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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教授

2020-11-09范为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文广领导村民

不二教授,三十四岁,大号李文广,农科所副研究员。不二,不但不二,头脑活份的像个转轴,一转一个点子,一转一个主意,精明的很,是农科所扶贫攻坚队伍中响当当的骨干,不可能是二五眼,主要政绩,是他把自己的生身之地双合村下一组,弄成了全县首富。

双合村分为上一组和下一组。上一组,是个穷组,是因李文广才被找上门来请求帮扶的村民组,不是所属任务。用所领导的话说,“因人而事、意外负担!”所以意外,有两层因素,一层因素是李文广把下二组给弄富了,一层因素是李文广春节期间到上一组组长张云秀家惹了一次闲,被张云秀顺势而为,追到到农科所,指名道姓要李文广去他们那里扶贫。张云秀扬言,不把他派去就住在所里了,横得很。领导只看了一眼就怀踹了兔子了,呼天抢地地招来李文广。

“看不透,你平常蔫了吧唧,还有这么大的名气,人家都非你不用、非你不请了,被人家堵了门了,高兴吧?丢人唉!。”领导话里带刺,眼里带火。指着隔壁会客室的方向,问他和那个女同志发生了什么情况。

李文广听说自己家里有人来,是个面目清秀的女人让自己帮着扶贫,知道是张云秀了,说:“能有什么情况,无非闹冤家,从小打到大的事。”

领导疑云密布,拉着脸说:“挺大一个爷们,没事找事,和个女人家打得什么架?还从小打到大?文化人呐,博士后唉,这张脸呐,你可以不要,我不能不要!”

领导生气的样子很好看,有点斯斯文文,文面上雷霆万钧,语气上松松软软,没有一点杀伤力。李文广给领导当过助手,对他的了解就像对自己的手指脚趾的了解一样,是一个挺护犊子的人,所以不但不收口,反倒乐滋滋的,说:“打了快一辈子了,不光小时打,这次春节还打了一次。”

领导掐指算算,才二十天的事,难怪人家非你不用,慌了,火了,戳着李文广脑门,说:“瞧瞧你,文绉绉一个人,平时说话都低着八度,心里竟隐藏这么多的龌龊,早知道谁收你啊!”领导的话不狂,这个所是农科院直属所,是国家重点科研项目的攻关所。

当然,李文广也不糠,他把家乡弄富的事,早名聲在外了,省、市、县的媒体早前就有过专访,挖他的人都排成溜了,哪个不是工资翻倍,哪个立马正高的?他才不怕,身子一挺,说得半真半假:“你要叫我给她扶贫,八抬大轿请,我都不来!”

领导被他的气势给弄蒙了,说:“怎么就请都不来了,你弄个理表出来。”

李文广说:“别问我,问她去!”

领导也动了真格,揪着着李文广直奔会客室。

领导开门见山,说:“云秀同志,李文广打人不对,听说把你从小打到大,这么严重的事,是我们失察,一会儿我把人事部门的人叫来采个证,对他做一个组织处理。”

云秀先是愣神、后又抿嘴,再后来眼泪都笑出来了,说:“这话,他自己说得?就他那身材,比麻杆粗多少,打我?我打他还差多,而且让两个三个的。”

领导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给弄反了,所谓的打,与拳脚无关,是嘴上会气,从小到有过被打也是李文广,接下来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文广也不多说,只三个字:“我不去!”

云秀轻飘飘地说:“成!行李我都带了,一会儿就搬你去你宿舍,这样行吧?”

“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耍无赖啊?不丢人啊?咱俩有关系吗?”李文广了解张云秀,别看外表清清秀秀,骨子里巴巴凶,凡事说得出做得到。

李文广不去,张云秀不走,哪里是头呢?管吃管喝不说,天天还得处理这矛盾,领导脑筋动了动,对李文广说:“文广,基层找上门来没有不管的道理,你去!只要有成效,正高,最低年底。”

不等李文广亮态度,云秀那边就接上了,说:“他要是能把我那里给弄富了,我从收入中拿出百分之一的利润,奖励!只要他高兴,我自己都可以作为奖品。”

“呸!”李文广差点把口水喷在她那张喜气洋洋的脸上,说:“你这个奖品,在下一组的那些光棍汉的眼里都一文不值,还想给我打包?做你的黄粱梦去吧!”

