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工类电影:伦理之美的在场与缺席
2020-11-14金姗姗
金姗姗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 咸阳 712100)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工作的重要性日益得到人们的重视,除了显而易见的,各国政府在资金投入、人才队伍建设上的力度加大以外,电影艺术也与社会工作不断产生联动。如社工在完善行业准则规范,借鉴其他地区工作经验时,往往会以社工类电影为教材,而电影人也将镜头对准从事社会工作者,为其争取社会认同,也凭借对社工服务的展现,让观众收获一种对人类伦理之美的感动与赏鉴。除美国、中国等国家的电影外,法国电影就多次对社工服务进行艺术性诠释,并显示出了一条法国社工从非专业到专业,伦理之美从星星之火到腾焰飞芒的轨迹。
一、伦理之美的缺席
社工最初出现在法国电影中时,并未全面、自觉地介入社会,诸多问题难以得到妥善处理。此时的法国电影更倾向于展示一种伦理之美缺席的人间困境,在这种困境中,人和人的关系是不和谐的,主人公几乎始终为消极情绪所困扰。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作者电影”的提出者弗朗索瓦·特吕弗自编自导的《四百击》(1959)可以被认为是最早展现社工服务的法国电影。
“四百击”这一题名源自法国的俗语“faire les quatre cents coups”,意为“捣蛋的孩子要打四百下才会变乖”。而特吕弗显然并不认同这一教育观点。电影中的少年安托万是一个“问题少年”,如大家在上课时在教室里与同学们传阅美人图册,而只有安托万被粗暴的苏帕老师罚到墙角站着,回到家以后,安托万又缺乏父母的陪伴和理解,总是一个人生火做饭,整理房间,在父母回到家之后,安托万面对的则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夫妻吵架之余,还会来责骂安托万的淘气和学习成绩差。在安托万逃课到街上玩耍时,他又无意中看到了母亲和别的男人拥吻的场景。可以说,在整个内心稚嫩、思想单纯的童年,安托万的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都是有缺憾的,是冰冷无情的。安托万的师生伦理、亲子伦理都存在问题。当问题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安托万选择了离家出走,而为了生存,他偷牛奶,偷打印机,最终被父亲送去了少管所。此时少管所的工作人员,承担的就是早期社工的工作,即疗愈、教育安托万。然而他们却没能做到。安托万最终从压抑冰冷的少管所逃跑。
特吕弗主张将电影从固定、僵化的工业制作流程中抽离出来,让导演以作者身份,从自己的经历、感悟和审美出发来拍摄电影,让电影成为一种私人的、自由的表达。特吕弗甚至提出,一个导演拍摄的所有作品,应该成为他一生的编年记。在这种理念的影响下,特吕弗电影中个人生活的印记,个人阶段性的对社会的理解,是十分明显的。《四百击》拍摄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其时的法国还没有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带来的重创中走出,社会秩序依然是混乱的,人的精神状况也是阴郁的,电影一开始也以颓败老旧的埃菲尔铁塔等巴黎街景暗示了这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工作队伍的专业,社工给社会成员提供有力支持无疑也就是一种奢望。
