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双字组声调语音韵律特征分析

张 妍

(唐山学院 外语系，河北 唐山 063000)

一、引言

吴宗济认为，单字音和二字连读变调的调形可以作为句调的基本单元，如果能总结出单字音和二字连读调的基本模式和变化规则，对句调的分析会有很大的帮助[1]。林茂灿等采用数字处理的方法对普通话二字词十六种声调组合的变调情况进行了实验研究，结果展示了四个声调的音高表现[2]。林茂灿等又对北京话孤立两字组正常重音的时长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北京话两字组正常重音的主要声学表现为有较长的长度和较完整的音高模式，而音强几乎不起作用，正常重音的两字组中多数前字能量强度大于后字[3]。梁磊等利用幅度积和音量比探讨了普通话孤立两字组的轻重问题，研究发现两字组后字为非轻声的音量比平均值为1.05，表明其前后字的幅度积基本相等，后字稍大；此外，他们还认为语音的轻重不是由单一因素决定，它与音高、音长、音强等有关系，应该综合考察各个因素，而不能仅考察一两个因素[4]。

另有学者对汉语双字组的音长分布进行了研究。基于负载句[5]和基于实际语流[6-7]的双音节词音长的研究结果均显示音节在词中的位置对音长有影响。此外，冯勇强等指出，在语流中音节的时长会受到音节结构、停顿边界以及音节在词中位置的影响[6]。李爱军基于孤立词的研究发现，韵律短语边界前的音节有时长变长的特性，较大短语边界前音节的平均时长比较小，短语边界前的平均时长更长些[8]。

综上所述，对普通话双字组声调的研究成果从理论和方法上都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学者们重点选择数量较少的典型发音人进行声调的声学考察，主要是对声调的音高和音长的分析，对音强的描写较少。本研究将扩大样本数，在大样本声学实验基础上，从位置类型、语法结构、性别类型方面对双字组中声调的音高、音长和音强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

二、实验设计和数据处理

(一)录音文本

普通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下文分别以1，2，3，4表示)四个单字调，形成了十六种不同的声调组合。本实验从《现代汉语词典》中各选一个双字组词对应一种声调组合。具体录音文本如下所示。

星期(1+1)，光荣(1+2)，工厂(1+3)，骄傲(1+4)；

平安(2+1)，重阳(2+2)，如果(2+3)，迟到(2+4)；

始终(3+1)，厂房(3+2)，写稿(3+3)，考试(3+4)；

唱歌(4+1)，事实(4+2)，历史(4+3)，电视(4+4)。

(二)录音过程和数据处理

实验发音人共50人(男女各25人)，平均年龄20.9岁(SD=2.38)。发音人均为北京高校学生，从小生活在北京四城八区，无长时间外地生活经历，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无听觉障碍，无语言发音障碍，均为右利手。发音人均自愿参加本次实验，无现金报酬，但实验结束后，发音人会得到一份作为感谢的礼物。

录音在安静的教室或语音实验室中进行，周围没有固定噪声源。首先，在录音开始之前，实验操作员会与发音人进行简短交流，请发音人熟悉录音文本。然后，发音人在自然状态下以平稳语速朗读一遍实验材料，词与词之间间隔3～5秒。使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进行录音，采样频率为22 050赫兹，16位，单声道。将发音人据实验材料所发的语音通过得胜(TAKSTAR)PCM-5520专业电容麦克风直接录入电脑，保存为.wav格式的声音文件。

实验数据的处理方式分为三种。在音高方面，首先使用南开大学语音分析软件(Minispeech Lab)对语音样本进行声学分析，提取基频数据(赫兹值)；然后将提取到的数据经过T值公式[9]进行分类汇总；最后进行统计分析。在音长方面，首先使用Praat软件测量双音节词内各个音节的时长，其中非词首的塞音和塞擦音的时长包括闭塞段的长度，词首塞音的闭塞段统一设为50 ms；然后把数据输入到Excel，在Excel中求得音节的平均时长，再根据停延率的计算公式(停延率=单个音节时长/双字组音节平均时长)[10]求出每个音节的停延率；最后将得到的停延率数据进行统计整理并作图。在音强方面，首先通过Minispeech Lab语音分析软件分别提取每个音节的幅度积；然后，在Excel中将全部音节幅度积相加得到整体幅度积，继而计算出音节的平均幅度积，再利用音量比公式(音量比=单个音节幅度积/双字组音节平均幅度积)[11]求得双字组中每个音节的音量比；最后将得到的音量比数据进行统计整理并作图。

