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河蚌有关

游军

在村庄里，所有的小伙伴都特别期待谁家用抽水机把池塘里的水排干。柴油机“笃笃笃”的声音，比过年的鞭炮更加吸引人。还刚刚开始呢，就不断有人前来观望，大一些的鱼塘有时候需要几台柴油机抽上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时，鱼群开始显露，大人小伙都特别兴奋。岸上的人们脱掉鞋袜，把裤脚挽得高高的，提着大桶，开始捉鱼。

青鱼、草鱼、鲤鱼、鲢鱼、大头鱼……各种鱼被悉数捉走，不到半天，鱼塘里就剩一些小鲫鱼和愣子鱼在垂死挣扎。只有河蚌和田螺显得无比淡定。它们静静地躺在淤泥里，几个小时过去后，你会发现它们已经爬出一条长长的足迹。

这个时候就是捡河蚌的好时机了。

“去捡蚌壳不？”我们管河蚌叫“蚌壳”。一声询问，往往会得到好几个小伙伴的响应。捡河蚌不需要征求大人们的意见，但是要小心塘底的河蚌壳划伤脚板。

我们小心地蹚过池塘的淤泥，把大河蚌捡进自己的篮子或者桶里。那些没长过大人手掌的河蚌是不捡的，太小，肉薄。我们留着它们过一两年，长成大河蚌，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们把捡来的河蚌用箢箕抬回家，用井水冲洗干净外壳，再用大澡盆养起来，过一天换一次清水。

清水养着的河蚌并不知道，等待它们的命运，是变成我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它们只要盆里的水平静下来，就会慢慢张开紧闭的蚌壳，伸出粉嫩的斧足，慢慢地蠕动，把体内的泥沙慢慢吐出来。那神情，似乎蛮惬意。河蚌半埋在池塘里时，它们可以靠着这软乎乎的斧足，去往池塘的任何一个地方，多么神奇啊。

没事的时候，我和姐姐喜欢蹲在澡盆面前看河蚌，看到它们大都把斧足伸出来了，就用锤子把澡盆敲动一下，看它们迅速收起斧足，把壳关得紧紧的。关紧了蚌壳的河蚌，任我们用双手怎么使劲，都是掰不开的，力气大得很是惊人。

河蚌的神奇还不止这些呢。

三五天后，河蚌里的泥沙吐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开河蚌壳取河蚌肉了。母亲把锋利的刀口插进紧闭的蚌壳里，往砧板上一使劲，河蚌就开了。取走河蚌肉之后，开了壳的河蚌，像蝴蝶的两个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真是耀眼啊，那是和珍珠一样的质地和光芒！

我拿来锤子，把蚌壳敲碎，捡着大小合适的碎片，再慢慢敲成近圆形，用磨刀石和砂纸慢慢沿边口磨得光滑，然后放进小木盒里收起来。那小木盒俨然成为了我的藏宝箱，慢慢地藏满了一箱子亮闪闪的河蚌圆片。尽管，亮片的背面，是粗粝的河蚌外壳，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些亮片的喜欢。这让我从小就知道，很多事情的存在，有其多面性。

河蚌开得多了，也会遇到惊喜。比如，会获得一颗真正的珍珠。

那天，跟往常一样，母亲开了河蚌之后，我和姐姐负责取河蚌肉。这次的河蚌都非常大，每一个都沉甸甸的。突然，我发现河蚌的外套膜处有一个硬硬的圆坨，我用力一捏，比黄豆略大，居然是一颗珍珠！还湿漉漉的，就有着迷人的光泽！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宝贝啊。这让我们兴奋不已，立马把所有的河蚌都检查了一遍，但翻遍了所有的河蚌，也没有再找到一颗珍珠。

我如获至宝地把这颗珍珠也藏进我的小木盒。村里的小伙伴得知这个消息后，都跑来看我的珍珠。有人说这是野生的珍珠，可以卖个好价钱。可我不打算卖掉，不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打算卖掉。

后来，姑姑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人帮忙，在她家的池塘里用河蚌养起了珍珠。珍珠蚌被整整齐齐地吊养在池塘里，哪里也去不了。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些河蚌也长大了不少。它们被悉数取下，堆成一座小山。每一个打开的河蚌里，内膜上都有好多颗珍珠。那些珍珠有些是圆溜溜的，有些是水滴形的，有些是奇形怪状的;有些是粉色的，也有些是白色的。姑姑把好看的珍珠都收起來，不好看的珍珠都送去工厂，打磨成了珍珠粉。河蚌肉都变成了饭桌上的一道菜，那堆积的河蚌壳，也被送进了工厂，碎成了养猪的饲料。

整理完这些珍珠蚌之后，表哥把我拉进东厢房，他把一颗紫色的小珠子塞进我的手心里。

“这是紫色珍珠，总共就五六颗彩色珍珠，我偷偷给你留了一颗最好看的。”

“珍珠还有紫色的啊？”

“嗯，听说还有黑色的呢，我没见过。”

我紧紧盯着这颗稀缺的紫色珍珠，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姑姑。

“不用担心，你现在是我妹妹，我给你留一颗最好看的珍珠，没什么问题。”表哥看出了我的犹豫，拍着胸脯说。

是的，这一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我突然被改了户口，随了姑父的姓氏，跟表哥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后来，表哥又变戏法一样，拿给我许多贝壳。有白色的，有带花纹的，大小不一，都精致得让人惊讶。还有一个漂亮的螺壳，对着里面吹一吹，可以听见“呜呜呜”的声音。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湖边的孩子来说，这些贝壳属于很新奇的宝贝。

“知道吗，这些贝壳来自大海，根本没有被打磨。在辽阔的大海里，就跟我们这里的池塘生长河蚌和田螺一样，生长了许许多多美丽的贝壳和海螺。涨潮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贝壳和海螺会被冲到岸边的沙滩上，早起的赶海人，随随便便都可以捡上好多，有些还活着，有些只剩下空壳……”

表哥也没见过大海，他这些诱人的描述也是听别人说的。

啊，大海。那该是多遥远的地方啊。小小的我在心里暗暗期许，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去海边看看，捡好多好多比河蚌圆片更加漂亮的贝壳回来。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