在《四百击》中,相对于正脸,管教所工作人员往往是以背影或手出现在画面中的,这是特吕弗表达对他们工作不满的一种方式。他们以对待犯人的粗暴方式,摆弄安托万的头给他照相,在房间里丢下装食物的碗便离开,连安托万在房间抽自制的香烟也不管,动辄抽人耳光,他们就是这个让安托万想挣脱的世界的一部分。在电影中,安托万是母亲未婚先孕的孩子,母亲后来与继父结婚。平日父母对他也毫不关心,周末将安托万一个人留在家中,当有血缘关系者都如此淡漠地对待一个孩子,并且丝毫不认为这是错误时,无血缘关系的儿童监护者对待他们就更为无情和敌对,社工的实务工作也就无从谈起。安托万最终的奔逃,并没有抵达自由,而是陷入一种更深的迷惘中,这正是当时整个法国社会结构问题重重,伦理关系失衡,人和人不能实现共同发展状况的写照,观众观影的过程,正是一个接受“四百击”的痛苦过程。
二、伦理之美的在场
及至法国乃至整个欧洲从二战的创伤中恢复,社会趋于稳定后,法国电影开始频频展现浪漫这一民族文化。法国人热爱生活与大自然,情感细腻,向往隽永情感的一面在法国电影中屡屡被展现。除此之外,法国电影还出现了关注他人和人的生活环境,肯定个体价值,主动投身于社会工作的主人公。在这些主人公的身上,观众收获了一种纯洁道德,丰富精神世界的力量,伦理之美从《四百击》时代的缺席转为在场。
伦理之美是由心灵美和行为美两个范畴组成的。“伦理美作为一种心灵秩序,指称的就是心灵美。心灵美是指认知、情感、意志、动机、兴趣、理想、价值观、气质、性格等心理因子有序地排列组合形成的结构合理、运转正常的心理活动状态。”在电影中,主人公心灵和谐,心态健康平衡,从事社会工作时,充分释放善意,满足他人对正能量情感的需求,也让银幕前的观众产生灵魂上的共鸣。例如在让-皮埃尔·热内执导的《天使爱美丽》(2001)中,观众不难看到,盒子的主人布雷图多在50年前遭到老师厉声呵斥的生活,实际上是与《四百击》中的安托万类似的。然而50年后“天使”却来临了。爱美丽就是那个给他人带来幸福与快乐的天使。她原本也有着悲惨孤独的童年,如父亲很少拥抱她,导致他一碰爱美丽,爱美丽就心跳过速,于是父亲诊断爱美丽有心脏病不让她上学,而母亲则在一次去教堂祈祷时被一个自杀的魁北克游客砸死在爱美丽的面前。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爱美丽却心灵健全,良心纯正,有着足够的幸福感与安全感。在戴安娜于巴黎因车祸去世那天,爱美丽发现了家里的神秘盒子,在寻找到布雷图多后,爱美丽开始了对他人的主动帮助,有意识地增进他人的幸福,一个个弱者的不幸被爱美丽分担。如对站在街边白发苍苍的盲人老者,爱美丽走上去扶他过马路,并且沿途给他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看到的诸多有趣事物,如棒棒糖、冰淇淋、哈密瓜、女人和小孩、小狗、奶酪和猪排等,一直将老人送到地铁站口,在爱美丽的形容下,盲人的世界也有了色彩;对于罹患了脆骨病无法出门,一天到晚在家里画画的“玻璃人”雷蒙,爱美丽也上门陪伴,两人一起谈论艺术,解读尼诺的相册;由于看不下去水果店老板克利农一直讽刺挖苦,甚至打自己员工吕西安,爱美丽捉弄了克利农,让吕西安找回了自信;而自己的父亲因为丧妻而终日无精打采时,爱美丽则帮助他走出阴影去旅游。
而行为美则是人们以道德原则规范创造性地解决具体问题,维护理想社会关系的活动体现出的一种美感。“它在道德方面所产生的结果就是,在评判生活时获得一种精微而柔和的公正判断。”克里斯托弗·巴拉蒂的《放牛班的春天》(2004)被认为是《四百击》的续篇,一群与安托万类似的调皮捣蛋、顽劣不堪的男生集中在外号叫“池底”的男子寄宿学校中,被校长等教育者暴力镇压着,而满怀大爱、善于沟通的音乐家克莱门特·马修来到这里当学监后,触碰到了孩子们敏感的内心世界,发现了他们的闪光点,以音乐和耐心融化着孩子们心灵的冰雪。从马斯洛人类七大基本需要理论的角度来看,首先,克莱门特帮助学生从校长的淫威下解脱出来,庇护科尔宾等犯错的学生不被校长伤害,满足了学生对安全感的需要;其次,克莱门特给予弱小,无依无靠的皮皮诺父亲式的关爱,最后给了皮皮诺一个家,满足着学生归属与爱的需要;而成立合唱团,则满足的是学生得到尊重的需要;最后,对有着音乐天才的男生皮埃尔·莫汉奇而言,克莱门特为他搭好了一条通往音乐殿堂的阶梯,满足了他自我实现的需要,如果没有克莱门特的启蒙,莫汉奇也无法成为日后的指挥家。值得一提的是,克莱门特在自己帮助学生之外,还给予他们正面的道德行为选择教育,如让学生去帮助他人,照顾马桑大叔等。