李文广是高高兴兴去得,又是垂头丧气回来的,是被张云秀连推带桑给提溜回来的,说“退货!”

领导不明就里,大着脑袋问:“这才一个月啊!为什么退?”

云秀说:“因为他二!”理由很搞笑。

说李文广“二”,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李文广来到上一组,头一件事不说怎么富,啥时富,富到啥个程度,反倒没完没了地讲思想,谈观念,念经样的绕,感觉是在兜圈子。就此认为李文广来村上,不是帮助致富,怀疑李文广翻上一组和下一组那点旧仇,气哪能不大?全组的男女老少齐出动,要求云秀到农科所退货。

云秀口中的“二”,是针对指李文广想法离奇、有违老农意识,是呆、傻、愣的总括。

领导不想听云秀一面之词,把话语权交给李文广。

李文广理直气壮,说:“才不到一个月,就想遍地流油、家家有钱,脑子让驴踢了了吧,二不是我,我不二!”想说云秀二,结果说成了我不二。

云秀岔着气,说那就叫你不二教授吧。不二教授就这样被叫开了。

李文广说,不二就不二,我喜欢,马没夜草不肥,人无绰号不发。

想一口吃成胖子,吃不成就退货,谁还敢去?就冲这个观念,门都没有!领导一脚跨在了李文广这边,一番高论,把云秀说得脸红、心跳、无言以对。

李文广和张云秀的嘴仗几乎天天打,即便在扶贫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也没停歇。都说习惯成自然,这个毛病是两人儿时形成的,纯属习惯!

李文广和云秀的矛盾是二十年前积下的,李文广家在下一组,张云秀家在上一组,两家相距八九公里,一个沟里,一个沟外。下一组山高林密,上一组田丰水美。经济上,一个穷,穷得一天三顿稀饭,还吃不到头,十块八块的学费钱,都得东拼西凑,衣服没有不补丁摞着补丁的,包括大姑娘小媳妇;一个富,富得粮满囤、猪满圈,走路都鼻孔朝着天。

当然下一组也不全是一无是处,下一组的孩子普遍比沟外上一组的孩子有学习上的天分。上一组的人和下一组的人内心都有嘀咕,聪明的人穷,愚笨的人富是什么缘由?与脑满肠肥、贫寒励志有关联吗?学校甚至把这个现象作为课题请专家研究过一番。上一组的村民为了搞清原委,甚至给学校送了两口猪,最后的结论竟是下一组孩子普遍是富硒体质,上一组的孩子体质偏酸,营养不良,影响了大脑的发育。

这是什么理论?直接说成傻子不就得了!上一组的人恼羞成怒,说偏酸还过得去,说营养不良,显然胡说八道,便一路穷追,追到县上让专家们把吃到肚子里的猪给吐出来,猪是吐出来了,至那以后,学校摆出两副面孔,凡上一组的孩子,都眼一只睁一只闭,学不学随意,课上不上随意,考试答不答题还随意。下一组的孩子不行,入学必经大考,比如小九九是否熟练,前后左右,鸡鸭猪鱼是不是会写,诗歌能否背诵十首以上。上一组嘲笑下一组,说穷得分文没有,家徒四壁,只剩下之乎者也了。

别看两组村民都各扬所长、戳人所短,孩子们却有另一番世界。两个组的孩子从新中国建立那天起,就在同一所学校学习,每天二十几里的路程都是搭伴而行的。每天早上三点,冬季时天还都没放亮,上一组的孩子们就都聚集在云秀家的门前,等着下一组的李文广带着他们那一组的学生们到来。这是学校的安全考虑。那时的李文广,个头小,但学习好,被指定为两组孩子的队长。云秀哪里肯服,又没法靠正常手段加以取代。因为,李文广有个优势,她不具备。李文广一路下来,不光负责安全,还自发地给那些上一组的后进孩子们辅导学业,孩子们学习上的难点,都能在李文广那里得到解决,而且孩子的语言,平等的身份,远比老师通俗易懂。为了这个,李文广每年都受学校的表彰奖励,连学杂费都给他免了的。云秀不甘心自己在上一组孩子中的地位下降,只能另辟蹊径,私底下对下一组的孩子们说,谁跟我一伙,我每天给谁一穗玉米;对同一组想跟李文广走进的孩子,要求每人每天交一穗玉米,再说,云秀他爸是上一组的组长,谁不怕啊,没几天局面就发生了巨变。

