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女性电影中的现代性焦虑呈现

陈彦慧

(信阳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数十年来，世界一直处于全球化与现代化的进程中，传统社会中人们的思维观念、生存形态与生活方式不可避免地逐渐退场，而现代性焦虑也应运而生，这引起了人们的普遍关注。女性在现代进程化中，其外在的社会与家庭地位，内在的自我意识等发生了巨大变化，她们对于现代性的内在危机，也有着直接而深切的体验，这亦反映在了美国女性电影中。

一、道德的沦丧

现代性被认为是“延续了18世纪启蒙理性的传统，是科技进步、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社会变化的产物”，其进步意义是毋庸置疑的，《红字》(1995)中对17世纪海斯特被迫戴上通奸者耻辱标志的否定，《紫色》(1985)中对1909年美国黑人女性惨状的揭露，实际上就是对现代性的肯定。

然而现代性又带来了诸多问题，招致人们对它产生怀疑甚至是排斥。而这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人类在现代社会中的道德沦丧现象。人们认为，现代文明在带来财富的同时，也让人的精神状态陷入到拜金的、唯利是图的堕落中。女性原本是现代性的受益者，正是科技进步与工业革命动摇了原本的社会分工，使得女性获得了工作岗位，逐渐走向经济独立，但社会对女性的压榨与迫害并未消失，女性所要面临的，不仅是精神层面上的侮辱，有时还要面对生命被戕害的威胁。例如在《换子疑云》(2008)中，克里斯丁·柯林斯拥有一份在电话局接电话的工作，这使得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有了抚养儿子沃特的经济基础。但这份幸福是脆弱的。当儿子失踪，柯林斯开始疯狂地寻找儿子时，社会的罪恶与黑暗便暴露了出来。洛杉矶警察局的队长一手遮天，用另外一个孩子代替丢失的沃特，并强迫柯林斯承认这是沃特，以维护自己的形象。在柯林斯坚持要求寻回亲子，并不断四处打探消息后，她便被送入精神病院中，终日以泪洗面，直到影片结束，柯林斯也没找到孩子。正是对私利的孜孜以求，本应代表正义与真相的执法部门肮脏无比，让女性生活在痛苦与焦灼之中。类似的还有如《末路狂花》(1991)中，路易斯曾被强奸，而塞尔玛则被强奸未遂，在逃亡的路上，两人还遭遇了男性的欺骗和调戏。和《换子疑云》所不同的是，《末路狂花》中的男性执法者是正直的，但是这已经无法改变两位女性对他们的不信任，塞尔玛和露易丝选择以自杀这样决绝的方式发出对世界的抗争之声。

当男性在现代社会中，不加抑制地对女性施加性暴力和精神暴力，维护畸形的社会权威和性别秩序时，部分女性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方式，她们自己也成为道德沦丧社会的组成部分。例如在《天生杀人狂》(1994)中，从小被父亲虐待的梅乐丽在结识了米基之后，成为完全无视道德和法律的杀人狂，在被送进监狱后，还能挑起囚犯们的血腥厮杀。而失却道德底线的绝不只是梅乐丽和米基，从两人的亡命生涯中，美国社会种族歧视，毒品泛滥，枪杀频繁，贫富分化，电视媒体为收视率而公然直播杀人场景等问题都暴露了出来。而米基唯一后悔杀的是一个印第安人。生活于比较原始的条件下，而依然保有温存好客、谦让善良品质的印第安人在电影中无疑是一个“反现代性”的符号，一直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印第安人在道德上未被玷污，他本不应该被杀，却还是无可挽回地死去了。同样被毒品和暴力推向深渊的还有如《女魔头》(2003)中的沃诺斯。自幼出卖肉体的沃诺斯成年后无家可归，成为在高速公路上搭便车的底层妓女，平时还要为维持生存而捡破烂，在一次被性侵犯后开始了连环杀人。从物质与精神同样匮乏的沃诺斯的人生中，美国现代社会的冰冷变态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这一类女性电影，为观众展现了在现代社会中，男性丢弃了田园牧歌时代的“绅士风度”面纱后，和女性一起造就的毁灭性场景。

