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落

编剧：古 岩 吉 平

1.树林 日

狂风呼啸而过，将整片树林刮得摇摆不定。

雨水逐渐增多，拍打在树叶上转变为急促的声响。

字幕：20世纪70年代末 春。

2.屋檐下 日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到地面，迸溅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时牧坐在屋檐下，抱佑子横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佑子小脸苍白，将头埋进时牧胸前拉开的外套里。

时牧拉长袖子攥在手中，仔细擦拭着佑子额头的水珠。

佑子挪动头的位置，半张开眼睛：哥哥，我饿了。

时牧抚摸佑子的额头：乖，再忍忍。

3.许华家小院 日

院子里栽满了石榴花，一阵狂风猛地扑过带起红色花瓣，花瓣在空中飘荡着。

家用装饰小池塘里的金鱼从水中一跃而起，狠狠地咬住花瓣，又扑腾一声坠入水中。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逐渐恢复平静。

门推开发出嗄吱声，惊得时牧抱着佑子站起身，没站稳，向后撤了一步，小腿踢倒凳子。

小凳子向后翻腾着滑进雨中，风带着它摇摆不定。

门内走出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穿一件浅灰色儒衫，手拿一卷泛黄蓝皮线装书，惊讶地望了他们几秒，随后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佑子在时牧的怀中伸长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还在生长的牙齿笑了起来，手指张开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4.天空 日

湛蓝色的天空，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掠过。

佑子的画外音：大哥哥，大哥哥。

5.许华家客厅 日

时牧挺直身板坐在椅子的边缘，双手不自然地攥成小拳头僵硬地垂落到双膝，望一眼许华又将视线移向地面，满脸警惕。

佑子全身靠着椅背，双手放在两边的扶手上，双脚跷起来。黝黑发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冲许华笑，又转头望望时牧。

许华将两个盛放茶水的白瓷杯放到桌子上，又端来一盘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你们从哪里来？迷路了吗？

佑子伸手抓了一大把石榴籽，如饥似渴地往嘴里塞，两腮被塞得鼓鼓囊囊。

时牧：家里穷，出来讨饭。

许华：爸爸妈妈呢？

时牧的身子微微一怔，佑子停止咀嚼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住时牧的胳膊，眼睛里泛起泪花。

时牧低下头：死了。

没有人开口，四下沉寂，只有屋外雨滴的拍打声清晰可见。

许华：家里只剩下你和妹妹了吗？

时牧摇头：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佑子是邻家妹妹。

许华沉默半晌，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蹲下：以后和大哥哥一起住好不好？大哥哥给你们做好吃的。

佑子嘴角咧开笑了起来。

6.许华家餐厅 日

佑子将头探到已经端上桌的三个盘子前，舔舔嘴唇，目不转睛地望着。

许华端着一盘麻婆豆腐，时牧拿着碗筷从餐厅右侧的厨房门内走来。

许华把盘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将勺子递给佑子：吃吧小家伙。

佑子拿起筷子蘸了一点汤汁放进口中，吸吮着嘴唇又吧唧了两下嘴巴：好吃！

许华：这道菜叫作麻婆豆腐，是我老家的招牌菜。

佑子舀了一勺豆腐就往嘴里塞，烫得眯起眼睛，小脸蜷缩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吐出舌头来哈气：烫死了！烫死了！

时牧递上一杯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许华笑意渐浓：时牧今年该读几年级？

时牧：理应读五年级了，因为饥荒学校不开课，四年级还没有读完。

许华：我保证会让你们继续上学的。你们一定要成为被需要的人，被需要是一种幸福。

时牧：大哥哥是做什么的？现在正在被需要着吗？

许华：三年前我从同济大学医学系毕业，被指派到这里做一名医生，就在西边的一所小医院里。期满后我也没有想过要回去，有的人属于喧哗的大城市，也有的人属于静谧的小城镇，在这座城市里看着每个人都健健康康的，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佑子嘴边沾着米粒，拿着筷子的手举过头顶，“腾”地站起身来：大哥哥，你偏心！怎么不问佑子呢，佑子也上学了呢！

