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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边长大的孩子

2020-11-12朱蜀英

延河(下半月) 2020年2期

朱蜀英

我们每个人对于生长的家园总有所依恋,走过千里万里,魂牵梦绕的总是故乡的景色,脱口而出的总是不改的乡音。

记得相识的一位青年作家才华横溢,却不失纯真的本色。有人恭维他是出自诗书之家,他谦虚而清醒地说:“我是在牛背上长大的孩子!”那一刻,他不卑不亢。这种强大的底气感染了我。这底气是什么?是载着他度过童年的老牛,还是故乡田野间袅袅升起的炊烟?

我也不由地想,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孩子呢,从上世纪70年代末来到东营,黄河一直陪伴着我,它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能不能说我是在黄河边长大的孩子呢?

黄河日夜从我的身边流淌,这是多么熟悉的一条河流!她让时间像风磨一样地转,经过无数曲折,一路披荆斩棘,吹沙走浪几千里。从雪域高原,以涓涓细流之躯,汇集着无数奔涌而来的支流,终成磅礴之势,东归入海,河海交汇就是大自然谱写的最雄壮的交响乐。

我所在的河口区,要前往东营必须经过利津和垦利两县,还有一条河,这条河指的就是黄河。在1987年,胜利黄河大桥还没有建成之前,去东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没有桥,轮渡就成了过河的唯一方式。

1986年我中考失利,选择一所高中就成了当务之急。经过几番和人说情,终于一所学校同意接收我,但前提条件必须是通过学校的考试。这所学校就是供电中学,供电中学是当时的一所重点学校。怎么还有宫殿中学?我的心里直纳闷。少年时代的我孤陋寡闻,对于油田行业的划分确实不甚清楚。小时候,自己闹过不少笑话,如抛头颅洒热血,硬生生地,听成抛葫芦洒热血,幼小的心灵总是希望有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有个文学前辈幼时也闹过此类笑话,如把十字路口理解为狮子路口。童年的心就是这么无邪,其实本无可厚非。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和父亲坐上了前往东营的车。在轮渡上,看着哗哗流淌的黄河水,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第一次有了淡淡的愁绪。

到了学校,顾不得擦掉额头的汗水,我就被堂妹领着,到了校长办公室。看着那几页卷子,我感觉跟站在黄河边上似的,看着汹涌的河水一个劲地眼晕,中考失利所带来的阴影多少年挥之不去。

我努力地定了定神,开始了这一场考试。堂妹坐在一边看着我,我俩同岁,她比我小几个月。她从小都是尖子生。此刻就在这所学校就读,也是老师们的掌上明珠。在她面前,我总有那么一点自卑。

考试的题目很难,考的什么内容具体我也忘掉了。既然说到难,那我当时肯定就没有考上,我只记得自己考完是一副灰溜溜的模样。回去的路上,我没有说一句话,悲伤后悔充盈着我。光阴不能重来,就和脚下逝去的黄河水一样。堂妹因为正值放假的缘故,和我们一起回家。我清楚地记得,在轮渡上,她还在看书,全然不顾浪声滔天。她看的是叶辛的《蹉跎岁月》,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堂妹顺利考上大学,保送研究生。顺风顺水的她,后来不知为何,殒命在十三陵。是情伤还是其他,这也成了一个难解之谜,正值芳华的她就这么走了。那一年,她25岁。我们不敢去想,也不能无端猜测。性格开朗的她就这样走了,很多年过去了,这成了一道不能揭开的伤疤。多少年后,看着年近八旬的叔叔多次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我的心里也和泥沙俱下一样,百味俱陈。曾经走远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如黄河翻卷的浪花,那么高,又訇然落下,汇入洪流。逝者如斯夫,走远的一切就让它走远吧,生活还是要继续。世上多少无奈事,付诸黄河东流水。