二、家园的毁败

在现代性侵蚀个体及群体的道德水平时，必然导致如战争、环境破坏等灾难，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趋于紧张对立，资源高度集中于少部分人的手中，人类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劣。美国女性电影亦以一种近似寓言的文本，将女性在这种环境下的生存焦虑，以及毅然反抗的人性光辉表现了出来。在《饥饿游戏》(2012)中，世界在一场大战后几近成为废墟，人们原有的生存格局被彻底打乱，如女主人公凯特尼斯生活的地方是原来的北美洲，而如今已是被分为十二个行政区的“施惠国”，凯特尼斯一家正是第十二区的居民。此时社会混乱，资源高度集中于专制残酷的都城中，都城人的穷奢极欲，科技水平的发达，与各区的贫穷落后形成鲜明对比：都城人在举办饥饿游戏时能随时追踪“贡品”的位置，能投放凭空造出的生猛野兽等，而凯特尼斯为了养活家人还必须用弓箭打猎，悲哀等待选“贡品”时的人们衣不蔽体，凯特尼斯之所以对皮塔有朦胧的情愫，也是因为家里开面包店的皮塔以不伤凯特尼斯自尊的方式给她面包。而最终，在《饥饿游戏3：嘲笑鸟(下)》(2015)中，出身于荒蛮之地的凯特尼斯，作为坚强不屈，极具人性与生命力的女性形象，击败了都城以斯诺总统为代表的暴政压迫者。

有学者指出：“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的困境就是：现代社会的主体性过分膨胀，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以自然为代价进行发展，然而自然资源是有限的，而现代价值的无限发展观和进步观是无限的，因而人类不受控制地运用科技手段以达到无限发展的目的，给人类社会带来严重的环境污染。”美国女性电影往往设计女性与生存环境互救的叙事，以现代社会的失控彰显女性的力量。在《永不妥协》(2000)中，美国加州的P.G.E电力公司由于使用了六价铬作为防锈剂，造成了严重的水污染，对于周边居民产生了毒害。原本应该是改善人类生活、解放人类的科技，在此却破坏着人类的居住之地。而与此同时，离婚两次，带着三个孩子，四处求职未果，还遭遇车祸的母亲埃琳得到了一份律师助理的工作，埃琳选择为受害的居民而战。她前去有毒的脏水中捞取青蛙尸体，探访受害者，去水利郡查看资料等，最终为受害者争取到了3.33亿美元的赔款，电力公司也承诺不再使用六价铬。埃琳也事业爱情双丰收。电影给出的结局是乐观的：弱小的女性主动地直接对抗实力雄厚的财团，对抗年深日久的，自然科学的“非人化”运用，最终与他人共同走出生存困境。而电影对于科技滥用下人类家园岌岌可危的揭示，也是触目惊心的。

三、人性的物化与异化

相对于危害性极大，更直观的道德沦丧而言，人性物化和异化是更为隐蔽的。物化即工业大生产后，货币高度分离于商品，成为人们衡量外物的标尺，对货币的掌握也就相当于对权力的掌握。物化是人类劳动的外化，是人确证自身本质力量的一种方式，它有催生物质文明，促进生产要素自由流通的积极一面，但它发展到一定程度，也有奴役人的恶劣一面。在美国女性电影中，《穿普拉达的女魔头》(2006)堪称是表现物化与反物化两种力量拉锯的经典之作。初涉社会的少女安德莉亚与时尚杂志主编米兰达的交锋，代表了人们对“时尚”的两种态度。傲慢的米兰达及其助理反复对安德莉亚灌输时尚理论和时尚圈的生活方式。女性的衣服、首饰、皮包、鞋等，被赋予了某种权威，女性的价值被紧紧地与时尚单品关联起来。以米兰达为代表的时尚界人士，以艺术之名包装极其奢侈昂贵的单品，为人们圈定“美”和“潮流”，甚至是“理想生活”的标准。尽管付出了努力，也得到了米兰达的认可，但是安德莉亚也看到了这一套将人与物挂钩，人甚至要为外物而残害自己身体的理论背后的肤浅、虚伪，最终选择放弃这份工作，离开了纸醉金迷的时尚圈。而米兰达看似是时尚圈呼风唤雨的“女魔头”，但个人生活一团乱麻，在职场上疲于与人算计的她实际上是被“物”(货币)操控着。这也是电影有意安排米兰达最终给予安德莉亚一个羡慕眼神的用意所在。