听闻她的话许华笑了起来：那佑子现在读几年级啦？

佑子：佑子读二年级啦！佑子也想继续读书！

许华笑着点头：好，好，没问题！

7.上学路上 黎明

时牧背着军绿色布包，右手拉着背着同样书包的佑子。

刚出生的太阳照亮了东边的河面，发出刺眼的银光。

8.放学路上 黄昏

佑子在时牧的右手边一蹦一跳地前进着，身后的书包随着她的跳动一上一下地晃动。

路边的河面被夕阳映得血红一片。

佑子脱了鞋把小脚伸进河里小心试探，时牧看着她突然一笑，把自己的裤脚高高挽起，手臂伸入水中使劲一拍，水花潋滟，落了佑子满身。

佑子用脚踢着水花还击，脚踩到河底石头上的青苔，整个人顺势向水里扑去。

时牧：佑子你站好啦，水才一米深！

佑子半惑半疑，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站直身子，水位线在她的脖颈处荡啊荡。

时牧存心吓唬她，压低声音：水里可是住着妖怪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大姐姐要出嫁，家门前有一条又宽又急的河，大姐姐的妈妈把她送上船，让她千万不要回头。于是大姐姐上了船一直不敢回头，可是马上要下船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安全了，就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河里忽然出现了一只妖怪，把她吃了下去。

佑子捂住耳朵，“哇”地大叫出声，试图掩盖时牧讲故事的声音。

时牧被她胆小的样子逗乐了，伸出湿漉漉的手扯扯佑子的头发，昂首挺胸：佑子你不要怕。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9.上学路上 黎明

佑子背着书包蹲在河边，手试探地伸向水中。水里有小鱼儿在游动，她小心翼翼地去抓，鱼儿一个激灵迅速游开。她噘着嘴巴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嘲笑她的时牧，嘴噘得更高了。

河面被刚出生的太阳照亮，发出刺眼的光芒。

时牧和佑子在这一去一来的路上渐渐长大。

10.放学路上 黄昏

佑子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手里攥着一把口琴，时牧紧跟着她的步伐。

路边的河面被夕阳映得血红一片。

11.许华家小院 黄昏

许华正坐在屋门前收拾医疗包。

佑子跑进院子，抬手晃晃手里的口琴，喘着粗气道：大哥哥！我们今天上音乐课啦！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把口琴。

许华：学了哪些曲目呀？

时牧匆忙跑进院子，扶着一旁的墙壁喘气：佑子你干吗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啦！

许华：来坐这里，听你妹妹吹口琴！

时牧一个大步跨到凳子旁坐下，望着佑子。

佑子害羞地抓了抓头发，将口琴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琴音夹杂着佑子的喘息声响彻整个黑夜。

一曲《小夜曲》终了，时牧激动地拍起手来，佑子害羞地低头笑。

时牧：真棒！再来一首！

佑子抓抓头发：今天就学了这一首，我还没有练熟呢。

时牧站起身走到佑子身旁，抓起她手中的口琴仔细端详起来，又放到唇边使劲吹气，却只发出了“呼呼”的响声。

时牧：我怎么吹不响呢？

佑子拿过口琴放到嘴边做示范。

时牧学着佑子的样子咧开嘴吹气，口琴发出一两声低沉的震颤。

身后的石榴树屹立在夜空下，微风拂过，叶子轻微颤动。

许华望着他们不由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12.许华家小院 夜

三人坐在星空下。

时牧：大哥哥，什么是万有引力？

许华：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两个物体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都是相互吸引的。

时牧惊讶地睁大眼睛。

许华站起身走进房间，从抽屉里拿出草稿纸，又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圆，在旁边画了九个小圆，拿着纸走出来坐下。

许华：听好了时牧，这颗最大的圆就是太阳，而这颗小圆就是我们所在的地球。它之所以会绕着太阳转动，就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着引力。在宇宙里，像地球这样的星球还有很多很多。天地之间，大到星球，小至尘埃，它们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引力。

时牧：那太阳是世界上最大的东西吗？

许华：不是。这幅图是太阳系，太阳是其中最大的星体。但是太阳系只是银河系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在银河系以外，还有更大的宇宙。而宇宙，是无穷无尽的。