三、普通话双字组声调音高分析

(一)双字组声调音高总体分布

在声调格局图中，普通话中每一个声调所占据的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条带状的声学空间[9]。因此，在对语音样本进行总体统计分析时，本文利用标准差来表示一组数据的离散程度，采用平均值加减标准差的方法得到每个声调的声学空间。普通话双字组声调音高的总体分布情况如图1所示。

图1 双字组声调音高的总体分布情况

由图1可以发现，双字组中阴平为高平调，阳平为中升调，上声和去声都是降调。上声呈现“半上”的降调调形，因为降调起点与终点的音高可以代表声调的整体音高，另外起、终点音高差值也体现了降调的斜率，所以本文分别将上声起点处和终点处的音高T值与去声起点处和终点处的音高T值做独立样本T检验分析。结果显示，上声起点处T值与去声起点处T值具有显著差异t(736)=-22.024，p<0.05，上声起点处T值要明显低于去声起点处T值。此外，上声终点处T值与去声终点处T值也具有显著差异t(741)=-9.344，p<0.05，上声的终点处T值要明显低于去声终点处T值。从上面结果看，上声是低降调。此外，上声起点处和终点处T值的差值为0.96，去声起点处和终点处的差值为1.43，也就是说，上声的斜率要小于去声的斜率，上声声调的调形更趋近于平缓。

(二)位置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高的影响

将双字组中四个声调在前、后不同位置的音高表现放在一起分别做成对比图，得到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音高表现图，如图2所示。

图2 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音高表现

由图2可知，阴平无论在双字组前字位置还是在后字位置都是一个高平调。前字阴平调尾部分略有下降，而后字阴平则表现出调尾部分轻微上扬。阳平无论在双字组前字位置还是在后字位置都是一个上升的调形，但是上升的位置和上升的程度略有不同。阳平调在前字位置的前三个取值点的T值基本相同，成持平的形状，从第四点开始上升，上升的幅度比较小，在结尾的第八点和第九点呈现平稳上升的状态。但是，在后字位置上的阳平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凹”形，即从第一点到第四点呈现出下降的趋势，从第四点往后T值开始上升，持续到第九点。上声无论在双字组前字位置还是后字位置都表现为一个中降的调形。去声无论在双字组前字位置还是后字位置都表现为高降的调形。

以四个声调特征点T值为因变量(阴平的中点；阳平的起点、折点、终点；上声的起点和终点；去声的起点和终点)、位置类型为自变量做音高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阴平在前字位置时的中点T值要显著高于其位于后字位置时的中点T值，阳平在前字位置时的折点T值要显著高于其位于后字位置时的折点T值，上声在前字位置时的起点和终点T值都要显著高于其位于后字位置时的起点和终点T值，去声在前字位置时的起点T值显著高于其位于后字位置时的起点T值。总体来讲，位置类型对双字组中声调音高的影响表现为：前字位置的声调音高要显著高于后字位置的声调音高。

表1 双字组前、后位置声调特征点音高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

四、普通话双字组声调音长分析

本文采用停延率计算公式分别计算50位发音人的音节停延率。这种归一化处理后的音长数据便于从位置类型、语法结构、性别类型方面对普通话双字组声调的音长进行详细分析。

(一)位置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长的影响

针对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停延率进行整体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整体停延率平均值

从表2可以发现，双字组中后字停延率大于前字，相差0.04。以停延率值为因变量、位置类型为自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前字停延率(M=0.98，SD=0.13)与后字停延率(M=1.02，SD=0.13)之间具有显著性差异，t(1592)=-7.529，p<0.05，后字停延率显著大于前字停延率。因此，本实验的结果支持多音节组合中组末重读音节的时长大于组中或组首音节时长的观点[12]。下面进一步分类考察不同声调停延率在双字组前、后位置的表现，结果如图3所示。

图3 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停延率

由图3可以发现，双字组前字位置阳平的时长最长，阴平和上声次之，去声的时长最短，显示为阳>阴>上>去；双字组后字位置中上声和阳平的时长长于阴平和去声，显示为上>阳>阴>去。这一结果与冯隆[13]对北京话语流中声调的时长在句中和句末的研究结果一致。此外，从图3还可以发现，除阴平停延率在双字组后字位置略小于前字位置之外，其他三个声调阳平、上声和去声停延率在双字组后字位置均大于前字位置。

