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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视阈下电影与戏剧的交互与融合

2020-11-14刘澄宇

电影文学 2020年22期
关键词:戏剧艺术

刘澄宇

(中央戏剧学院,北京 102209)

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与认知形式。媒体技术与时俱进、推陈出新,软硬件更新迭代的速度让人目不暇接,在传统媒体的基础上,运用新技术拓展新平台,创造新媒介和新形态,对于“新媒体”来说它不仅具有交互、多样性的特点,还具备现时性、便捷性等特征,新媒体技术给诸多艺术门类的生产、创作与传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空间与平台。尤其是电影与戏剧艺术在新媒体背景下的发展,其技术与理念的互通让两种艺术在创作中突破了各自的时空维度,似乎百年前“影戏”这一名称的意指即预示着二者在新媒体视域下交互与融合的属性。

一、互动与发展

戏剧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电影的历史却只有一个多世纪,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们对于生活与行动的模仿传统以及留住现实的心理愿景让这两种艺术产生了不解之缘。用影像记录生活、讲述故事,成了电影诞生之初的命题之一。有着丰厚戏剧艺术传统的欧洲,努力提升电影的艺术品位和地位,将舞台戏剧作品用电影进行影像记录。但无声电影时期演员的“失声”表演、剧场与影像的接收差异,使很多努力变成徒劳。“电影不是戏剧”的呼声,成为电影能够独立寻找自身艺术形式的开端,影像对生活的记录、对故事的讲述始终是其被大众接受的内在属性。随着有声电影的出现,电影摆脱了“哑剧”的困扰,又将其推回到戏剧的身边。这一次电影很快走出了自身的步调,它用影像的方式借鉴戏剧中的故事与情节,演绎出属于电影的戏剧改编作品。

在中国,电影与戏剧(话剧)这两门艺术都是较为新生的事物,中国电影诞生于1905年,话剧随后于1907年进入中国,百年来它们的发展始终进行着民族化、本土化的交融与借鉴。戏剧在“话剧”这一概念产生之前,在民族艺术形态中是以戏曲形式存在的,因此也可以被称为戏剧艺术的中国本土形式。电影艺术则是纯粹的“舶来品”,它在中国的诞生便承载着戏剧艺术的内容。戏剧艺术也在电影的包装下得以产生了强大的传播效应。“影戏”这一名称更概括了当时行业对于电影艺术的感性解读,也从某种角度阐释了电影和戏剧之间内在的关系。

北京丰泰照相馆创办人任庆泰于1905年所拍摄的京剧电影《定军山》,代表着中国戏曲不再局限于舞台而开始向银幕延伸,也是电影和大戏剧的第一次融合,它不仅开启了中国电影的大门,同时也预示着戏剧与电影这两种艺术形式相互交融、彼此借鉴的可能性。据记载,《定军山》当时在前门大观楼放映时,一时间有“万人来观之势”,这也说明戏曲艺术在影像技术的帮助下开始挣脱现场演绎的空间限制,转向了银幕化的记录与传播。在电影随后的发展中,1948年由费穆导演拍摄、梅兰芳主演的戏曲电影《生死恨》成为新中国成立前第一部彩色电影,1953年由桑弧导演拍摄的戏曲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则是新中国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同时,该片还是第一部在法国公映的新中国电影。

电影在中国的诞生本身就是以影像技术与戏曲(大戏剧艺术)的融合而发端的,电影与戏剧在传统影像技术中相伴相生,电影要素和戏剧要素相互作用。曾几何时,中国戏剧(话剧)、电影艺术的创作者们是以一个整体面貌出现的,优秀的戏剧导演与演员纷纷进入电影行业,成为当时电影主创的重要来源。带着舞台创作经验的艺术家们开始进行电影作品的创作时,戏剧思维和元素潜移默化地进入电影的创作中,在电影技术还未被熟练掌握的时期,电影创作团队的专业素养和创作能力还依仗着戏剧艺术家们的核心力量向前推进。