时牧沉默地望着草图。

13.教室 日

时牧坐在书桌前，托腮望着书页上的星空插图。

老师念着课文，悄悄地走到时牧身边，用戒尺敲了两下书桌，发出刺耳的响声：时牧同学，请你来念下一段。

时牧慌张地站起身，红着脸头低得更深了，小心去瞄右边同桌的课本，支支吾吾什么也没有说上来。

老师用戒尺狠狠地敲了一下桌沿：去后边站着！

待时牧拿着课本红着脸慢悠悠地走到教室后面，老师才转身走回讲台继续授课。

时牧拿起手中的课本沉默地望着那幅星空插图。

14.许华家小院 日

时牧坐在小桌前跟着许华学习雕刻，佑子从屋里出来凑过头去看。

佑子：为什么要削木头？

时牧学着大人的模样摆摆手：你不懂啦。随后拍落散在身上的木屑。

许华冲佑子招招手，刻刀和木头在他的手里飞快地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就雕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

佑子激动地接过来仔细端详，连连称赞，又不时地凑过去想看看时牧到底在雕什么。

时牧扑上去捂住自己的作品：不许看！

佑子抱着手里的木头小猫，冲时牧噘噘嘴巴：小气鬼！

15.许华家小院 夜

院子里站着两位婆婆，齐探头向屋里面望去，不时地窃窃私语。

时牧和佑子走到院门前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悄悄地凑到婆婆们旁边听她们讲话。

王婆身子探向前，脸笑得红扑扑：小许这小伙子真好，名牌大学毕业，又懂事又能干，要是成为我的女婿我做梦都能笑醒哦！

柳婆：你可别高兴太早哦，人家小许能看上谁家姑娘还不一定呢，明天可还要见我家姑娘嘞！

佑子灵敏地钻到窗户前，望见许华和一位姑娘面对面地坐着聊天，姑娘微红着双颊，不时地低头轻笑。

佑子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望着两位婆婆：哥哥是我们的，看你们谁敢把他抢走！

婆婆们错愕地望着佑子，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抚摸佑子的头发安慰她。

佑子执拗地一动不动，只是怒气冲冲地望着她们。

许华听见动静走出来，佑子飞快地跑上前去抱住他。

佑子吸溜着鼻涕：大哥哥不许见姑娘！

姑娘从门内走出来听到这句话“扑哧”一下就笑了，冲许华点点头拉着两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婆婆离开了。

佑子从许华怀里钻出来，摆出一个大字站在他面前：佑子不许哥哥见姑娘！哥哥要是这样牵个姑娘结婚生子，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许华有些哭笑不得，拉着佑子和时牧坐在台阶上：你们听好了，人都是要长大的，要离开自己的家，甚至是故乡。总有一天身边的人都会离开，最后能陪伴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佑子和时牧低着头不说话。

许华无奈地摸摸他们的头：好啦好啦，听话，我不会不理你们的。

佑子泪眼汪汪地抬起头：那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望着佑子明亮的眼睛，许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阵慌乱后只能摇摇头。

时牧转转眼珠，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怎么样才能叫喜欢一个人呢？

许华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大概就像是，你抬起头，忽然看见了夜空中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佑子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望向时牧突然笑了起来。

16.许华家小院 夜

石榴花开得正灿，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似玻璃嵌红，娇艳欲滴。

树旁的池面发出冷白色的光，鱼儿游过，惊起一片涟漪。

字幕：十年后。

17.许华家客厅 夜

电视上播放航天飞机发射的新闻。

时牧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

佑子坐在一旁，双腿上摊开一本数学练习册，她皱着眉头咬铅笔头，不一会儿又抬头看时牧：哥，还是不会做……

时牧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没有应声。

佑子好奇地凑到时牧脸前望望他又看看电视：哥！你在看什么？

回过神来，时牧的视线移至近在咫尺的佑子脸上，感受到佑子的呼吸扑面而来，一瞬间脸红到耳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时牧：怎么了？

佑子递上练习册：还是不会做。

时牧接过练习册低下头看题，不再作声。

佑子假装看电视，余光偷偷落到时牧越来越红的脸颊上，藏不住笑意。

房间里传来玻璃碎一地的声音。

18.许华房间 夜

两人冲进许华的房间。

玻璃花瓶碎了一地，许华低头弯着腰，双手扶着桌角。

时牧上前扶住许华：哥哥你怎么了？

在时牧的搀扶下许华一点点挪动到床边坐下。

许华：佑子你去帮我倒杯水来。

佑子匆忙冲出门，传来瓷杯碰撞桌面的声音。

许华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时牧担心地攥着许华的胳膊。

佑子将水递到许华面前。

许华颤抖着双手接过杯子移动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这才抬头望着他们：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我睡一觉就好了。

