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树下蕴真情
——读陈德明小说《红杉树下》
2020-11-12
前些天收到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是陈德民先生寄赠的长篇小说《红杉树下》,喜出望外。我和他是交往了30 多年的老朋友,原先他是一个新闻工作者,后来辗转到南京发展,事业做得红红火火,卓有成效。每每在东海或者在南京见面,都会邀上几个文友聚一聚,小斟几盅,聊聊文事,叙叙友情。
德民先生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评论家和编辑家。我读过他的诗歌、散文和文艺评论,读他的小说尚属首次。晚上,在灯下打开小说的瞬间,油墨的芬芳便漫溢整个书房。一行小诗更是夺人眼球:“青春是一首太过精短的诗篇,我们眼含泪水,不时地吟咏。”如此华美的开篇,拉开了阅读的序幕,把读者带入一个如梦如幻的境地。也只有具备诗人情怀的人,才能做到与众不同的浪漫。
小说的“引子”写得别具一格,从私生女寻父,父女俩之间的对话起笔,埋下揭示郑东杰一生诸多秘密的伏笔,可谓悬念高悬,引人入胜。读罢“引子”便知这是一部“知青小说”,不由地在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可言状的亲近感、融合感。因为,我曾是中国2000 多万下乡知青大军中的一员。
身不由己地翻动着记载着青春年华的相册,在我的心中,在生命的旅途上,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印记。有一幕,就是我的知青岁月。它对于知青来说,是痛苦的炼狱,是意志的打磨,更是艰难的成长。当我捧读这本血与泪书写的文字时,心灵所受到的冲击,甚至远远不能用震撼和痛苦来形容。
从1966 年始,到1978 年终,我国一大批初、高中毕业生(有许多并没有毕业,当时官称知识青年),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感召下,经各级党委、政府的统一组织,精心安排,知青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这一伟大洪流之中。他们怀揣宏大的理想,“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为建设伟大的祖国,贡献自己的青春年华。
读着《红杉树下》,读着读着,真的像德民先生每个章节的“情景再现”了。1975 年秋,高中毕业的我,正好十七岁。在社会层面,“上山下乡”运动,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时,我们这些学生,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姑娘、小伙子。正处青春期的我们,激情四射,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报名,对下乡劳动锻炼,没有一丝犹豫,生怕拖了“运动”的后腿。
记得到农场劳动的第一天,从没有干过农活的我们,累得筋疲力尽,腰酸腿痛。可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拿出笔记本写日记,最后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英姿飒爽气轩昂,风华正茂到农场。战天斗地凌云志,红心热血豪情扬。拜师学艺练本领,刻苦锻炼意志强。阶级斗争永不忘,祖国富强应担当。”其实,在那种形势下,谁都看不到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子,都狂热地为不可知的未来下赌注。扯远了。
长篇小说《红杉树下》,描写的是20 世纪70 年代中后期,以郑东杰和杨文澜为代表的一群南京初、高中生远离故乡,来到苏北马陵山下贫瘠的农村,躬耕田垄,改造山河的人生经历。这10 位具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城市青年,怀揣着梦想和憧憬,夹杂着迷茫和不安,在这里栉风沐雨,淬炼意志,在焦灼和磨难中寻找精神的突围和人生的出路。他们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活跃农村文化生活、改善农村医疗条件、改变落后的耕作方式、提高农村管理水平等等,为东山大队的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作品通过对人物个体的塑造,揭示了人物迥异的境遇和不同的命运。作者以朴实精彩的笔调,艺术而又真实地再现了中国历史上那段人所共知的知青史,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历史内涵和社会价值。
《红杉树下》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表现手法,追随时代,关注现实,情真意切,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充满着真诚的情怀,令人反思和回味,堪称精品力作。纵观洋洋洒洒40 多万字的作品,其吸引人之处在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感人至深;人物命运扣人心弦,难以忘怀。此刻,我想到世界剧作教学第一大师罗伯特·麦基说过,作家一定要把好故事讲好,好故事就是值得讲而且世人也愿意听的东西。生活事实是中性的,纯粹罗列生活中发生的事件,绝不可能将我们导向生活的真谛。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只是事实,而不是真理,真理是我们对实际发生的事件进行思考。通过讲故事,给人们一种思想,一种启迪,一种思考,不然一部作品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在阅读《红杉树下》过程中,我经常被书中的情节感动着,为人物的遭遇而饱含热泪。总觉得德明先生,不仅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而且是十分善于思考的人。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好作品呈现在读者面前。
