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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真实与虚构

2020-11-11山东省威海市周海亮

中学时代 2020年7期

■山东省威海市/周海亮

我常常听到一些同学在评价自己某一篇文章的时候说:这是真事。言外之意是,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你可千万不要不信。并且,因为是真实的故事,所以理应得到较高的分数。

我想说的是,真实的故事,写到文章里,有时并不会让你的文章更出彩,甚至,很多真实的故事,也并不会让文章更有真实感。比如有人一生中经历过两次空难和八次车祸,全都侥幸生还,这是真实的,但是如果把这些全都写到小说里,就会显得很假,没人相信。真实的故事必须加以修改和取舍,才能变成文章。如同一袋面粉,只有经过加工和烹饪,才能变成美食。这是一个道理。

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失语者朋友,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我们都会走在一起。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条狗。狗突然从远处冲过来,我吓得不知所措。关键时刻,他挡到我的面前,低下身子,做出捡石头的动作,狗转身就跑了。我想,吓跑狗的或许不是他的那个动作,而是他的无畏。从此以后,我与他成了更要好的朋友。虽然那时候我们都不懂手语,但是,我们完全可以交流。

后来,我了解了他的故事,就是我要与大家分享的《小美的歌声》,只不过我做了很大的改动。首先我把主人公的性别和年龄改变了一下,把他的故事也改变得更加戏剧化和悲剧化。当然,这个故事有一个光明的结尾,能够让读者看到希望。

事实上,到最后,除了大的框架和情节,故事基本都是虚构的。但是,它所呈现的,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同学们在写文章的时候,一定要拿捏好真实与虚构的分寸,只有这样,你的文章写出来,才会显得更加真实,而不需要你去告诉别人“这是真事”。

◎文章链接:

小美的歌声

□周海亮

小美的歌声,单调乏味,尖锐刺耳。临睡前,小美又唱起来了:“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小美只会唱这一句。她是哑巴。

小美很小的时候,男人教她说话。男人说,阿爸。小美说,阿爸。男人说,苹果。小美说,阿爸。男人说,天安门。小美说,阿爸。男人说,小老鼠。小美说,阿爸。男人就哭起来,号啕。男人说:“妞妞,你怎么是哑巴啊!”斗大的脑袋撞向松软的土墙,墙皮啪啦啦地掉。男人的动作把小美逗笑。小美边笑边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带小美去医院。医生把小美的嘴巴撬开,研究她细细的喉咙;医生拿一堆图片给小美看,表情越来越凝重;医生忙了一天,把小美像魔方般拧来拧去。最终医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哑,还傻。”医生说,“并且不是一般的傻。”

小美没有妈妈。她只有阿爸。

男人头大如斗,脖子细长无力,左肩上直接长出左手。男人干不了农活,走路都不稳当。正下着雨,床上挤着接雨的脸盆,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可以把时间无限度地定格或者抻长。小美把一只破旧的纸船小心地放进脸盆,两根手指在旁边快速地划水。船舱很快被雨水灌满,小船打着旋儿,慢慢下沉。小美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说:“妞妞你别唱了,我好烦……妞妞你别唱了,要睡觉了……妞妞你想妈妈吗?你想不想妈妈……妞妞咱家没粮食了,明天咱俩吃什么……妞妞快别玩那个纸船了,妞妞快睡觉吧!”

男人给小美脱了衣服,盖上被子。被子很快被小美柴棒似的两腿踢开。六岁的小美躺在床上,歪着头,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个纸船。男人捏着小美清晰可见的小小肋骨,仿佛稍一用力,那肋骨就会被捏得粉碎。男人不停地用袖子擦干滴落在上面的泪滴,却总也擦不干净。男人说:“撑不下去了,妞妞,咱俩撑不下去了。”男人又开始号啕,声音沙哑高亢,震得眼眶里未及淌出的眼泪噗噜噜地滴落在小美圆圆的脸上。

小美盯着纸船,颤颤地笑。小美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突然站起来,说:“妞妞咱不睡了,我们去看妈妈。”男人给小美穿好了衣服,领着小美走向野外。雨下得很大,男人感觉小美使劲儿攥着他的手。小美的手,轻轻地抖。

男人按下小美的头,逼她给一座孤坟磕了三个响头。野地里积了很深的黄浊的雨水,呛得小美不停地咳嗽。男人说:“妞妞,咱们也走吧。”小美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男人从身上撕下一绺布条,蒙上小美的眼睛。小美再一次咯咯地笑了。她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男人牵着小美,慢慢走向远方。他们走了很久,来到悬崖边上。男人解开蒙住小美眼睛的布条,他看到小美兴奋的表情。男人说:“妞妞,我们跳下去吧!”小美说:“阿爸。”男人牵着小美往前走,一步步接近天空。男人说:“妞妞,你怕死吗?”小美说:“阿爸,阿爸。”男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拉着小美继续往前走。小美突然停下脚步,身子缩成一团。男人说:“妞妞,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男人似一匹即死的兽,表情狰狞恐怖。小美猛然挣脱了男人,转身就跑。男人愣了一下,想追上去,身体却突然急速下陷。仿佛脚下正颤动着一条深不可测的长着利齿的裂缝,男人感觉自己,被一点一点地咀嚼和吞噬。

……男人醒来的时候,看到围住他的村人和小美。村人说:“你晕过去的地方,周围全是密麻麻的狼蹄印儿。”村人说:“你躺在一个小水洼里,是小美一直抬高着你的大头,不然你早灌死了。”村人说:“你腿上划了一条很长的口子,流了很多血,是小美给你包扎的。”村人说:“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小美已经守了你一天一夜。她不停地唱歌。她的歌吓跑了野狼,唤来了我们,又唤醒了你……”

男人盯看自己的腿。那个曾经蒙住小美眼睛的布条,此时,正稳稳地缠着他的伤口。

男人闭上眼睛。他不想让泪水涌出。男人说:“妞妞,再给我唱个歌吧!”

小美就唱起来,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作者的话:

很多同学问我,一篇文章里,判断“美的语言”的标准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最合适、最准确的语言,就是最美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