你们不能搬走,那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小霸王朝老爹一脚踢去:“去你妈的,给我抬走!”

老爹发疯似地扑向酒坛,死死抱住不放。

小霸王凶狠地大吼道:“不让抬就连人带坛给我砸!”

众士兵操起器械对着老爹和酒缸就是一阵乱砸。

顷刻间,酒流遍地。老爹被打得死去活来。

匍匐在地的老爹,硬撑着抬起头来,血肉模糊地望着小霸王,颤抖地呼喊道:“强盗,你们这帮强盗,这是要我的命哪!”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孩扑在他爷爷身上一声声哭喊着:“爷爷,爷爷!”

小霸王一伙扬长而去。

突然,正在哭喊着的小孩蓦地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便朝小霸王追去。

小孩一把抱住小霸王的腿:“你赔我们的酒,你赔我们的钱。”

小霸王微微一怔,旋即凶狠地踢了小孩一脚。

小孩被踢出一丈多远,摔倒在地上。小孩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这群恶魔,他没有哭,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小霸王从身上掏出几个钱来拿在手中,得意地逗弄道:“来呀,兔崽子,过来,你爷爷赔你酒钱。”

小孩一动不动,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小霸王见小孩不动,正欲转身,冷不防那小孩突然追上前去,一把捏住小霸王拿钱的手,咬了下去。

小霸王痛得哇哇直叫,捏着的钱散落在地。

小霸王气急败坏,一脚将小孩踢翻在地,紧接着又一脚死死地踏在小孩的胸膛上,使劲地猛蹬下去。

小孩哇的一声惨叫,头便无力地倒向了一边,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周围愤怒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小霸王若无其事地正欲扬长而去。

突然,只听得一声大喊:“哪里去?”

众人同时朝着这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段秀实巡防到此。这边段秀实话音刚落,那边府役兵丁早已把小霸王一伙兵士围得铁桶似的。

段秀实疾步走到小孩身旁蹲下,用手试探鼻息,站起身,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来呀,给我一并拿下!”

众府役兵丁一齐上前,将小霸王一伙十几个士兵掀翻在地,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小霸王挣扎着,望着段秀实道:“姓段的,你今天放了我,万事皆休,如若不放……”

段秀实轻蔑地问道:“如若不放又怎样?”

小霸王狂妄地:“如若不放,小心你狗官的头!”

段秀实哈哈大笑,蓦地笑声猝然而止:“来呀,给我拿下押回府衙,打入死牢!”

众府役兵丁威风凛凛押下这伙歹徒。

众百姓欢呼雀跃。

当天,郭晞军营。

一漏网小卒飞奔进帐:“大将军,大将军,启禀大将军,大事不好,校尉和十几个弟兄被邠宁府拿下了,据说就要问斩!”

郭晞怒斥道:“你说什么?”

那小卒重复道:“校尉和十几个弟兄被邠宁府拿下了,就要问斩!”

郭晞追问道:“你可知为何被拿下?”

小卒道:“今日众兄弟上街见着几坛好酒,说要买回来敬献将军。无奈那刁民不肯,发生械斗。邠宁府巡防到此,说是犯了人命,故此被拿!”

众将领和众士兵听说,一个个披甲执戈,大吼大嚷要血洗邠宁府。

郭晞更是怒不可遏:“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竟敢擅自抓我将士?反了,反了!”说到这里,“嗖”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劈剑砍下几案一角,“来呀,传令三军,火速前往邠宁府!”

参将急忙上前劝阻:“将军息怒,这事依卑职看,即刻兴师动众,恐有不妥。不如先知会一声,责限三日内放还我将士。如若放还,日后慢慢计较;如若不放,再问罪不迟。”

郭晞哪里肯听,只是一味要发兵。

参将继续劝谏:“将军岂不闻兵书上说‘先礼而后兵吗’?望将军三思。”

郭晞稍微平息一些:“好吧,就依你所见。来呀,快马去邠宁府,通知那狗官,三日后如若不送还我将士,定叫他邠宁府玉石俱焚!”

翌日,邠宁府大厅。

白孝德携同众遗老、同僚、富商等人正在苦苦地劝说段秀实。

白孝德向段秀实敦促道:“秀实弟,事到如今,不可优柔寡断啊!”

众人齐声附和:“段大人——”

段秀实镇定自如,微微笑道:“依众人之见,此事如何是好?”

