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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酿

2020-11-06詹姆斯冈恩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鲍德温杰里啤酒

詹姆斯?冈恩

那一大杯啤酒上有一层美丽的泡沫,底下的酒液则是上好的佳酿。

多丽丝手持空托盘,从杰里·布利茨身边经过;她矮小、黝黑、其貌不扬。杰里伸出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有迪翁的消息吗?”他悄声问。

她摇了摇头,环视了一圈明镜般的黑色长桌,确保每个人的手肘边都摆上了一瓶未贴标签的啤酒,随后退出了房间。

杰里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面前那杯啤酒。

那是一杯新酿造的啤酒,再油嘴滑舌的小贩也夸不出这美酒的滋味。澄澈无比的暗黄色液体里,晶莹剔透的小气泡悠悠地往顶上冒着。渗汗似的外壁上,水汽结成了一颗颗珠子,缓缓在玻璃上划下一道道印子。

杰里甚至能想象到彩色电视上播放着这款啤酒的广告:大写的“布利茨”商标赫然印在上方,下面则是广告语:“一饮解千渴”。字母全是中空的,霓虹管一般;管子里装满了微微冒泡的啤酒。

杰里打了个激灵。这广告倒是很不错。但问题是:在看到实物之后,被这则广告吸引而来的人还会想喝这款酒吗?

不知为何,啤酒上的泡沫堆叠了起来,在酒杯中央形成一个少女的形状。她大概有三英寸高,从腰部开始露出水面,形态优美,栩栩如生。她的手往上举,抚摸着那长长的泡沫秀发。杰里想,一个女孩所能展现的最优雅姿态,应该就是这样了。

女孩似乎在缓慢地整理仪容,为了向杰里展示自己。他抬头瞟了眼周遭那几个面不改色的人。难道他们都看不到?他小心翼翼地转动杯子,女孩却慢慢转过身来,继续面对杰里。

但他们确实看到了。鲍德温年纪很大了,他吞了吞口水,发出一阵噪音。他那张脸就是副面具;面具有千万张,他用尽一生来完善它们。面具一:兴致盎然的观众;面具二:敦实可靠的商人;面具三:忠诚不渝的朋友。现在这张面具是:精明冷静的唯物主义者。

真正的亚瑟·鲍德温去哪儿了?那个大笑着咆哮、激情地呼号、真切地落泪的男人去哪儿了?迷失在他那无以计数的面具中了吗?发布一条寻人启事会有用吗?

“寻人启事——虚招一个真性情的人,走失时头戴的面具是‘真诚、年轻的经理,叫他Art①会回应。”

鲍德温的身上已找不到“艺术”的踪迹了,只剩下阴谋诡计。杰里缓缓环视桌子四周的人:里弗斯、威利福德、伍德伯里、阿尔伯格。这些人里,只有比尔·阿尔伯格表现得像是看见了酒杯上的泡沫女孩;他正努力不去看她。他还是太年轻,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是场典型的董事会。里弗斯在记笔记;鲍德温在讲话。房间里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有人提到那个女孩。他们用“不寻常的泡沫层”或“泡沫作用”这样的字眼来掩盖房间里有奇迹正在发生的事实。

他们都怎么了?他们已经丧失了对奇迹感到惊叹的能力。一切都是理性与动机。

他们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事情是只为了乐趣而做的。尽管如此,鲍德温还是不能完全忽视眼前的现实——利用泡沫女孩,啤酒厂终将落入他手,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中了。杰里对此毫无办法。

他们到底在这儿干吗?他们应该去指导铁路的运营,而非啤酒厂。啤酒厂是充满传统与魔法的地方,是神奇的厨房,混合、烹煮、静置。最关键的材料永远无法进行绝对精准的管控,一味地追求标准化没有任何意义。

董事会是生产金钱的机器,像小步舞一般机械固化,跟实际酿造的关系不大,他们对酿酒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带队在啤酒厂一日游的导游……

五楼是一座磨坊。这里堆放着很多粗麻袋,里面装着纤细的、带灰色外壳的大麦,还有浅黄色的玉米渣。(气味:谷物升降机或干草棚的味道)“我们可以跟着这些原料的去向来了解酿酒的过程。利用重力,它们会被一层一层地带下去,在每一层经历不同的流程。麦芽在这座磨坊里被磨成粉,然后在料箱中测量。 我们使用约60%的麦芽与约40%的玉米渣。”谷物发酵,生成对酿造至关重要的酶,催生出美酒佳酿,这其中的秘密该如何传达?恐怕导游也是不知道的。

“如果这款酒都有这样的特征,”鲍德温用他干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看起来的确是,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的啤酒我们有多少?”