时牧站起身，依然担忧地望着许华。待看到许华努力挤出的一个苍白微笑，这才依依不舍地拉着佑子离开了房间。

许华长叹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19.老师办公室 日

时牧站在老师面前，视线落到桌面摊开的一份志愿表上。

老师：这个时期在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不断减少，相信你也发现了，像你们这种成绩好的同学都会选择去念中专，毕业以后国家包分配，这是一个铁饭碗啊！说完用手指用力地敲了两下桌面。

时牧：师范学校没有天文系。

老师声音高度：学天文？你每天研究星星能当饭吃吗？

时牧摇摇头：可是老师，对于我来说，理想比填饱肚子更加重要。

20.医院办公室 日

许华瘫坐在木椅上，桌面上摊放着一份体检报告，鉴定结果处赫然写着肝硬化晚期。

沉默了许久，许华站起身脱掉白大褂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进纸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靠窗的角落。

许华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向尽头的一个房间，伸手轻轻叩门。

张医生的画外音：请进。

许华开门：张医生。

张医生站起身：快来，小许，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许华坐下：断断续续地疼，不碍事。我想就是去年做的那台手术，不完整的医疗保护措施和一个不起眼的伤口……(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喃喃自语)不过我现在还有力气做决定。

张医生望着许华沉默了一会儿：想好了？

许华点点头：我也只能为医疗事业做这些了。

轻叹一声，张医生从旁拿出一份协议书，推向许华：签了这个就代表你要放弃传统治疗，自愿接受新的药物和方案，并记录治疗过程中的一切症状。这是在你身上尝试治疗，最终是否能达到效果，都是未知数，你要想好再做决定啊。

拿起一旁的签字笔许华郑重其事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已经考虑好了，如果可能的话，或许我的尝试和记录还可以挽回几条生命呢。

21.城墙 夜

城墙上的路灯隔很远才会有一盏，正值盛夏时节，飞蛾接二连三地拍打着翅膀。

许华沿着城墙走走停停，望着这个城市的风景。

22.许华家小院 夜

时牧坐在小凳子上，抬头望着星空，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佑子拿着一个苹果从门里走出来递给他，在一旁坐下：咋了啊哥，今天一直听到你叹气。

时牧咬了一大口苹果，咀嚼完口中的食物才开口说话：我觉得好难过，日子和心里都难过，根本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佑子抓了抓头发：你在说什么啊？

时牧用手捋了捋她乱糟糟的头发，灵巧地将它们编成麻花辫，然后把手伸到佑子面前：把皮筋拿来，这么大了头发还乱糟糟的，丢不丢人！

佑子将皮筋递给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着夜空：难过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啊，你看，那几颗很亮的是不是北斗七星啊？

时牧扎好头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笨蛋，那是织女星，旁边的那颗就是牛郎星。

佑子：我也不懂啦！反正是很漂亮就对啦！哥，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过你想要过的生活吧！

时牧转过头来望着佑子笑起来弯成月牙状的双眼，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院子口传来脚步声。

许华神色恍惚地走进院子，时牧和佑子赶紧跑上前去拉着他。

佑子：哥哥，你终于回家了！

许华抬手摸摸佑子的头，又转过脸去看时牧，手在时牧的头顶比画了一下：时牧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呢！

时牧害羞地摸摸脑袋：长大了嘛。

佑子从另一侧探出头：我也长高了呢！

时牧：对对对，哪都有你。

许华感觉喉咙胀痛，清了清嗓子。他的两眼发红，只能别过头去，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时牧拉着佑子和许华在小凳子上坐下，将班主任找自己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许华沉默了一会，拉住时牧的手：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不枉此生。

23.许华家小院 日

沿着枝干时牧伸手去抓低垂的石榴果，用力扭了两下将饱满的果实拽下。

佑子手里拿着小剪刀跑出来：你怎么用手拽了。

时牧举着一个红艳艳的石榴伸到佑子眼前，得意地望着她。

佑子：别得意了，赶紧干活！

接过时牧手中的石榴放进树下的一个小篮子中，佑子麻利地跨过粗壮的枝干，用小剪刀剪掉把枝干压弯的果实。

时牧站在树下望着她，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牙齿，样子看起来憨厚无比。

佑子闻声低头望向站在树下的时牧，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望着他咧开嘴角也笑了起来。