白孝德:“秀实弟,依老夫所见,此事也不难。这下台之事自有老夫周旋。老夫亲自将人送去,再向郭将军赔罪,送上薄礼,我看郭将军也不会过于计较,不知秀实弟意下如何?”

段秀实故作为难:“这主意倒是好,只是这府库银两怎好用来徇私枉法?”

白孝德:“如何是好?”

富商中一长者起身:“段大人不必为此事费心,只要能免生灵涂炭之苦,至于银两嘛,我等乡绅愿为大人尽点绵薄之力。”说完,即刻叫人托上几大盘金银、珍珠、帛缎。

段秀实:“众位的好意,本官领了,这些东西暂且存于府库。只是今日之事尚容本官三思,明日在此回话,恕不相陪,请了。”

说完,起身拱手告辞。

众人齐声告辞道:“望段大人英明决裁。”

夜,邠宁府内院。

明月当空,群星黯淡。月色下,邠宁府内古木翠竹成荫,紫薇幽兰竞吐芬芳。

段秀实官邸,曲径回廊,转阁檐下,段秀实徐徐弹着古筝。琴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高亢激昂。

房内,段夫人扶窗而站,听着段秀实那既矛盾又痛苦的琴声,不觉潸然落泪。

随着高亢激烈的琴声,明净的夜空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罩住了一轮皓月。霎时间,天空阴暗,寒风骤起。此时,琴声越来越急,突然又戛然而止。

段秀实抚弄着琴,看了看断了的琴弦,再抬头望了望夜空,不禁长叹一声。

一丫环走将过来禀道:“老爷,厅前有人求见。”

段秀实:“可知是谁?”

丫环:“奴婢不知。”

段秀实随丫环来到客厅。

等候在客厅中的那人,见段秀实来到,急忙躬身见礼:“段老爷,小的深夜求见,多有打扰。”

段秀实见厅前这人正是前日催租毒打老农的乡绅,不禁诧异道:“你深夜到此,有何言相告?”

乡绅道:“只因小的前些时候与那波斯人做生意,得了一件宝物,特来奉献给大人,不成敬意。”说到这里,唤过管家。

管家捧着一精美小匣,奴颜媚骨地走上前去:“这点薄礼是我家老爷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

段秀实疑惑地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一颗荧光熠熠的绿玉宝石嵌在盒中。

段秀实鄙夷地将匣子递还给那管家,然后对那乡绅道:“无故受人财礼,这岂不是要置本官于不仁不义!”

乡绅急忙欠身:“岂敢!岂敢!只因小的有一事相求。”

段秀实:“有什么话请直说,何须这样含糊其辞。”

乡绅:“小的膝下孽子乃郭将军帐前校尉,只因前日酒后误伤人命,被大人拿下,见罪下狱,已有悔改之心。如若段大人高抬贵手,小的自当备厚礼相酬。”

管家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段大人乃仁义父母,宽宏大度。如若救人于缧绁,真是胜造七级浮屠!”

段秀实正色道:“本官秉公执法,你等好不知趣,不晓大义,不明大理。其子罪不容诛,尚还袒护其过。本该问你等之罪,今日权且记下。下去吧。”说完拂袖而起。

乡绅无奈,只得悻悻退下。

老侍从正厅匆匆前来禀报:“老爷,白老爷求见。”

此时,白孝德已来到客厅门前,与那刚退下的乡绅撞了个满怀。

那乡绅见是白老爷,慌忙见礼:“不知白老爷驾到,恕罪!恕罪!”

白孝德见是小霸王之父,不觉腻烦道:“你怎么又窜到这里来了?”

乡绅:“孽畜之事,还望白老爷做主了。”

白孝德:“快下去吧。”

这时,段秀实已迎上前来:“不知孝德兄驾到,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二人客厅落座,一丫环上前献茶。

段秀实:“孝德兄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见教?”

白孝德:“秀实贤弟,我是为那案子之事放心不下呀!你没见小霸王那老子到处奔走,郭将军那边又催逼得紧,望秀实贤弟还是小心为好啊!”

段秀实微微笑了笑,端起茶来:“那又何妨?”

白孝德显得有些焦急:“秀实弟,这事你拿定主意了吗?我看这人明日一早就给郭将军送去,你看如何?”

段秀实从容地放下茶碗,起身对白孝德安慰道:“孝德兄不必过度忧虑,这事我早已拿定主意。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白孝德欣喜地说道:“这就对了。古人曰‘识时务者为俊杰’,秀实弟这才不愧为知人识世的俊杰嘛!哈哈!”

