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左边
2020-11-12
象群
桂花没有落下来。空山。铁锹在持续
深入,挖掘。暗河涌动,失眠的象群
沿河迁移,只是太久的苦难,洗黑了
它们的皮肤。而牙齿坚硬,它们依然
对生活守口如瓶,依然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
穿过村庄,穿过白天黑夜,穿过一堆
失散多年的白骨,木栅栏。直到内心的余震
被偷猎者射中,倒地,直到引爆
目光深处的火线,直到坍塌,无路
失眠的象群,终于抵达宽阔
包括我的父亲,这只长期劳损的头象
他背对黑暗,也背对我
呼吸沉重如一台年久失修的木质风箱
夜的左边
夜晚敲过所有事物的门。它敲开池中的鱼
水里的倒影。它敲开一只猫的耳朵
灯下的流浪汉,不远处消失的萤火
夜晚敲过所有事物的门。它声音低沉
像一把利斧遇到黑暗中的石头,那个
手握寸铁的人,在红蓝警示灯前
削一颗发芽的土豆
流水,浓烟四起,50 度的烈酒无法治愈
夜晚的失眠。空荡荡的药瓶碾过高速
病历本。每一扇窗户都是打开的
包括祖先的灵位,燃烧殆尽的祭品
包括一起交通事故,死里逃生的少数
而那只剩下的石狮子,在桥的另一边
正好与我隔河相望
轮回车
车祸。接二连三的车祸。同一个地方
时间相隔七天。路上的血迹还未被阳光
完全擦掉,一对双胞胎兄弟
和他们的父亲又被撞飞
庆幸。双胞胎弟弟活了下来
医生从他的指间取下红色的蜡烛
白色的奶油蛋糕,二十岁的生日
取下左胸的三根肋骨,母亲的眼泪
安息。更多地留给活着的人,只有
三十晚上回荡在村庄上空的鞭炮声
依旧清澈,只有村庄里的老人
依旧把他喊成哥哥的名字,而他
每次都答应,并且使劲点头
行路难
绿色卡车的车轮和我一样高,红灯
生命是耐磨的。它竖立,碾过我的身体
然后,借助一阵风,向右倾斜
一个城市的腹部早已搬运一空,而骨头
坚硬,尘土飞扬。不远处的那个人
白墙上的污点,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孕妇
她肚子里那块废弃的生铁,仿佛在纸上
重新练习走路。车轮明显,下沉
绕道行驶的标志,像一张黄牌,阻断了
猊江和叫魂山山后的画眉。一场春雨
让泥泞更近了,路的一边是刚打开的
雨伞,环卫工人在挥着长长的扫帚
橙色的
沉默的碾子
舞台后面的碾子,谁也推不动
谁也推不动。磨驴已死,朽木不可雕
只有孩子爬到上面,又下来
只有麻雀落到上面,又飞去
旧石匠老矣,只有食指上的刀痕还清晰
六十年代的谷子没有落地,生根
时事艰难。只有二胡的低鸣
依旧重复着旧时的曲调,在舞台后面
继续上演着人间悲欢离合的哑剧
那尚未成形的利齿,挂在孩子们脸上
只有碾子沉默。钓起红尾鱼的线
弯曲成七十五度,另一个碾子
在寒潭深处
墙上的玫瑰
房间里的女人,习惯了在每天晚上睡觉
之前,对着镜子,挤脸上的粉刺
她无法从镜子里消除年龄,一朵玫瑰的
切肤之痛。药罐里,满屋的中药
紧闭的门窗,像在等待秋天的果实
很多次,她都想,趁年轻,买一支口红
可以是褐红,玫红。是暖茶红,珠粉红
但是,窗外的酒吧每晚吵得她失眠
除了高速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饮水机
冷热交替的声音也经常会使她莫名地烦躁
只有白墙上,那朵盛开的玫瑰
鲜红的花瓣,露水,三片悬在半空的叶子
偶尔,能让她忘记阳台上
每次都需要拼命踮起脚尖才够得着的
晾衣绳
草木深
祖母坟头上的青草还没来得及长出来
一场雨,就落了下来。四月清明
我动用了镰刀,对禁止说出的事,保持了
沉默。沉默,这仅仅也是我能做的
挂白纸,压黄钱,在先妣先考的碑前
插柳枝,红香,摆放糖果,倒酒沏茶
像往年一样,长幼有序,双膝跪地,在雨中
而这一次,亲爱的,我必须把族谱,血缘
饥饿和疾病的往事统统告诉你。虽然
在旧碑上,我的名字旁边,不会再刻上
你的名字。但是,你已经和我们息息相关
这里的我们,包括雨中失魂落魄的后人
包括埋在我们身后,永远不会醒来的
我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