后来的我上了离家不远的一所重点高中。高中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我终于还是没有考上大学,选择了油田一所技校。父母于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欣喜之极,他们忙着给我准备行装,并且嘱托木器厂一个手艺高超的老师傅给我打造了一个床头柜。它是绿色的,敦敦实实的。记得父亲当时找了一辆130车,就是后面带斗的一种车型,我的行囊一概装到了车上。那一刻在通往东营的路上,我是欣喜的。毕竟看到了一个光明的去处,有了一个饭碗。

9月的天气已是入秋时节,天空中还有几丝燥热。黄河水从夏季进入汛期以来,水量一直大得惊人。和冬季我所看到的蛰伏在冰面下的安静的河流迥然不同。此时的黄河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又仿佛惊雷一般撼动大地。一个浪花涌起来了,很快又被另一浪驯服、吞噬。浪打着浪,彼此起伏,奔涌向前。黄河大堤隐隐传来稻花香,芬芳的气息又弥漫在宽阔的水面。放眼望去,金黄色的稻田在风儿的吹拂下,仿佛成了一片连绵的海。

后来的我一次一次走过黄河,很多时候我拿起笔想为她写点什么,可是最终又放下,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有力的语言来形容她。她像极了母亲,隐忍,含辛茹苦地养育却从没有一丝怨言。黄河母亲征程千里万里,从不懈怠,这是一条我熟悉的河流,我真正对她熟悉吗?有时候我问自己,不!我并不熟悉。

我们每个人是沧海一粟,在万物众生中。黄河水滋养着我们,它滋养着我们的肉体,也滋养着我们的灵魂。当我真正的走过人生的每一步,人过中年的时节,我才稍许读懂了黄河母亲丰富的内涵。

在胜利大桥附近的葵园,呼吸着田野自由的风,还有湿润的河的气息,我和几个孩子漫步在万亩葵园,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在葵花丛中奔跑的我们,还有身边哗哗流淌的黄河水,一切笼罩在金灿灿的光芒中。蜂飞蝶舞,暖洋洋的气息笼罩着我。很快就到了黄河边上,我依稀看到对岸劳作的人们,婆娑的身影在田里忽隐忽现。看着近在咫尺的黄河水,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她。她卷起来的浪花甚至溅到我的鼻尖和衣襟。她在向我诉说什么呢?我头一次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流淌的是黄河的水,她是那么激荡我的内心。

此刻的黄河水澎湃着,大口吞噬着两岸的泥土,瞬间洼下一大块的,带着盐碱味的黄泥厚土很快溶入更雄浑的黄中,没有丝毫犹豫,向前流淌!

就在我遐想的时候。一个老农一把拉住了我:“孩子,快过来。黄河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可是有脾气的!”

我不由得退却几步,远远地离开。脚步虽然离她越来越远,但我的心却从未远离。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黄河为什么选择了东营这个小城作为最后的归属,她像一条舞动的黄色巨龙,历经九曲十八弯,来到了这片有着浩荡的芦苇海,有着百鸟齐飞的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这是黄河尾闾的一座小城啊!

是的,我是在黄河边长大的孩子。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在即将结束这篇文章时,因为机缘巧合,我来到壶口瀑布。10月末的天气已近初冬时节,水势滔天,以平均3000立方米的流速迅速冲击着两岸的河床,岩石泛着厚厚的一层青苔。站在壶口边,溅起的水花扑打在我的脸上,密密的一层,睫毛一眨似有水珠掉落。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它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柔软的一块角落。

黄河母亲给予我们的这么多。她的柔韧,她的慷慨,她的无私的哺育万物苍生。我们能回馈她什么呢?是更执着的付出,更勤劳的奉献,更无悔的人生。向我们的黄河母亲交出一份更满意的答卷,也许这才是需要我们做到的。

喝着黄河水的孩子长大了,走过千山万水,看过世间百态,阅尽人生沧桑。她又回来了,回到这片养育她的土地,黄河的涛声还是这么大,只不过,夜夜流淌过的是宁静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