段秀实被弄得哭笑不得,也只好附和着一笑。

送走白孝德,段秀实回到内屋。

段夫人迎上前来深情而焦虑地望着段秀实:“老爷,你拿定主意了吗?”

段秀实摇了摇头,没即刻回答。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衣架边,脱下朝服,摘下乌纱。

段秀实望着手里的乌纱,不禁感慨道:“乌纱呀,乌纱,你戴在头上多沉哪!”

段夫人疑惑地望着段秀实:“老爷,莫非你……”

段秀实转过身来,深情地望着夫人:“别的我不担忧,可我不能撇下你呀,夫人!”

段夫人百感交集地望着段秀实:“老爷如若为国捐躯,为妻自当殉节相报,老爷若因为妻牵挂,为妻这就自刎在老爷跟前。”

说到这里,段夫人起身就要去取墙上挂着的剑。

段秀实慌忙扶住夫人:“夫人,使不得,使不得!”扶段夫人坐下,“夫人,我不过是念你我夫妻一场,让你受尽拖累,我实在对你不起呀!”

段夫人:“老爷且莫提这些。你身为朝臣,上效国家,下为百姓,虽屡遭权贵奸臣之害,却不失刚直不阿之气节。为妻恨自己身为妇人,不能为老爷分忧解愁,若说委屈,老爷比为妻甚矣!”

段秀实:“真是患难见夫妻,在这危难之时,夫人尚且如此理解我,我段秀实虽九死难以报答。夫人,请受我一拜!”说到这里就要下拜。

段夫人慌忙起身扶住段秀实:“老爷快快请起。为妻今日尚能服侍老爷左右,已足平生之愿了!”

夫妇双双相扶,目光温情而又不无痛楚。

段秀实举目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夜空:“此番关系重大,那郭晞乃居功自大、刚愎自用之人,如若我遭到不幸,夫人,往后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段夫人用手捂住了丈夫的嘴。眼泪从她眼中默默地涌了出来。

翌日,邠宁府衙公堂。

在“明察秋毫”的巨幅匾额下,段秀实威严上坐。

阶下,府役兵丁威风凛凛侍立于两旁。

府衙大门外,围满了众百姓。

排头站着的是卖酒老爹,缴不起租金被毒打的老农。

此时,白孝德携同众遗老、同僚、乡绅来到公堂上。一见堂上气势,都不禁惊疑得面面相觑。

白孝德:“秀实贤弟,这是为何?”

段秀实从容起身道:“孝德兄别急,一会儿便知分晓。”

段秀实同众人见过礼后,便吩咐两旁看座。

坐下之后,段秀实大喝一声:“来呀,把小霸王一干人犯带上来!”

众刀斧手把小霸王等十几个囚犯推上公堂。

段秀实:“小霸王,你等知罪吗?”

小霸王见堂上威严逼人的气氛,早已惧怕了七分,但他转念一想,郭晞已经下了话,我谅他段秀实不敢怎样。于是强作精神:“段老爷,小的知罪倒知罪,只因我等是朝廷将士,要罚要斩也该听凭郭大人发落。你若送我们回去,段老爷,我一定在郭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段秀实勃然大怒:“大胆!死到临头,还一派胡言。来呀,给我推下去!”

小霸王挣扎道:“段秀实,我等乃堂堂朝廷将士,你有什么资格问斩?”

段秀实放声大笑:“狗歹徒,竟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将士。尔等贼众,不过一帮泼皮无赖之徒,贿赂朝臣,买得军职,披着衣甲,包藏祸心,仗势欺人,累欠人命。不杀了尔等,怎能告慰天下百姓!来呀,推下去斩了!”

白孝德慌忙起身:“秀实贤弟,斩不得,斩不得呀!”

段秀实:“为何斩不得?”

白孝德:“秀实弟,斩了他们,若是郭将军兴师问罪,谁人担当得起啊!”

众遗老、同僚、乡绅同时起身哀求:“段大人——”

此时,小霸王显得非常得意。

段秀实来到白孝德面前:“孝德兄,你也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有谁听说当官不为民做主的吗?”无比愤慨地转过身来,对众遗老、同僚、乡绅义正词严,声色俱厉地斥道:“邠宁城自从有了这帮歹徒,民无宁日,法同虚设。在我大唐国土上,光天化日下,竟敢撞死孕妇,踢死儿童,调戏民女,横行乡里,蹂躏百姓,你们却熟视无睹。不是你们平时姑息养奸,这邠宁城哪有今日之祸患?本官今日行刑,乃上效朝廷,下谢百姓。你们不但不思报效,反而助纣为虐。平时叫你们开仓赈民,你们半粒不肯,今日大祸临头,你们却慷慨相赠。这难道也是为了上效朝廷,下救百姓吗?”