尽管爱美丽和克莱门特还不是职业的社工(在爱美丽的自我幻想中,天使爱美丽是一个戴安娜与特蕾莎修女的结合者),他们和案主的关系主要建立在人情关系和师生关系上,他们的帮扶经验也是欠缺的,但两人的服务无疑是属于社会工作范畴的,他们具有人本主义精神光芒的服务有效地改善了社会环境,也是不可否认的。
三、伦理之美的光大
如果说爱美丽和克莱门特的善意释放还是零星的,他们的社会贡献还具有偶然性,那么在近年来的法国电影中,社工个体形象和社工组织,已充分体现出了专业性和体系化。观众从中看到的,是社会体系、社会意识的整体性进步。如在乔·赖特的《独奏者》(2009)中,记者洛佩兹最早认识精神分裂症患者、在街头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的演奏家纳撒尼尔的时候,自忖无法照顾和医治好对方,于是将他送去了兰普社区,即一个收容无家可归者和精神病患者的机构,个体的善意已经不足以与专业工作者的救助能力匹敌了。
此时的电影已经尽量让崇高叙事退场,换言之,相对于爱美丽、克莱门特等人秉承着贡献、利他、克制的道德之心来行动,他们所达到的超我层面是普通人难以达到的,此时法国电影中的社工主要是以一种理性、敬业之心行动,在体制完善、分工合理的情况下,人物并不必居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而只须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地完成工作,就能极大地为他人造福。如在珍妮·亨利的《孤儿》(2018)中,马蒂尔德帮助未婚生育的少女成功走完生产、和孩子告别的过程,将两个月内可以反悔的政策温情告知;凯琳作为社工抚养了提奥一段时间,发现了提奥对外界刺激很少有反应,且肌肉无力的症状,迅速找到医生为提奥诊治;而丽迪则不断开会和走访,为提奥寻找最合适的养父母,以“不是帮想要孩子的父母找孩子的,而是帮需要帮助的孩子找合适家庭的”正式否决一对暴躁的夫妇。对于离婚了的爱丽丝,社工们正告她“好的领养人,是不会逃避人生打击的,他们的人生,不是平顺毫无难题,那样的人不存在”,提醒她一定要知道如何应对孩子长大以后遭遇种族歧视问题,或是发问“你既然有钱,那为什么不把钱给我的生母”之类的状况。社工们各司其职,保障了孤儿不孤。并且,社工们与普通人一样,或是有各自的感情问题,如凯琳和让的交往磕磕绊绊,她自己也濒临崩溃;或是性格也并不十全十美,如社工们在开会时就因为对选谁做提奥的养父母而吵起架来,互相指责对方“傻瓜”,“从来不听人说话”,但在优质社工体制的保障下,孩子作为国家的未来和希望,依然能够得到重视和爱护。
当工业文明和日益膨胀的消费主义对自然和人类的侵蚀越来越严重,人类的自救自助意识也就越来越强烈。社会工作者全面展开各项实务,并以专业的理论知识和技能,为他人提供不同的服务,而自己也能从对他人的服务中受益。如在《孤儿》中,爱丽丝本人是一个为盲人服务的社工,每日在剧团用语言给盲人描绘台上演员的具体动作,而年过四十的她最终也是在其他社工的帮助下,在长达八年的等待后成功领养了有人际交往障碍的提奥。此时,“天使”退场,但伦理之美并未退场;相反,得到了一种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