作者在小说的结构搭建、人物塑造,环境描写等方面,打破了传统写作方法,通篇体现出文学创作的一种新的探索和创新。记得罗伯特·麦基特别强调场景的塑造,他说,场景是在某一相对连续的时空中,通过冲突表现出来的可感知的重要性的价值,改变了人物生活中负荷着价值的情境。每个理想的场景都是一个故事事件,一部电影剧本要有60 个以上场景,而写长篇小说要有更多的场景。著名作家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带灯》,就是以一个个小故事串联而成,获得了茅盾文学奖。《红杉树下》全书共设计了36 个篇章,每个篇章都包含着一到两个故事。
《红杉树下》每个章节的开头,都使用现场“对话”的方式,有“且听下回分解”异曲同工之妙。用这种“导引”来制造故事的悬念,引发读者忍不住往下看的兴趣。并以对话导入“情景再现”而贯穿到底,使读者不仅有新鲜感,还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作者在“后记”中写道:“初次尝试使用当代人物对话与历史故事时空交融的写作技法,不知能否得到读者的认可。心中竟有一种忐忑之感。”其实,小说的写作技法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更没有什么固定模式。有谁见过中外名著,有一样的写作技法?我认为,作者这样的大胆“尝试”是有益的,值得赞赏和肯定。
这部小说在大量运用“海州大调”的同时,还引用若干古诗词和现代诗穿插其中,实现了诗与文的交融,增添了作品的诗性元素,活泼了文字的情景表达。“海州大调”实为“海州五大宫调”,因为曾经分管全市文化艺术的工作,我对它是耳熟能详。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我在任时所为。“海州五大宫调”是江苏明清时期俗曲中的重要一脉,形成于明代嘉隆年间,流传于以连云港为核心区的苏、鲁接壤地带。其特点委婉细腻,节奏舒缓。演唱时,字少腔多,有一唱三叹之感,多用于抒情。德明先生把它纳入长篇小说创作,不仅丰富和拓展了小说的表现手法,而且增强了作品浓郁的地域特色。读时,那一幅幅原汁原味的风土人情画面,不断充斥于读者的脑海。
爱情和死亡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不同的作家会有不同的感悟和哲学阐释。许多文学作品中的死亡,都是源于爱情。在那个蹉跎岁月里,知青是不准许谈恋爱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知青正值青春年华,情窦初开,情感需要有空间让它释放。在我下乡期间,有一个农场就发生了一起悲惨事件。一个女知青,怀孕以后一直用纱布把自己的肚子缠起来,临盆到医院,生下来的孩子严重畸形夭折。事情发生后,他们被农场双双开除。那个女知青,终因受不了社会上的白眼和周围的冷言讽语,最后选择了自缢身亡。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我读过多部以知青为题材的小说,如叶辛的《蹉跎岁月》,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张承志的《黑骏马》,郭小东的《中国知青部落》等等,都有涉及知青为爱殉情、为国捐躯的人物描述,作者设计的这种戏剧化的死亡,都是为了主题的需要而强化人物的悲剧性结局。《红杉树下》也不例外,这部小说主要描写郑东杰、文澜的爱情故事、情感经历和人生变化。他们真诚相爱,最后也是以文澜的死亡而告终。但是,作者对于这一悲剧的处理,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它完全合乎人们的想象,让人感到真实可信。
时隔30 多年,情真意切的两位主人翁,终于在北京西城区积水潭医院再次相见。同时,还有他们插队时偷偷生下便送人的儿子健生,郑东杰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文晓彤。文澜在弥留之际,嘱咐将自己安葬在插队山村的红杉树下,而郑东杰让儿女在墓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以备死后与挚爱的文澜合葬。这段描述,饱含着作者无限深情,令人荡气回肠,潸然泪下。如此的艺术处理,可见作者的独具匠心。
文澜留下遗言后,在“大团圆”中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旅程……已是富豪的郑东杰,按照文澜的遗愿,将她的骨灰安葬在了30 多年前见证他们相亲相爱的马陵山麓红杉树下。对自己的第二故乡东山村投巨资,发展教育、旅游、农业转型等,并决定移居东山村管理这片产业,守护着那处红杉树下爱人的墓地……也许,只有“三栖作家”德民先生,才能打造出这种诗意般的结尾!
还有一个令我惊诧的是,以前的“知青小说”,大多出自当过知青的作家之手,而德民先生并没有插队知青的经历,却能在浩如烟海的知青事件中,加工塑造出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写出《红杉树下》这样的大作,实在是难能可贵,令人钦佩。从另一个角度,可以折射出他超大的艺术修养、深厚的文学功底和文字的驾驭能力。
知青,是这代人的身份,它就像胎记一样,永远不可磨灭。知青们用自己的理想、鲜血和汗水,涂抹出一幅复杂而又纷繁的历史画卷。纵观当今社会,有着知青烙印的人,在各行各业仍然有他们勤奋的身影,其中也不乏精英主政各个社会层面。
《红杉树下》优美的文字,高超的艺术构思,彰显一代知青家国情怀的成功表述,是对爱的赞美,是对人性美的诗意的升华,令人百读不厌,是一本充满正能量的好书。在作家朴素亲切、精炼传神的叙述中,让人得以受到深深的触动。它展现的那个热火朝天、青春激情的年代以及众多的人物形象,将留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