众人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段秀实重新走上公案:“你们怕他郭家权势,我段秀实一人做事一人承担。他郭晞要的不过是我这一颗人头,你们用不着这样惊慌。”说到这里,抽出行刑令牌,对着阶下罪犯,“今日,不杀了这帮歹徒,祸患无穷。来呀,给我推下去枭首示众!”

段秀实掷下行刑令牌。

小霸王绝望地往地上“扑通”一跪:“段老爷饶命!段老爷饶命啊!”

众刀斧手推下众罪犯。

斩毕,段秀实正冠整衣,准备前往郭晞军营。

白孝德不无担忧地走上前去:“秀实贤弟,我看还是派几十个兵丁护送前往吧!”

段秀实:“孝德兄好不糊涂,派几十个兵丁顶什么用?只消有一牵马之人就行了。”说完,从容地走出府衙大门。

白孝德同众遗老、同僚、乡绅随即跟了出来。

府衙门外,众百姓见段秀实出来,那卖酒老爹首先下跪,紧接着众百姓跟着一齐下跪,众口同呼:“段大人——”

段秀实慌忙走下阶,扶起那卖酒老爹:“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卖酒老爹同众百姓起身。

卖酒老爹十分担忧地望着段秀实:“段大人,你不能去。邠宁百姓不能没有你啊——”

众百姓同声恳求:“段大人——”

段秀实扶着卖酒老爹,十分坦然地面含笑容:“老爹,放心吧,我此番前去,正义在胸,自会化险为夷。”他抬起头来,十分感激地望着众百姓,毅然上马朝着郭晞军营徐徐而去。

众百姓目送着段秀实,一直到看不见他那远去的身影。

行营,节度使中军大帐。

郭晞怒发冲冠,调兵遣将:“反了!反了!那姓段的何等样人,竟敢妄自斩我手下将士!来呀,传令三军,火速前往邠宁府!”

一小卒匆匆进帐:“启禀将军,段老爷已来到营前。”

郭晞一惊:“可知带有多少人马?”

小卒:“只有一瘸腿马夫跟随。”

郭晞心里一震,不禁自忖道:“什么,就他一人?嗯,这姓段的倒也有几分胆量。”走下阶来对众将领道:“走,随我一同前去看来。”

营门外,段秀实把马交给老侍从,便从容不迫进入营门。

刚进营门,众将领便一齐围将上来,一个个弄刀舞枪,恨不能即刻活剥段秀实。

面对挥戈执杖的军士,段秀实全无一点惧色。他对围上来的将士怒斥道:“杀一个老兵,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自己把头带来了,还不闪开,我要见你们郭将军!”

郭晞携同众将领正走过来。听到段秀实这一番呵斥,郭晞心里早已暗自钦佩,此时的杀气消了几分。他对围着闹事的军士喝道:“围着干什么?还不快退下?”

段秀实见是郭晞到来,便有礼有节,镇定自如地上前见礼:“泾原段秀实慕将军之名前来拜谒。”

郭晞傲慢矜持地说道:“岂敢,岂敢,我担当不起啊!”

段秀实:“将军,副元帅的功劳,天下百姓无不知晓,满朝大臣谁不钦敬!”

郭晞听到这里,仍余怒未息地说道:“这有什么用?到如今连个手下士卒也保不住!”

段秀实指着闹事的兵士说道:“将军应当做到善始善终。老百姓年年缴纳的兵税,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养这帮沦丧国家的祸害?”

郭晞心里一顿:“你……”

段秀实跨上一步,对郭晞沉重地说道:“官逼民反,自古如此。而今,将军手下士卒行凶逞暴,无恶不作,百姓怎能不反?”

郭晞吃惊道:“这……”

段秀实进一步陈述利害:“这邠宁乃边陲要塞,倘若内部生乱,外寇势必趁乱进犯。这引乱之罪,将军岂能脱了干系?”

郭晞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重新与段秀实见礼:“段大人所言如雷贯耳,段大人,请里面叙。”

二人来到帐中。

郭晞给段秀实让过座:“愿闻段大人赐教,言明卑职治军过失。”

段秀实直言不讳地说道:“将军平素治军不严,纵使营中受贿纳奸成弊。如若再不迅速治理,国乱近在咫尺,郭老元帅一世英名就会断送在将军手里。”

郭晞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起身拜道:“若非段大人及时教诲,卑职已成千古罪人!”

