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翻译与“翻译体”面面观
2020-11-06裘禾敏
裘禾敏
从符号学角度看,如果人们掌握的符号系统越多,就越能全面深刻地认识世界,因为每个符号系统描写世界的途径各不相同。语言是符号系统的重要成员,也是促进不同民族之间互相理解与沟通的有效媒介。谁熟练掌握不同语言,熟悉跨文化交际,谁就有可能从事跨符号系统的翻译工作,成为文化摆渡人。
第十一届“杭州师范大学—《英语世界》杯”翻译大赛秉承“给力英语学习,探寻翻译之星”的理念,得到了海内外翻译爱好者的热烈响应,仅英汉翻译部分就收到了2200多份参赛译文。通过评阅参赛作品,我们欣喜地看到,今年的文化擺渡人来自五湖四海,既有经验老道的资深选手,又有初出茅庐的译场新秀。
翻译包含理解、转换、表达。理解阶段,译者分析源语,挖掘内涵;转换阶段,译者跨越不同语言符号系统进行取舍、重组,将捕获的意义转换成译码信息;表达阶段,译者借助新的目标语系统再现源语的内容与形式。由此可见,译者是贯穿整个翻译过程的主体。尽管翻译标准可以是客观的,然而译文是译者“戴着镣铐跳舞”的智力劳动产物(brainchild),是主观的东西,既有别于源语,又不同于目标语,因而被称为“第三种语言”,也就是我们结合这次大赛汉译Confronting Modern Lifestyles所呈现的“翻译体”。
就译者母语与外语的关系而言,翻译可分为“译出翻译”(outgoing translation)与“译入翻译”(incoming translation)两个方向。英译汉属于译入翻译,目标语汉语是我们的母语,所以就能更清楚地考察“翻译体”这个话题。从参赛者提交的译文来看,我们将“翻译体”按从小到大的翻译单位划分成三个层级——照收英汉词典义项的“词语翻译体”,承袭源语句子结构的“句式翻译体”与照搬源语逻辑的“思维式翻译体”。
一、照收英汉词典义项的“词语翻译体”
美国译论家尤金·奈达较早在其专著《翻译理论与实践》(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1974)提到了“翻译体”(translationese)一词,表示“形式忠实,导致信息内容与效果不忠实”(formal fidelity, with resulting unfaithfulness to the content and the impact of the message)。他强调“翻译体”的实质是“形似”而“神不似”,有的译文从遣词造句层面看,貌似“字当词对”,但是意义偏离甚远,究其原因,大多是译者拘泥于英汉词典的释义所致。
原文Confronting Modern Lifestyles是语言平实、内容清晰的议论文语篇,虽然由节选的八个段落组成,主题相对独立,主旨比较明确,但是要翻译成准确通顺、合乎规范的汉语并非易事。
源语:【1】Few people would disagree that modern society has changed dramatically in the course of only a few decades. These changes can be characterized in a variety of different ways. We can point, for example, to the growth in disposable incomes, to a massive expansion in the availability of consumer goods and services, to higher levels of personal mobility, increases in leisure expenditure and a reduction in the time spent in routine domestic tasks.
参赛译文:很少难以认同仅仅只是过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现代社会已经有了戏剧化的改变。这些改变可以通过各色各样的方法来说明。例如,我们可以说可支配收入增加了,消费品以及服务供应也大规模扩大,有了便利的出行,增加了闲暇时间的消费,减少了花在日常家务上的时间。
通过比照汉语与英语,可发现上面参赛译文在词语层面的“翻译体”现象。譬如,“很少”对应few,“难以认同”对应disagree,“戏剧化”对应dramatically,“改变”对应changes,“说明”对应characterized,“方法”对应ways,“闲暇时间的消费”对应leisure expenditure等,这些汉译显然是“抓字典,按照原文句法拼凑堆砌”(傅雷语)而成的。一对一拆开看,好像很忠实,但放在更大的翻译单位句子里考察,就不尽如人意了。这样的“翻译体”有生搬硬套英汉词典解释的痕迹,是初涉翻译实践者绕不开的阶段。
解决词语层面“翻译体”的主要对策是,可将英汉词典释义权当参考,结合词语所在的语境与文本内容作适当的变通,选择适合的译语,因为每个词语在新的语境里都是新词,都可能赋予新的含义。
参赛者在“词语翻译体”的表现可谓五花八门,同一词语的汉译形形色色,但万变不离其宗,大多是因为译者过于依赖英汉词典解释。这就提醒我们,翻译一定要进行深层次思考,落笔前不可率尔操觚,避免随意而为。
二、承袭源语句子结构的“句式翻译体”
通过评阅提交的汉译文,发现许多参赛者在翻译句子层面的能力还有待提高,有的译者过多地受原文语法及表达方式的束缚,汉译的句子结构亦步亦趋,光顾形式的忠实而忽视了语义的通顺与规范,出现了“句式翻译体”。
源语:【5】It is clear, even from this cursory overview, that no simple overriding “good” or “bad” trend emerges from this complexity.