“电影的主导模式始终是戏剧的:以充满动作和力量的、直接的形式体现人类的生命活动。”电影中所表现的人物和思想,或多或少均带有戏剧化的情节和矛盾冲突,也正是如此电影艺术才有了冲击心灵的视听感。电影与戏剧互动交融的原因,莫过于两者都具有叙事与表达人物情感的艺术属性,这也是戏剧和电影内在交互的本源。戏剧的冲突律和剧作法使得早期中国电影创作中戏剧性成分显现,《雷雨》《日出》早在1938年就由戏剧作品改编成电影,此后1947年的《夜店》、1982年的《茶馆》等作品也是戏剧题材作品在电影中的改编与再创作。

以北京电影制片厂在1982年拍摄的《茶馆》为例,该作品具有戏剧与电影的双重身份,戏剧舞台版的《茶馆》运用了大量的舞台空间技术,导演焦菊隐对人物速写似的处理手法与“蒙太奇化”的场面调度带有电影化的视觉审美感受。而电影版的《茶馆》不仅保留了人物与情节的戏剧性成分,主要演员更是沿用了北京人艺戏剧版《茶馆》的架构,导演谢添运用电影艺术的表现手段和视觉效果,使观众在电影的叙事结构与视听语汇中获得了有别于戏剧版《茶馆》的审美享受。

从中国百年的戏剧与电影发展史来看,大量的戏剧元素被电影吸收成为电影艺术的一部分,而电影的叙事技巧、视听手段、蒙太奇观念也被戏剧艺术借鉴与吸纳,这两门艺术在并行发展的过程中始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保持各自优长的同时相互促进、彼此发展。

二、解构与革新

电影的诞生是摄录技术与放映技术共同发展的结果。“有声电影和彩色电影的出现,意味着电影的基本元素已经走向完备。从这个意义上说,相对而言电影发展中其他一些技术变革,并不像声音和色彩进入电影那样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到20世纪末,在电影科技的意义上,终于出现了又一次重大变革,那就是以电脑、网络为主要标志的现代数字通信技术与电影的结合。电影机械复制时代进入了数字时代和网络时代,数字技术影响到了从制作、发行到观看的各个环节。”

新媒体的发展、网络信息技术的繁荣,冲击着大众原有的观影习惯。胶片渐渐退出电影工业,数字影像拍摄及数据存储大行其道,手机拍摄、网络播出,又一次冲击着传统的电影观念。影院、银幕,本是一个具有仪式感的场所,被网络下载与家庭观看所颠覆。

2018年出品的《黑镜·潘达斯奈基》是近年来交互式电影的代表之一。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把控叙事的发展,选择剧情的走向。这种对多个结局的尝试在汤姆·提克威1998年拍摄的电影《罗拉快跑》中便以“游戏通关”的方式体现。阿伦·雷乃在1993年拍摄的电影《吸烟》《不吸烟》也为故事与人物的走向设置多种结局。观众对一种故事结局设定的不满足感,不仅需要电影本身提供,同时也需要成为真正的主宰。2020年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映的电影《夜班》让中国观众亲身体验了与电影进行交流与沟通的尝试。每一次剧情走向,都需要观众进行选择,以一种集体投票的形式最终决定剧情发展与走向。观众不再是观看者,同时也成为实实在在的参与者,将电影所能给予的布莱希特戏剧“间离效应”发展到极致。

反观戏剧的诞生并非起因于技术性的发展,但技术性进步始终与戏剧舞台实践紧密联系。戏剧诞生于古希腊之时在露天的祭坛中演出,随着经济的发展,现代化的剧场成为当代戏剧演出的主要场所,剧场中的声光、屏幕、转台,甚至多媒体等技术手段已经为观众所接受。当今时代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也为戏剧演出提供了新的技术手段,丰富着戏剧表达与传播的多样性。