“酒窖里有三十箱,”杰里说,“也就是一万九千八百桶。”迪翁,迪翁!你在哪儿?

“天啦!这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鲍德温吼道。

认真。酿酒从来都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麦芽放多少?多少辅料?多少水? 该在什么温度下将麦芽糊入面团?保温多少度?保温多久?催化酶必须发挥作用——处理淀粉,溶解,催化酶再将其转化为糖。“在四楼,咱有一座辅助灶——糊玉米渣的地方——以及一只捣碎缸。加热是通过蒸汽完成的——双锅炉原理。”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啤酒中百分之九十一是水;告诉他们啤酒中的差异绝大部分是由微量的硬化物质决定的。看看他们是否能听懂。

“还有催化剂。”杰里说。正在说话鲍德温停下来,皱眉望着杰里。“抱歉,”杰里说,“我刚走神了。”

“我刚在说,”鲍德温冷冰冰地说,“我们需要投票重新选择管理啤酒厂的人——”

“等一下,”杰里说,“你不能凭外表判断啤酒的品质。这酒的味道——”

“没必要,”鮑德温快速扫了眼杰里面前的玻璃杯,然后将目光挪开,“我——呃——不喝啤酒,光凭外表就能断定,这酒卖不出去。”

你以为自己道德高尚,便不许别人喝酒取乐了吗?①杰里暗忖。

“这次只能麻烦您破例喝一点了,”他说,“您要指导啤酒厂的运营,不了解产品是不行的。诸位面前都摆着空杯子和打开的瓶子。如果倒的时候小心点,就不会倒出泡沫层。”鲍德温再不情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朝一只闪闪发亮的高脚酒杯里倒了些许啤酒。他举起酒杯,闻了闻,接着挪开高挺的鼻子,张嘴呷了几滴杯中的液体。倏地,他的眼睛睁圆了。他又呷了一口,将瓶中余下的酒全数倒入杯中,一饮而尽。鲍德温黝黑的老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舔了舔嘴唇,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这是啤酒?”他问。

“哇!”阿尔伯格兴奋地说,“要说这个是啤酒,就跟把香槟说成红酒一样。这是自那位古巴比伦面包师第一次意外发酵出啤酒以来,酿酒师们几个世纪以来的梦啊。不,这哪里是啤酒,这简直就是琼浆玉液!”

杰里朝椅子里靠了靠,他对比尔突然出言相助感到有些吃惊。不过话说回来,他是厂里的推销经理,或许是职业习惯。

鲍德温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杰里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就已然消失不见。他知道,那不可能是“贪婪”这么简单直白的情绪。“真遗憾,”鲍德温说,“这款酒的泡沫层质量太差,不得不跟市场说再见了。”

一个人的不幸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幸运。杰里明白鲍德温的意思。一百年以来,这家啤酒厂将第一次完全没有布里茨家族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化缺点为优点的先例,”杰里坚持道,“我们大可不必将这个特征看成缺点,而可以将它当成其不同凡响之处,一个可以好好利用的特质。”

这个建议很不错,可他们根本不会采纳。他们确实又投入到讨论之中,但一切都不过是做做样子,为了会议记录。他们必须要考虑这样一个可能性:在未来的某天,这些话语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可说到底,他们是不会支持杰里的,尤其是在此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候。

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语言。酿酒业的语言是德语:过滤器,喷射器,麦芽汁①。从过滤桶中过滤出来的糊状物称为“麦芽汁”;然后,要用热水冲洗谷壳和废谷物,确保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冲出来;再在闪闪发光的铜水壶中将麦芽汁煮沸,蒸汽会顺着弯曲的铜烟囱从屋顶排出。 杰里喜欢站在过滤桶旁,倚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冲煮壶——有时候,他会看到沸腾的麦芽汁溅到水泥地板上。

“痴心妄想!”鲍德温抗议道,“那根本不可能!”