异化则是物化发展到马克思所说的，人“不按人的方式来组织世界”时的极端情况。所谓异化，即人在自身发展中，自己制造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一对立面成为一个外在、异己的力量，换言之，人被自己所控制和反对，这是十分可悲的。在美国女性电影中，《黑天鹅》(2010)、《我，花样女王》(2017)中的女主人公遭遇的便是这种情况。《黑天鹅》中先后担任纽约剧团首席舞者的贝丝和妮娜，就是被异化之人。贝丝输给了女性的年老色衰，妮娜则终日焦虑于自己无法散发黑天鹅那样的魅惑力量。在这种焦虑中，女性互相仇恨敌视。贝丝称妮娜为婊子，妮娜则嫉恨跳黑天鹅的莉莉，将莉莉杀害。然而妮娜所杀的黑天鹅，正是精神分裂出来的自己，善良单纯地白天鹅被邪恶的黑天鹅吞噬了。与此类似，《我，花样女王》中的谭雅则在嫉妒中指使人敲伤了队友的膝盖，也彻底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妮娜和谭雅虽然从事的是代表美丽、友谊的艺术和体育，但两人却将存在价值寄托于名利之上，以至于日益孤独、冷漠，缺乏安全感，最终在个人主义、功利主义的驱使下害人害己。而陷入这种自身存在价值失落，私欲膨胀的当代女性，远远不止妮娜与谭雅。

四、现代性挤压下的男性

值得一提的是，男女两性同样被裹挟在现代性的大潮之中，美国女性电影同样表现了男性的焦虑、失落与无所适从。男性的这种情绪有可能是与女性直接相关的。例如在《安妮·霍尔》(1977)中，知识分子艾维·辛格在初识安妮的时候，实际上对安妮有着瞧不起的心态，他建议安妮看精神医生，推荐成人教育课程给她等，都说明了艾维对安妮有着居高临下的改造意图。然而最终安妮离开了他，让他歇斯底里地问陌生人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原本掌握知识，掌握话语权的男性，此时尊严受到了挑战。男性的焦虑也有可能与性别关系不大。如在《汉娜姐妹》(1986)中，大姐丈夫和小妹的情人分别与姐妹们陷在错乱的情感关系中，唯独主人公，前任大姐夫米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得了疑病症，为自己幻想出来的脑瘤四处求医，神经极为脆弱，还因为患有少精症而要向朋友借精子以生下双胞胎。米基的焦虑，在于他执着于寻找人生的意义，希望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而这很大程度上与美国当代社会中中产阶级在物质充盈后陷入空虚，缺少安定温馨的家庭生活有关。认为“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要离开屋子，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暴力和不真实”的米基成为一个城市的游荡者，生活在精神空间和物理空间的双重逼仄中。

美国女性电影并不仅满足于提供给观众关于女性自强、奋斗的励志模板，而是基于现实关怀，把触角伸向了现代性笼罩下人类的种种危机与困境。道德沦丧，环境破坏，人性异化等现代性焦虑或是摧毁女性，或是成就女性，显示着女性的力量，同时也给男性带来困扰。尽管美国女性电影无法承担起为人们辨析现代性利弊，指引灵魂皈依之所的重任，但其对社会变化的敏锐关注，强烈参与现实的责任感，却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