英国国家剧院现场NT live是一个借助新媒体技术对戏剧演出进行数字性传播的成功案例。NT live是戏剧艺术组织下的数字创新,运用新媒体的传播技术与手段,扩大了英国国家剧院作品在时空上的传播范围及影响力。NT live是新媒体时代驱动的艺术产物,它的产生一部分源于英美兴起的“直播影院”,同时也是英国国家剧院在新媒体背景下自我创新的需要。NT live最大的特点在于把英国国家剧院的剧目作品,通过互联网技术、电影拍摄手段呈现给全球观众,以此全方位、多角度地记录和重现演员们的表演细节和演绎瞬间。NT Live以戏剧为表现对象,借助电影镜头的表现手段以及院线电影的宣发理念完成创作,是戏剧艺术借助电影表现手段在新媒体时代进行传播和发展的典型范例,其电影数字化的呈现、机位的选择、镜头的流动和切换,最大限度保留剧院现场的同时让观众可以突破剧场空间座次的视觉障碍,欣赏到演员细致入微的表演。NT live的作品不仅在剧院播放,同时也在电影院“上映”,并且借助了电影的发行与制作思路,采取全球同步直播的手段。NT Live借助新媒体技术打破了欣赏时间与欣赏空间的界限,在后现代语境下深化了戏剧的主题,可谓是西方经典戏剧作品与电影艺术融合的典范。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媒体的发展让传统电影观影方式发展转变,重塑了观影的“镜像”心理机制,形成了间离性与剧场性的双重效果。戏剧则在新媒体之下迅速找到影像化发展的新途径,实现着电影模式的传播与发展。

今年北京人艺举办的68年院庆,展演的戏剧片段也是利用电视与网络的直播形式展开。这种传播形式打破了戏剧舞台物理空间的限制,将剧场时空影像化,观众利用多种媒体工具来完成欣赏。这符合现代人的心理需求和审美需要,也是我国戏剧迈入新媒体时代的关键一步,这种尝试虽是疫情时期的被动选择,但也在某种程度上为国家院团今后的剧目创作积累了制作与传播的经验,即NT Live的剧院现场能否在中国落地开花,以中国观众审美的习惯进行改造,从而使戏剧在新媒体时期的中国获得进一步推广的动力。不仅如此,在疫情期间还有很多实验戏剧选用了网上直播的形式进行创作与演出,这种制作维度的转向也为后疫情5G时代中国的戏剧创作与新媒体技术的融合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三、再造与融合

电影对戏剧作品改编,戏剧用影像形式记录演出,都无法满足新媒体发展下电影与戏剧的互动。新媒体提供的技术影响着二者未来的发展方向,即运用新媒体技术再造全新的观影、观剧心理机制。

银幕分离了电影影像与观众所处的空间环境,观众看到的是一个被影像所构建的世界。电影院里观众进入被银幕所“询唤”的无意识观影体验,自好莱坞电影出现之后便被全世界的观众所认同,法国新浪潮的电影作者试图打破这种被动的局面。他们的电影经常让人物直视摄影机镜头,以求打破好莱坞电影的“造梦机器”,让观众观看电影时产生“间离效果”。影像中人物对镜头的目光直视与言语动作,形成与观众直接交流的可能性,影响着观众的观影心理。这种布莱希特在戏剧中所使用的陌生化效果在电影中进行着尝试。

新媒体的出现,让这种“陌生化”进一步升级,技术的发展使观众的愿景不再满足于与剧中人物的直视。“桌面电影”直接打破构造虚幻世界的电影银幕,再造了一个新的媒体影像空间,社交软件、视频播放、聊天对话相互交错,成为一个多层次的互动平台。“弹幕电影”通过观看时的评论与互动,让观众时刻对剧情和人物产生疏离感,阻止了“镜像”式的观影体验。“互动电影”直接让观者介入剧情发展,让自身直接参与到影像世界的创造之中。

反观NT Live形式的剧院现场,新媒体将重塑剧场与观众间的部署关系,传统戏剧演出观众坐在剧场中直接面对舞台,观众与演员之间没有机械性介质,现场性或剧场性成为戏剧演出与影像放映的区别。新媒体技术的复制与传播改变着这一特质。现场性被媒介取代,未来观众将可以根据自己意愿选择观看剧场的特定区域与特定人物的表演。镜头间的切分与“镜头眼”的运用,也将“完整”的剧场时空进行了再造。