(二)语法结构对双字组声调音长的影响

按照语法结构将十六个双字组分为并列、偏正、动宾三类，如下所示。

(1)并列：光荣、骄傲、平安、如果、始终、考试、历史。

(2)偏正：星期、工厂、重阳、迟到、厂房、事实、电视。

(3)动宾：写稿、唱歌。

就不同语法结构的双字组中位于前字和后字位置上的音节停延率进行分析，结果如图4所示。

图4 双字组不同语法结构音节停延率

由图4可知，并列双字组和偏正双字组中，后字位置音节停延率都大于前字位置音节停延率；然而，动宾结构的双字组中，前字位置音节停延率都大于后字位置音节停延率。这一结论与林茂灿等提出的语法结构不会对音节时长的相对关系产生有规律的影响[3]的观点并不一致，其研究结果显示，五种结构(主谓、动宾、补充、偏正和并列)音节时长多数后字长于前字，字音全长和带音段长度都是如此，然而对五种中的少数音节时长前字长于后字的现象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数据。本实验结果显示动宾结构的双字组中后字位置音节时长要比前字位置音节时长短，则补充说明了语法结构对双字组音节时长的影响。

(三)性别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长的影响

针对不同性别发音人的普通话双字组前、后位置的停延率进行单独统计，结果如图5所示。

图5 双字组不同性别发音人停延率对比图

从图5可以发现，男女发音人双字组后字位置停延率都大于前字位置停延率，其中，女性后、前字位置停延率之差(0.08)大于男性后、前字位置停延率之差(0.02)。此外，在双字组前字位置上，男性发音人停延率要比女性大0.03；但在后字位置上，女性则比男性停延率大，差值也为0.03。这说明，女性在发双字组音节的时候，更倾向于把后字位置的时长延长，前、后两个音节的时长差值较大；男性在发双字组的后字位置音节的时候则比较简短，前、后两个音节之间的时长差异较小。

五、普通话双字组声调音强分析

本文采用音量比计算公式分别计算了50位发音人的音节音量比。这种归一化处理后的音强数据便于从位置类型、语法结构、性别类型方面对普通话双字组声调的音强进行详细分析。

(一)位置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强的影响

针对双字组不同位置上声调音量比进行整体统计，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音量比

从表3可以发现，双字组中后字位置音量比与前字位置音量比之差为0.02。以位置类型为自变量、双字组的音量比为因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双字组前字位置音量比(M=0.99，SD=0.24)与双字组后字位置音量比(M=1.01，SD=0.24)之间差异显著，t(1592)=-2.300，p<0.05，也就是说，位置类型对双字组音量比的影响表现为：双字组中后字位置的音量比显著大于前字位置的音量比。梁磊等曾采用后字幅度积除以前字幅度积的方法计算音量比，对四位发音人的普通话双字组的音量比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双字组的音量比平均值为1.05，这表明前、后字的幅度积基本相等，后字稍大[4]。本实验采用大样本数据的研究结果支持了这一实验结果。下面进一步分类考察不同声调音量比在双字组前后位置的表现，结果如图6所示。

图6 双字组不同位置声调音量比

由图6可知，双字组前字位置中阴平音量比最大，去声次之，阳平音量比排第三，上声音量比最小，显示为阴>去>阳>上；双字组后字位置中阴平音量比最大，其次是阳平音量比，再次是去声音量比，上声的音量比最小，显示为阴>阳>去>上。双字组中无论前字位置还是后字位置都是阴平音量比最大，上声音量比最小，并且均表现为前字位置音量比略大于后字位置音量比。但是，双字组中后字位置阳平音量比显著大于前字位置音量比。

(二)语法结构对双字组声调音强的影响

就双字组不同语法结构的前、后字位置上音量比进行统计，结果如图7所示。

图7 双字组不同语法结构声调音量比

从图7中可以看出，在偏正结构和并列结构的双字组中后字位置的音量比要大于前字位置的音量比，动宾结构的双字组前字位置的音量比大于后字位置的音量比。

以不同语法结构中位置类型为自变量、双字组中音量比为因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在偏正结构的双字组中，前字位置音量比与后字位置音量比之间没有显著性差异，t(698)=-0.581，p>0.05；在并列结构和动宾结构的双字组中，前字位置音量比与后字位置音量比之间具有显著性差异，t(698)=-4.066，p<0.05；t(198)=2.542，p<0.05；并列结构的双字组中后字位置音量比显著大于前字位置音量比，但动宾结构的双字组中前字位置音量比显著大于后字位置音量比。前文关于双字组音长的研究发现偏正和并列结构后字位置停延率均大于前字位置停延率，但是在动宾结构中前字位置停延率大于后字位置停延率，对双字组中音量比的分析结果也呈现相似的规律。