段秀实拱手:“将军,古人曰‘兔走而取弓,亡羊而补牢为时未晚’。将军今已幡然醒悟,这已是国家之大幸了。”

这时,随同前来的老侍从走到段秀实跟前压低声音,担忧地说道:“老爷,郭将军虽已悔悟,但他军中歹徒尚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段秀实故意大声说道:“你担心什么,有郭将军在保护我们哩!”

郭晞听了,不觉悔恨交加,走出营帐,对那些企图闹事的将士呵斥道:“段老爷乃是我的贵客,谁敢在此闹事,军法处置!还不快快退下!”

一部分士卒只得怏怏退下,而另一部分怒目睽睽,仍不肯离去。

郭晞转身进帐向段秀实谢罪道:“都因卑职平素治军不严,手下士卒多有冒犯,万望段大人勿怪。”

段秀实:“这我倒不介意,只是天色尚晚,我想在此与将军一同用膳,不知将军肯不肯赏脸?”

郭晞:“如若段大人不嫌弃,卑职愿与段大人同饮几杯。”

说完,便传令吩咐下去。

老侍从焦急地上前劝阻道:“段大人,虎狼窝里,你还有心用膳?我看趁天色尚早,还是快些走吧!”

段秀实:“我此番前来,正是要杀杀那些不法歹徒的威风。目的尚未达到,怎能就此草草而归!”

郭晞已命人摆好酒席,二人一同举杯畅饮,有说有笑,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那些伺机闹事的兵士既恼恨而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回营。

掌灯时分,段秀实突然离席起身:“将军,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郭晞一听,不禁暗自佩服段秀实那超人的胆略和气魄,但转念一想,军中歹徒尚未清除,如有不测,岂不是坑害了一个有胆有识、令人钦佩的忠臣。想到担忧之处,郭晞不觉面有难色:“这,这……”

段秀实:“将军莫非不肯?”

郭晞:“哪里,哪里,既然段大人不嫌弃,只好屈尊大驾了。”

夜,郭晞卧帐。

郭晞在帐中来回踱步,内心显得异常矛盾。

片刻,郭晞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帐中央挂着的那幅字画:“位尊还须思报恩,身贵切勿图享乐。”

郭晞看到字画,不由得又想到告别父帅时的情景。

(回忆)郭府邸。

府厅中,郭子仪在书案前铺开白色素绢,研墨挥毫,稍加思索,便挥笔在绢上写下刚健遒劲的两行大字:位尊还须思报恩,身贵切勿图享乐。

写好后,郭子仪停笔捋须,十分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向伺候于侧的管家问道:“晞儿为何还未到?”

管家:“老爷,差人已去多时,想必就要到了。”

大厅门前,郭晞带着几分酒意来到厅中:“孩儿拜见爹爹,不知爹爹唤孩儿有何吩咐?”

郭子仪愠怒道:“明日就要启程赴任,今日尚且饮酒作乐,为爹怎不担心!”

郭晞见爹爹有责怪之意,心里感到十分委屈,于是辩解道:“爹爹也太多虑了,孩儿托爹爹的福得到皇上加封,理应享乐享乐。再说爹爹功高望重,满朝大臣谁敢不敬?群臣欲为爹爹祝贺,爹爹不允倒也罢了,孩儿去应酬应酬又有何不可?”

郭子仪不听则罢,一听郭晞这番话,不禁勃然大怒:“放肆!你这孽畜,竟敢在为爹面前出此狂言。来呀,家法伺候!”

郭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厅内,郭夫人急忙出来苦苦相劝。

郭子仪余怒未息地对郭晞说道:“孽畜听着!邠州乃我边陲要塞之地,吐蕃时常前来侵扰。你去之后,如若不思报效,居功享乐,玩忽职守,倘若有半点差池,定加重责不饶。”取过刚写好的字画,“去后把它好好挂上,凡起居就寝看上两遍。”

郭晞接过字画,悻悻退下。

(叠画)

郭晞同众将领狂欢滥饮,歌舞升平;

小霸王一伙兵士横行街市,百姓四处奔闪;

酒席间,郭晞袒护小霸王,怒斥白孝德;

吐蕃入境骚扰,百姓在战火蹂躏中呼号;

段秀实义正辞严,郭晞惊恐万状。

夜,郭晞卧帐。

郭晞悔恨莫及,望着字画下跪道:“爹爹呀爹爹,孩儿不听您的教诲,致使今日上负圣命,下负百姓,辱没了您老人家一世英名,孩儿有何面目再见您老人家啊!”说到这里,“嗖”地拔出腰间佩剑就要自刎。

正在这时,参将前来议事,见状急忙抢步上前夺下郭晞手中之剑:“将军使不得,使不得!”