参赛译文:即使从这个粗略的概述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没有哪一种出现于这种复杂性的趋势是压倒性的。
王力先生在其专著《中国现代语法》中讨论了汉语的欧化语法现象,他指出:在西文里形容词不能单独充当谓语,必须有系词。例如汉语“他的妻子很好”,翻译成英语是his wife is very good,而不是his wife very good,这种语法渐渐影响汉语的表述,有人将判断句代替描写句,不说“他的妻子很好”,而说“他的妻子是很好的”。“花红柳绿”变为“花是红的柳是绿的”等。上面的汉译文也有类似的问题。譬如,“即使从这个粗略的概述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没有哪一种出现于這种复杂性的趋势是压倒性的。”暂且不论参赛者理解源语含义的问题,单从表述看,汉语句式貌似对应英语结构,但是读起来不知所云,机械地套译原文句子,是典型的“句式翻译体”。我们来分析一下英语句子结构,其主干是It is clear that,It是个形式主语,that引导的从句是真正的主语,even from this cursory overview是个插入语。这就表明,我们动笔翻译之前,透彻分析英语句子成分是正确理解的前提。
解决“句式翻译体”的主要对策是:第一,了解汉语句式与英语句式的主要区别:重意合(parataxis)的汉语句子呈现“流水句法”特点,即少用甚至不用连接词,行文依然流畅。重形合(hypotaxis)的英语句子具有“竹节句法”特征,由连接词衔接每个成分,犹如逐节相连的竹子。第二,仔细分析英语句子语法成分,尤其是复杂的长句、难句,需要辨别从句类型(如主语从句、宾语从句、定语从句、表语从句、同位语从句等)。第三,根据不同的句型,有机地应用相应的翻译技巧。
三、照搬源语逻辑的“思维式翻译体”
马克·沙特尔沃思在《翻译学词典》(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收录了translationese词条,将其定义为“指因明显依赖源语的语言特点而让人觉得不自然、费解甚至可笑的目标语用法”(A term used to refer to TL usage which because of its obvious reliance on features of SL is perceived as unnatural, impenetrable or even comical.)。他主要关注的是语言层面的“翻译体”,这一点与尤金·奈达相似,但他们都忽视了深层次的“翻译体”现象——思维差异导致的“翻译体”。
语言既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又是民族思维的表现方式。一般而言,汉语思维侧重形象、直观,多用具体的词语表达抽象的概念,而英语思维倾向于抽象、间接,通常借助抽象的名词表示复杂的理念,如动词的名词化。这就给英汉翻译带来一定的启发,即遣词造句需要作一些必要的调整,符合汉语读者的心理模式。
下面的段落介绍了现代社会发生深刻变化的原因,英语原文为了表达抽象的内涵,揭示社会、经济、国际贸易等因素,使用了一连串名词化动词。
源语:【3】We should certainly point out that these changes have been accompanied, and sometimes facilitated, by changes in the underlying institutional structures: the deregulation (or reregulation) of key industries, the liberalization of markets, the easing of international trade restrictions, the rise in consumer debt and the commoditization of previously noncommercial areas of our lives.
参赛译文(1):我们应当指出的是这些变化与我们形影不离,有时也因基础体制结构的变化得到促进:重点行业管制的放松(或重新管制),市场的自由化,国际贸易限制的放宽,消费者债务的升高以及我们生活中先前非商业领域的商品化。
参赛译文(2):我们当然应该指出,种种潜在的体制结构的变更一直在伴随和促进上述嬗变。这些体制结构的变更包括:重点产业管制规定的解除(或重新对其进行管制)、市场的自由化、国际贸易限制的放宽、消费者债务的上升和我们生活中原先的非商业性领域的商品化。
通过评阅参赛译文,我们发现相当多的参赛者照搬了源语使用名词化动词的思维模式,将关键的名词都照样翻译成了名词,这样,汉译就变得抽象起来。其实,我们可以改变一下“思维式翻译体”,把英语名词性的偏正结构汉译成主谓式的小句子,符合汉语文化的思维需求。
综上所述,英汉翻译的“翻译体”可以概述为:拘泥英汉词典释义,导致不规范的词汇层面汉译语;不顾英汉语的句型差异,照搬源语的句式习惯;不了解英汉语思维特点及其转换要求,硬套源语的思维模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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