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讀書記書系”感言
2020-11-12閻純德
閻純德
王曉平教授是我們學界的大家。他在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和中國典籍東瀛傳播之文獻學領域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我對他的敬佩之情也是與日俱增。
我們相識緣於1993年我主編《中國文化研究》和1995年又主編《漢學研究》之時,他是這兩個雜誌的鐵杆作者。當我年近古稀,很想找一位學識深厚的學者來接班。最早,我也曾找過一位,第二位就是曉平教授;但是,書生氣輸給了“現實”,這一願望没能實現。接著,他東渡研修——這一次可能是他人生一段關鍵的歲月。後來,山東大學《文史哲》主編陳炎教授也喜歡《中國文化研究》,便來京找我。這位北京人,也是我在意且喜歡的作者。他想打回老家,就來我們編輯部。但是,不是山東大學不放人,而是山東省不放人,於是他當了山東大學的副校長。這位1957年出生的做事全心全意、一絲不苟的大學者,結果在2016年5月2日累死在中國人文社會科學重鎮的大舞臺上……
2018年,王曉平教授寫信給我,説他要編一個書系,名曰“四海讀書記書系”,向我約稿。他在電話裏説: 您在法國那麽多年,要寫的東西很多。我説: 我先後在法國幾所大學都是教書,不是上學讀書。他又開導我:
教學也有學習呀!20世紀以降,在世界讀書,讀世界的書,成爲中國學者的新學業。開國以來到今天,走出國門留學、訪學、教學的學人,從“30後”到“90後”,大家都走過了不平凡的歷程,脚步遍佈世界各個角落,所學涉及多種專業。他們在閲讀中,思考中國文化,對話世界的過去與今天。在他們留下的脚印中,有故事,有經驗,也有汗水和淚水……所以,以獨特的視角,重温求學心迹,再現情動點滴,感受多元文化,描述與回顧在異國搜書、訪書、聽書、講書的親身經歷及與異國學人的交往,以此品味不同文化,評介不同學術思想,思考文化和教育問題,寫出從異國書中所獲新知、真知與思想結晶,寫出探路者的精氣神,這就是我編這個書系的初衷。
他説得有道理。我在法國執教七年,閒居與寫作三年。這麽長的異國他鄉的生活,尤其是在與中國文化、社會、生活差距較大且又友好的國家,收穫是有的;我的這些教學與生活的經歷,確實也算是一筆精神財富。
學習,不只是置身於課堂聽老師講課才是學習,人在社會生活的大海之中“游泳”,也是學習,而且還是一種重要的學習。
人生就像馬拉松賽跑,也像攀登。《荀子·勸學》裏説:“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這句鼓勵青年努力追求學問的名言,作爲所有人的座右銘亦無不可。這攀登,不是追逐榮華富貴,不是名利,應該是人生路上留下的價值。人一生的作爲,雖然不一定達到“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那種境界,起碼應該創造出足以使别人感到賞心悦目的一些風景,才算活得很值!
人生在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是自在人生。但是,生活在現代社會,行萬里路容易,而讀萬卷書很難。我一生唯一的“財富”就是書。始自工資只有56塊錢,除了養家糊口,餘款就是買書。從幾毛錢一本,一直買到幾十塊、上百塊一本,這個愛好一直持續到21世紀。當然,我接受作家、學者、友人的贈書也不少,這其中包括茅盾、巴金、艾青、丁玲、臧克家、謝冰瑩、蕭軍、蕭乾、嚴文井、李瑛、菡子、茹志娟、柳溪、張抗抗、聶華苓、於梨華、童真、黄慶雲、唐人、何達和學者季羨林等作家學者的簽名贈書,於是家裏積累好書兩萬餘册。雖然我曾贈給家鄉中學數千册書,至今家裏起碼還有一萬多册文學和人文社會科學類的好書。
話再説回來,我有這麽多書,自己究竟讀了多少?非常汗顔,其實有的書連翻都没有翻過。這使我想起一句話:“藏書再多,倘若不讀,只是一種癖好;讀書再多,倘若不用,只能成爲空談。”這兩個“不好”,我起碼獨佔其一;還有一句詩:“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這正是我現在的心境。
自從北大畢業,又踏進别的大學的校門,我所能做的,除了努力做好教書育人,無非就是學著做些學問。這就是我的人生道路!在這條路上,在我追求的過程中,唯一的體驗,就是勤奮,這是我性格的特徵之一。《小戴禮記》裏有一句話:“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對照即將走過人生的自己,這名言五項,没有一項可以是達標的。雖然它一直都在鞭策我,可是自己確實没有做到萬一。智者説,光陰易逝人易老,我已老矣,但我不會以老賣老,我的哲學還是奮鬥!王曉平教授在我跑馬拉松的長途中,亮出一個紅字寫成的條幅:“四海讀書記!”他鼓勵我要跑到底,不要輕易退出賽場。這道奮鬥的課題,是對我的鞭策。於是,2018年,我和李楊跑到天津參加他組織的關於“四海讀書記”的啓動學術會議。會上許多學者的高見,都是給我打開的明窗,頗令我心明眼亮。
我没有負荆國外求學的經歷,但我除了在法國巴黎第三大學、國立巴黎東方語言文化學院、艾克斯馬賽第一大學和波爾多第三大學執教講學之外,還去過三次意大利,其中兩次是做學術講座。前後十年的異國他鄉的生活,歐洲,我雖然没有走遍,但也算踏遍了大半個歐洲。歐洲各國,都屬那個西方世界,他們都有民主、自由、平等及博愛的信仰,當然,他們也有不同和差異。
人類自非洲走出搖籃,歷經千辛萬苦,然後分道揚鑣。作爲早期人類出走的兄弟,性格與追求,依然還有許多共同的東西。我們和他們,只是歲月把彼此分割得太久遠,以至於淡忘了歷史,記憶只能從遥遠的先秦那個時代開始。其實,我們并非陌路人,親情不該遺忘在歲月的沙漠裏。不過,按照我們中國人的説法,彼此依然應是“五湖四海”一家親。
説到這裏,我還是試着接受曉平教授的邀請,看看能否爲既文學又學術的“四海讀書記”添上一朵普普通通近於枯萎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