郭晞颓丧地站起身来:“有罪之人,还有何颜面见父帅他老人家?”

参军劝慰道:“将军可曾闻‘将相和’之故事吗?将军今身负重任,怎能不为社稷着想而如此轻生呢?依末将看,将军何不效仿那廉老将军,这样一来,将军之心可得宽慰,二来郭家英名更添光辉,还望将军三思。”

郭晞心里稍得宽慰,但仍不无忧虑地问道:“给段大人派去的岗哨是否可靠?”

参军:“派去的都是跟随将军多年的心腹将士,将军不必多虑。”

郭晞在帐中来回踱步,放心不下地自言道:“段公为我冒死夜宿军营,营中歹徒未除,倘若有所疏忽,叫我怎么对得起段公?”手提佩剑,穿上披挂对参军说道:“我要亲自为段公站岗。”

参军惊愕地劝阻道:“将军,这怎么行?你……”

郭晞主意已定,神情毅然:“段公为我尚能以死相救,难道我就不能为段公站一次岗吗?不必多说,快去!”

夜,段秀实宿帐前。

郭晞手提宝剑,身着披挂,在寒夜中像一个忠于职守的哨兵,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段秀实的宿帐前。

翌日,军营较场上。

三军将士整整齐齐地排列于点将台下。

片刻,郭晞半臂袒裸,背负荆条来到点将台。

众将领和三军将士见状皆愕。

郭晞来到台前向值日官道:“有请段大人!”

值日官高声传令:“有请段大人!”

段秀实信步来到台前。

郭晞一见,慌忙下阶跪于段秀实面前:“卑职郭晞,向段大人请罪!”

段秀实急忙上前相扶:“郭将军,这是为何?”

郭晞:“卑职平素治军不严,纵使手下士卒骚扰百姓,段大人秉公执法,卑职尚以小人之心几欲伤害大人。如若不是大人冒死赐教,卑职已为逆子罪臣!”

段秀实亲自为郭晞解去荆条:“将军能以社稷为重,以古人为训,这是大唐之幸!而今事已平息,将军军务在身,段秀实不敢久留,这就告辞。”

郭晞挽住段秀实:“段大人请留步。”挽着段秀实走上台去,“执法官!”

执法官:“在。”

郭晞:“带军籍文书!”

执法官高声传令:“带军籍文书!”

众刀斧手将军籍文书押到台前。

郭晞:“大胆贼子,竟敢背着本将军无视军规,私受贿赂,将一帮无赖歹徒藏匿军中,假本将军之威,干祸国殃民之勾当。若非段大人明察秋毫,本将军险些毁在你等手中。来呀,推下去斩了!”

众刀斧手押下军籍文书。

郭晞转身道:“参军——”

参军上前:“末将在。”

郭晞:“查验军籍,将那些混入军中的歹徒拿下。待查明证据,一并问罪。”

参军:“遵令!”

郭晞又向全体将士宣布:“三军听着!自今日起,好好操练兵马,谁胆敢无视军纪,骚扰百姓,军法处置!”

三军将士莫不惊骇悚然。

郭晞唤过侍从:“快备下坐骑,我要亲自随段大人去邠宁府,向白大人请罪。”

邠宁府。

白孝德听说郭晞到来,急忙迎出府衙大门。

郭晞上前施礼道:“戴罪之人郭晞,特来向白大人请罪!”

白孝德慌忙拦住:“岂敢!岂敢!郭将军如此大度,真叫老夫惶恐不安。”

郭晞:“唉!忠言逆耳,怨我一意孤行,才遭致今日痛悔。白大人,该罚该宰,你就给我个痛快吧!”

白孝德:“哪里,哪里!此事若非段大人挺身而出,赤诚所至,唉,那老夫也要愧对郭将军了!”

段秀实上前说道:“郭将军、白大人都不必过谦了,只要从今往后为臣者同心同德,何愁我大唐江山不万世长存!”白孝德重新施礼:“郭将军、段大人里面请!”

郭晞、段秀实相互施礼:“请——”

三人携手走进府衙。

随着府衙大门徐徐关闭推出: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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