李文广不甘心名存实亡,说耗子急了还咬人,体力不成动脑力,天天拿云秀的零分说事,还把自己奖状往她家大门上贴。万事就怕比,云秀父亲都被比急了,索性找个算卦先生算。算卦先生,指头一掐,煞有其事,说坏了,下一组坏了上一组的风水,下一组的下一代要领导上一组的下一代呢。

李文广才不和村民置气呢,想搞一场实例教育,用下一组的事例教育上一组。上一组的人都知道下一组的人现在富了,还是全县八百六十个村民小组里最富的那个。富到什么程度?家家住洋楼,大到拖挂,小到奥迪,一路扬尘,天天从上一组的门前穿来走去,光是嫁到下一组当媳妇的大学生都有十几个,上一组的姑娘想嫁,人家还不要,说是怕拉低了智商。上一组对下一组的不满杠杠得,每个村民的脸上都趴着火。

上一组与下一组的矛盾延续的很长,起码有三代人、几十年那么长。是一日河东一日河西的那种矛盾,解不开,理还乱。根子呢?根子就来自解放前夕,那个年代有个口号,叫“斗地主分田地”,凡土地在十亩以上的人家,几乎一夜之间成了中农、富农和地主,被沟内的给自己扛活的“穷棒子”,洪水猛兽般的冲将出来,打翻在地。沟外人家的土地,轻而易举地成了沟内人家的财富,有点抢得硬硬生生。

李文广的爷爷当年在沟外的时候,家中有七亩土地,另租种大户人家七亩,有地契为证,可是当时的贫协主任、云秀的爷爷,说既然革命就得完全彻底,把上级规定的红线私自给调低了,五亩统统算作中农,还指名道姓,说李文广的爷爷够富农了,李文广爷爷鸣过冤、叫过屈,云秀的爷爷始终仰脸朝天。

说下二组的人怀有夺回土地的梦想,当然怀有,意愿始终没能达成的原因,缘于上一组的人誓死捍卫土地的决心太大,出身太好,县乡领导都不敢过分努力。下一组的人看不到希望,只能寄希望与下一代的成长上,所以家家在子女学习上下苦功,即便上无片瓦、吃糠咽菜,也让孩子读书。这就是为什么下一组的孩子学习好和家家出大学生,上一组的孩子学习差的原因。不在于缺锌缺铁的,在于一个头悬梁锥刺股地刻苦,一个吃不愁、穿不愁的小富即安。云秀正是那个小富即安中的一员。云秀不笨,只思想懒惰,从小就没养成学习习惯,以至于到了五年级小九九还背不圆全。

云秀接任第四任组长之后,正直改革开放中期,下一组变了,变得得翻天覆地,云秀也想变,尽管没想出上一组那种思路,却想到了电影里土匪收取买路钱的场景,脑子一歪,竟组织村民自掏腰包,把穿村而过的土道路修成了水泥的,然后大剌剌地设卡收费,而且是双向收,收取的費用竟然比百公里的高速路还贵上一倍的费,下一组的孩子上学都得交年费,没出一年,上一组就把下一组重新逼回到了贫困线上。

下一组的村民找乡,乡县,找上级公路局。云秀说我们修自己门前的公路,村民自己集得资,嫌贵可以不走,没谁逼他。有点心理扭曲,忘乎所以。

李文广是下一组经济发展的主心骨,哪能坐视不管,借着春节探亲,直闯云秀家,说路是你上一组一家所有吗,你们上一组在娘肚子里转筋的时候,下一组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说修路你征求下一组同意了吗?你集资修路经谁批准了,你竟然敢把一个村子给弄返贫,我不光告你,我还告县上。云秀跳着高说你去告!你去告!