电影与戏剧以自身的方式接受新媒体技术发展的影响,它们将技术融入各自的发展内涵中,形成了二者在美学与心理学上的交融。这种融合并非有意识地借鉴,而是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当然不管是交互电影、弹幕电影或是NT Live、直播戏剧,现在并非主流的电影与戏剧观赏模式,但这种现象值得深入研究,任何艺术形式都不应拒绝技术所提供的支持。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媒体技术时代电影与戏剧的视觉文化,在外观上越来越趋向于电影式的,在材料上则是数字网络的,在逻辑上与软硬件驱动有关,而在美学层面则是戏剧式的。未来电影式的图像会被全然不同的质地所取代,图像的外观会更具有戏剧现场的真实感。戏剧也会进一步吸取电影技术与美学的影响,在多种维度中创造现实幻觉与视觉逼真,这些新的维度包括了身体与虚拟世界的交互、视觉与其他感官系统的参与。新媒体的数字技术引擎与传统的幻觉手段共享了这些视觉维度,让观众从被动的接受者变为艺术创造的主动参与者。

电影诞生一百年之后,以电影式的方法观看世界、构建时间、讲述故事和链接人生体验,成为计算机用户获取文化数据并与之互动的基本方法。电影艺术不可能摆脱戏剧性的元素,钟大丰曾提出“戏剧性的原则就是一种特殊的艺术欣赏的审美心理快感的原则”。戏剧和电影在相互吸收、渗透中共享着自身特色,以元素的形式在另一种艺术中发挥着余热。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发展,虚拟现实、远程在场和交互性成为可能。

古典艺术甚至很多现代艺术中,都蕴含着多种“交互性”,文学叙述中的省略、视觉艺术中细节的缺失等,这些呈现的“简化”都需要欣赏者来填补缺失的信息。交互式电影作为大数据变革中一种新型互动体验的电影概念,其审美属性更贴近于后现代戏剧的美学理念,这一方面源于交互式电影画面同舞台戏剧艺术一样有“亲临”现场之感,通过交互产生现场性的互动与情绪上的感染。这种交互性的设计本身就囊括了戏剧性元素,观众通过手机应用程序参与电影叙事的发展,它以观众的选择作为戏剧性情节转折和发展的契机,从本质上革新了传统的电影观赏模式,这也使得交互式电影可以产生像浸入式戏剧一样的现场沉浸感。

传统电影或现实主义戏剧的目的是在表演过程中不惜一切代价地维持真实“幻觉”的连续性。新媒体视域下的视觉美学与这种总体的现实主义追求不同,它是让欣赏主体不长时间沉溺于幻觉的世界,而是在“全情投入”与“保持理性”两个状态间转换,这种美学标准和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不谋而合。交互式电影使观众在“观赏者”和“参与者”这两个角色间转换,在“感受”和“行动”这两种心理状态中切换,在“跟随故事”和“参与故事”间调换。现代主义先锋派戏剧和电影导演,都在各自作品中强调产生幻觉和维持幻觉的视觉方式。例如让演员直接和观众对话,或是镜头向后拉开呈现出剧组和布景。戏剧的“间离”能和电影互相结合吗?戏剧和电影在数字技术变革中能否搭建出一种新的时间与视觉的美学,甚至创建一种新的艺术语言?答案是肯定的。在新媒体数字计算技术与网络通信技术发展的背景下,观众势必可以在剧场、影院与移动媒体中以各自的方式“进入”三维立体的虚拟时空,仅仅观看平面的影像与现场表演已不再是观众唯一的选择。我们可以大胆想象,所有的表现元素都可以通过计算机与网络技术实现模拟,拍摄现实场景,在剧场空间中进行现场表演,只会是诸多可能性中的一种。

结 语

电影与戏剧艺术两者虽各自独立,但始终保持着杂糅、互文、共建和共享。从电影诞生之际再到现如今新媒体技术的广泛应用,戏剧依然可以成为多种表达元素被电影吸收,电影产业的技术更新与市场宣发的商业运作模式,也可以给戏剧提供推广和传播的通道和手段。在新媒体时代,电影与戏剧的混合性、多样性发展态势已成为必然趋势,电影与戏剧在新媒体时代的互融、彼此促进必然会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在数字化时空隧道中同飞共行。

在新媒体时代,电影与戏剧存在的文化形式已变成一种“代码”,这种“代码”用来传播创作者的数据与经验,它的艺术语言既体现在创作者本体中也体现在所有硬件、软件等技术程序的运用与设置中。新媒体增强了电影和戏剧的表达语汇,也为重新定义这两者在未来的概念打开了大门,这是一个深化了解人类生命和客观世界的机会,也是“影戏”概念重新走出历史与现代观众见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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