池塘里的小金鱼猛地一跃而起，迸溅出水花，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个人就这样笑望着彼此，沉默不语。

24.许华家小院 日

时牧拿着录取通知书飞奔进院子：佑子！哥哥！你们快出来看！

闻声，佑子从屋里跑出来，抓起时牧手上的信纸仔细端详。不一会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随后激动地抱住时牧。

时牧愣了一下，回抱住佑子。

许华扶着门框：发生什么事了？

佑子松开时牧，将通知书递给许华，又回过头来冲时牧笑。

许华接过通知书的双手颤抖着，眼角泛起泪花，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话：时牧，好样的！

时牧：我不会放弃梦想的！

25.许华家小院 夜

头顶上的月儿高高挂。

透过油纸糊的窗户可以看到许华桌上点燃的蜡烛随着他翻书的动作一晃一晃。

时牧坐在屋前听佑子用口琴吹舒伯特的《小夜曲》。

佑子微微低着头，神色温柔，额头的碎发滑落到眼前，微微遮挡住双眼。

怕惊扰屋内的许华，佑子不敢吹得太大声，琴声悠扬和路边的蛙声、树上的蝉鸣声相映成趣。

时牧托腮望着沉醉在音乐中的佑子，不觉出了神。

一曲终了，佑子站在原地望着他没有作声。

沉默许久后，时牧的眼神落到地面上。

时牧：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许华哥哥。

佑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张张嘴却没有出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口中，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放心吧，哥。

时牧抬头望着她：等我学成归来。

佑子紧咬住下嘴唇，黑夜中两眼泪花地望着时牧，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26.许华家小院 日

狂风呼啸而过，整片树林摇摆不定。

雨水逐渐增多，拍打在树叶上转变为急促的声响。

字幕：三年后。

27.许华房间 日

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户没有关上，清风吹得白纱窗哗哗作响。

窗前的书桌上，依旧是两支毛笔，两支钢笔，墨水放在左上角。

保护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几张黑白照片，穿着黑色大衣的许华一左一右地抱着两个孩子，再后面的几张，少年和少女的眉眼渐渐长开了，还有几张白色的便签纸，上面列着他想让他们读完的书单。搪瓷大口茶缸摆在一旁，褪了一点颜色，但依稀还能看到上面印着的吉祥如意。

书桌的中央躺着一个笔记本，佑子翻开来，扉页上是许华苍劲有力的字迹，上面写着：年岁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丢弃，方坠暮年。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枕抛却，颓废必致灵魂。

檀木椅子上搭着许华的外衣。

椅子旁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和枕头整齐地叠在一起。

佑子跪坐在地上，头枕在床边，默不作声。

时牧蹲下身将炉子点燃生了火，然后走到书桌前将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拿起来，又一件件放下。

佑子：哥，我想学医。

时牧坐到佑子身边，抬手抚摸着佑子的秀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佑子坐起身挨着时牧：你什么时候回去？

时牧低下头，咬咬唇瓣接着说：明天。最近一直在背单词，下周要接待一位来自剑桥的教授。等忙过这段日子我再回来看你。

佑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要努力啊，我也要像你和许华哥哥一样有出息！

28.北京大学校园 日

时牧和Chase教授并肩走在落满了银杏叶的校园小径上。

Chase教授停下脚步用一双湖蓝色眼睛久久地凝望着一片银杏树后面北大的古式建筑：当我还是一个迷人英俊的小伙子时，就一直想来一次中国。那时候我爱过一个中国姑娘，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时牧垂下眼睑：只可惜这世上的事，大多只能有一个美丽的开始。

Chase教授拍拍时牧的肩膀：你的论文我看过了，分析起行星运行轨迹堪比一台性能强大的计算机啊！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你们的国家一定能够重振雄风！

时牧自豪地挺了挺腰板，向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中国只是睡了一觉，她现在要醒过来了。

Chase教授笑着点点头：你为什么要学习天文？

时牧：I was born for it.