她哪里想得到,李文广说到做到,当着云秀的面往省长热线打电话,没出十分钟,省长热线的电话就到了县上,县上领导屁滚尿流,五大班子,外加县法院,一眨眼就扑到上一组了,阵势之大,云秀和村民都筛糠了。下一组的村民,家家拉出一个清单,要求赔偿一年来的损失,最少的一家都在五六十万上。

这哪里是要钱,简直是要命。云秀熊了,上一组的村民也熊了。云秀把李文广拉到一边,说上一组的人只有粮有地没有钱,如果把地给了你们,我们的穷谁来管?到时我们也得反过来告你们。李文广同意云秀的说法,可下一组的损失太大了,不能没个说道。 他想到自己目前正在研究的合作经济的课题,说不如在上一组和下一组的合作上做做文章,把下一组的损失变成股份,搞一个合作经济。下一组的村民皆大欢喜,可上一组的村民又不干了,说土地是命根子,荒山算什么呢?遇上天灾人祸,解决问题的还是土地,是粮食。问题又回到了法院,法院说三个月,三个月拿不出办法,依法判决。修一条路掏空了全体村民的所有收入,土地又是靠天吃饭,上一组终于坐了全县贫困村里的头把交椅。

这就是李文广口中说得和云秀春节期间的那次打仗。

“退货”失败,云秀只能把李文广又带回上一组。一进村,云秀就安排几个平日里爱打鱼摸虾的后生,到河里弄河鲜招待李文广在家里吃饭。李文广知道上一组极端困难,为了还债,鸡都卖了,猪杀了,引以为豪的粮囤子都快底朝天了,饭怎么吃得下?

云秀不听,亲自上灶,田鸡,鲫鱼,螺丝,还有李文广爱吃红烧肉, 满满一桌,全是硬菜。李文广里外为难,索性掏出二百元,钱按在桌上,说收了,收了就吃。

……

道路放开后,下一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经济再一次活泛,却不满足,逼着李文广出新招,李文广看看山,看看河,说山上观光,水里漂流,特色种养,于是家家开办民宿,人人都成了大师傅,钱都用面袋子往银行扛,转眼就成了全省首富。

李文广对云秀说死守农业、寸土不让的观念必须得变。云秀急得天天抹泪,说不是不想整合,一说土地,心里就怕!

李文广说:“下一组,没你想得那么坏,都什么年月了,土地,人家早看不上了,各家的土地都上了户口,五十年的合同,他们想就能想去!

云秀说:“村民对下一组分文不拿就开发我们的土地,情感上过不去。”

李文广不赞同这个说法,鸡头白脸地,说:“你们欠钱,是事实吧?人家没要现金,算作投入,也是事实吧?开发不要你一组村民一分钱投入,土地关系也没有根本性的变更,年有土地分红,月有固定收入,你们是死脑筋哪?”

李文廣脑子转了转,说得了!每家出一个代表,做得了主的,到下一组游学去。云秀说只要能富,什么学都随你。唯独抓住土地不肯放手。

下一组的巨大的变化把上一组的村民吓了一跳。有人说,有路往山上修,土地扣个棚棚,水里弄些喇咕,是农民干得事?作呢!有人对民宿里的大便器来了兴致,不会光坐着拉,还提供手纸和牙具,说滑天下之大吉,一个个抿着嘴笑,当看到人满堂、车满川、成沓的票子甩上柜台时,笑不出来了,捏着兜里的那几十块、十几块,满面通红,羞涩难当。即便这样,个别村民还突发奇想,说把上一组的土地退给下一组,上一组重归山沟如何如何。云秀差点扇他的嘴巴,说这不是转变观念,是见财眼开,山沟子交到上一组手里,不出半年得重回贫困,戳着脑袋,说差距在这呢!一句话,上一组村民的思想无一例外,竟全都通了。

云秀对李文广说还有件事,都融合了,上一组欠下的债务,能免不能免?李文广义正词严,字句清晰,说非但不免,每年还得按股分红,这既是违法的必须的成本,也是市场的本源,更是你们上一组发展脱胎换骨的动力。云秀指着李文广的鼻子说:“说你二,你还真二!一家子了,可以这样无情不?”其实云秀心里明白着呢,上一组这尊破鼓,没个重锤真不行,李文广,不二!

(作者介绍:范为,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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