(三)性别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强的影响

对男、女不同性别发音人的双字组音量比进行统计，结果如图8所示。

图8 双字组不同性别发音人音量比对比图

从图8可以发现，在双字组中，男性发音人的音量比在双字组前、后不同位置上几乎相等，音量比均为1，没有明显差异。但是，女性发音人双字组前、后不同位置的音量比则明显不同，其后字位置的音量比要明显大于前字位置的音量比，差值为0.06。

进一步以女性发音人音量比为因变量、位置类型为自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表明，女性发音人前字位置音量比(M=0.97，SD=0.23)与后字位置音量比(M=1.03，SD=0.23)之间具有显著性差异，t(794)=-3.425，p<0.05，也就是说，女性发音人双字组后字位置音量比要显著大于前字位置音量比。在前文分析中发现，男性发音人双字组前字位置的停延率比女性发音人大，女性发音人双字组后字位置的停延率比男性发音人大，并且差值相等。这一结果与男、女发音人双字组前、后位置的音量比之间的关系一致。在双字组中，男性发音人前字位置的音量比比女性发音人大，女性发音人后字位置的音量比比男性发音人大，并且这种差值相等。

六、讨论与结论

通过上述有关普通话双字组声调语音韵律的实验分析不难发现，普通话双字组中声调的音高、音长和音强三个要素之间有表现一致的地方，也有表现不同之处。

首先，从声调音高来看，本文基于50人大样本实验分析结果基本支持林茂灿等的结论，位置类型对声调调形有影响，主要表现在：阴平调在双字组前、后位置都读成高平调，在后字位置阴平的音高略低一点；阳平的音高曲线表现为中升，但是在后字位置阳平前半部分下降的幅度比较小，折点靠前；上声在前字和后字位置都表现为低降；去声在双字组中是全降调，后字位置上去声起点要低于前字位置[2]。就双字组内部而言，后字的音高要低于前字的音高，这表明普通话与其他语言一样，在双字组内部存在音高下倾现象，下倾影响每一个字[14]。此外，大样本双字组实验数据显示，上声无论在前字位置还是后字位置，都更趋向于读成低降的“半上”，这表明上声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曲折调，其主要特征并不是“曲折”，而是“低平”。在双字组中上声的降调为低降，其本质是“低平”，起点位置的“降”是因为发音生理的缘由，即有一个下降的过渡。声带的自然状态是中音，当需要发低音的时候，声调需要调节。上声开始的“降”正好体现了声带从自然状态到“低平”上声的调节过程[15]。在上声中，“降”并不是最根本的，“低平”才是本质特征。虽然“半上”是一个降调，但是整体音高均低于去声，并且斜率相对较小，降调调形平缓。去声的降调为高降，其突出的是“高起点”和“下降”的特征。所以上声是单独的调类，与去声首字的高降调不同。

从声调时长来看，在前字位置时表现为阳平的时长最长，阴平和上声次之，去声的时长最短；在后字位置时表现为上声和阳平的时长长于阴平和去声。冯隆认为各声调时长相对关系的改变主要是由于上声在句中是低降调，而在句末是曲折调，双字组的前字与后字紧密相连，中间并无停顿，并且上声在前字位置时为低降调[13]。所以从声调的调形来看，一是具有“上升”特征的阳平需要的时长更长，阳平是中升调，有一个从低到高的滑动过程，滑动的趋势使得上升的动作需要持续较长时间；二是需要保持“高平”特征的阴平调时长仅次于阳平；三是具有“降”这一特征的上声和去声，上声是“低降”，斜率较小，下降缓慢，而去声是“高降”，在降调的发音中惯性的作用使得去声的发音时间最短。

其次，语法结构对双字组声调音长和音强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动宾结构的首音节上，无论是音长还是音强都要比其他语法结构的音长和音强更长、更强。但是，这一影响是否有普遍性还需要更多实验验证。

最后，性别类型对双字组声调音长和音强的影响主要表现为男性发音人倾向于延长双字组的前字音节时长，而女性发音人则更倾向于拖长后字音节时长。男性发音人前字位置的音量比比女性发音人大，女性发音人后字位置的音量比比男性发音人大，并且这种差值相等。整体来看，女性发音人双字组后字位置声调音长和音强都要比前字更长、更强，而男性发音人双字组前、后位置声调音长和音强的差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