Chase教授满意地微笑，冲时牧眨了眨眼睛，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来剑桥吗？

29.许华房间 日

时牧拿出Chase教授寄给他的信，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给佑子听：他说他已经为我申请到全额奖学金。他还说九月的康桥很美，中国有一位诗人曾写道，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他说，他会在康桥下等我，我会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读闭，时牧放下手中的信，望着佑子神采奕奕、清澈见底的双眼。

佑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这不正是你的梦想吗？

时牧：是啊，这是我的梦想。站在世界顶端的大学，拥有专业领域权威的教授，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可是，英国在哪里，你知道吗？

笑容渐渐从佑子的脸上消失，她松开握着时牧的手，沉默了一会，又坚定地抬起头。

佑子站起身背对着时牧：无论再远，你都要去！我记得许华哥哥曾经说过，这一生能陪伴你到最后的人，只有你自己。我知道，所谓成长，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而梦想，是你舍弃到无可再舍弃之时，你所剩下的唯一。

泪水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嘴边，佑子紧紧地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30.许华家小院 黄昏

石榴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时牧搬来两个小板凳放在石榴树下堆积起来的树叶上。

两人坐下，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到佑子的肩头，时牧将它拾起来握在手心。

佑子突然开口：哥，等你学成归来，我们就结婚吧。

时牧笑着接话：好啊！

两人沉默。

时牧：我除了懂点天文学，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了。等你读完医我们就开家药店吧，帮人抓点药，也算是替许华哥哥一起尽心了。

佑子：嗯，你看店我记账。再过几年我们就生个孩子，男孩子比较好，像你、像许华哥哥都好呀。从小你就带着他去游泳，可不要和我一样，这么大了还是个旱鸭子。

时牧笑起来：对啊，可不能像你了，从小就挑食，总从我碗里夹肉吃。我还要告诉他，一定要好好爱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可是一个一直让爸爸坚持自己梦想的伟大女人啊！

佑子咧开嘴角：好哇！那在小说戏剧里，感谢可都是要以身相许的呢！

时牧：我许还不成嘛，洗衣做饭都让我来。你要是不开心了，我就一直哄你开心，哄到你满意为止。

佑子：那我们就带着儿子来这里住吧，许华哥哥一个人会寂寞的。

时牧：嗯，回来住。到时候可要把进屋的台阶改得矮一些，那时候我老了，可背不动你了。

佑子：等我们老了，那时候也要像现在这样拿小板凳坐在这棵石榴树下啊。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谁都没有侧过头去看对方的脸。

时牧过了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佑子，别哭了。

佑子：我知道，往后许多年，这里的石榴花依旧会开得很灿烂，只是……

佑子停住不再出声，努力地抿住嘴巴，将所有哽咽的声音都硬生生地吞下。

时牧：佑子，别哭了，咱们还有下辈子呢。下辈子，还长着呢……

31.火车站 黎明

天才刚亮起来，时牧呆呆地站在绿皮车厢外，踮起脚尖眺望着远方。

乘务员拿着登记乘客信息的小本子抬眼望他：小伙子，快上车吧，你等不到了。

时牧固执地摇摇头：不，她肯定会来的，我知道。

终于，目光的尽头出现佑子倩丽的身影，她一路小跑到时牧跟前，喘着气，将包里的东西掏出来。

佑子：这是你最喜欢的巷口牛肉饼，就只有这两块，你省着点吃啊，吃完了，可就没有了。

时牧不说话，将牛肉饼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觉得苦涩无比，他皱起眉头。

乘务员冲时牧这边吆喝：小伙子，快！火车要开了！

时牧苦笑着从兜里拿出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龙塞进佑子的手里：这是我和许华哥哥学雕刻时雕的一条小龙，我每年都拿出来改一改，希望将我所有的福气都送给你。要挂在脖子上，保佑自己一生平安啊。(说完大步走到车厢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冲佑子所在的方向喊)抱歉，一直都没能好好告诉你，佑子，我爱你。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厢。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

佑子仰起头看蔚蓝色的天空，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小龙，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的声音被淹没在火车驶过时发出沉重的响声之间。

佑子掏出兜里的口琴，站在站台边望着最后一缕火车烟囱冒出的白烟消失在空中，悠悠地吹起《小夜曲》。

32.许华家小院 日

院子里栽满了石榴花，一阵狂风猛地扑过带起红色花瓣，花瓣在空中飘荡着。

家用装饰小池塘里的金鱼从水中一跃而起，狠狠地咬住花瓣，又扑腾一声坠入水中。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逐渐恢复平静。

字幕：她卒于2009年夏天，门前的石榴花落了一地，她终身未嫁。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