“广告可以创造奇迹,”杰里固执地说, “它能使女人穿上裤子、毛衣,也可以使男人偏爱金发美女、比格犬。 它可以让一整个国家都靠车轮出行,也能使轮毂上铬的含量和形状比食物更重要。这个问题打打广告就能解决,广告会让人们离不开这款啤酒。想想我们的广告词:‘布里茨啤酒——无与伦比的美女泡沫层!”

“老天!”阿尔伯格喊道,“我觉得行。”

鲍德温哼了哼鼻子,“将这款啤酒推向市场需要冒着砸招牌的风险。”

鲍德温向来不喜欢冒险,他从不是那类人。他已经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承受不住失去任何资产的风险。杰里十分纳闷,鲍德温为什么会想要一家啤酒厂呢?酿酒从来都是一份冒险的工作。

该放多少啤酒花?何时添加绿花和白花?这些都是问题。大胆猜测!动手实验!先在壶里放几磅啤酒花,澄清麦芽汁。半小时后,再加三磅,调出苦味。在沸腾结之前,最后加三磅,让香气与希望一起升腾起来。时机非常重要,现代冷却法会有帮助,但麦芽汁还是经常变质。它像一道泛着泡沫的瀑布一般流过氨水冷却管道,然后被水泵抽送到发酵室。

“阿尔伯格!”鲍德温说。比尔直起身子,洗耳恭听。“我有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了,你觉得大众对于这样——嗯——不寻常的泡沫层会就怎样的反应?”

“这个嘛,”比尔满怀希望地说,“他们会觉得很新奇。”

“新奇,”鲍德温不屑地说,“新奇玩意儿都是给孩子们玩的。我知道有些公司以生产新奇产品为生,新鲜劲儿过去后,那些产品就鲜有人问津了。至于食物和饮料,人们可不想要啥新奇。配上十英尺吸管,都不会有人碰这款酒的。对吧,阿尔伯格?”

“您说的——应该没错吧。”比尔低声道。

“我们可以配上饮用指南啊,”杰里连忙提出,“你知道的,什么小心倾倒,为了享受啤酒真正的味道,请避免泡沫——”

“不切实际的妄想!”鲍德温厉声打断道,“我们不是施乐兹、百威,也不是帕布斯特②,可付不起对大众进行再教育的广告费用。洗衣机厂商都推广了无泡沫的洗涤剂这么多年,还是没成功。”

迪翁!迪翁!究竟为何会出现这种泡沫层,迪翁?是水,麦芽,啤酒花,还是酵母?神奇的变化是在三楼的冷藏发酵室发生的吗?两百二十磅酵母,全都装在一个酿造池里。尽管压力由实验室控制,在单个酿造池中,最终将可发酵的麦芽糖转化为酒精与二氧化碳的是催化剂,而提到催化剂,就很难有定数了。

杰里想象着一种全新的酵母在巨大的铁箍柏木缸里工作着,发酵着一款有着泡沫裸女的啤酒。他又瞟了眼酒杯,那泡沫有些消散了,女孩的形象松垮了些。杰里四下环视,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讨论,没人在意他的意见。于是他自顾自地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些酒。当他再次看向杯子的时候,女孩又傲气十足地挺直了腰板。

她真是个美人儿——虽然还不至于特别精细。面部线条清晰年轻,嘴唇饱满,带着点性感,胳膊纤细有力,乳房高耸。

“你们想想,”鲍德温阴森森地说,“如果人们在买布里茨啤酒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泡沫层,马上就会是一条大新闻。那些记者们会像盘旋在腐肉边上的秃鹰一样过来,一个两个,带着问不完的问题:‘你们怎么解释这种泡沫层?是你们的有意设计,还是无心之举,还是——”

“我们可以用广告促销的第一条铁律,”阿尔伯格说,“在众人面前反复提起——”

“有些產品能付得起那种推销的钱,”鲍德温反感地说,“我们付不起。食物和饮料行业没有人能付得起。有三个要求我们必须要达到:纯粹、可口、健康。绝对不能把我们的牌子搞臭了。”他转过身面对杰里,“再说了,如果记者们来了,你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吗?”

“不,”杰里说,“不能——”

迪翁!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为什么你没提早告诉我会出现这种泡沫层,以及它为什么会出现?它应该不是在储存嫩啤酒的底层贮酒罐里形成的,也许是在发酵时出的问题。最后几种原料也有嫌疑:苦味素、盐、醇厚麦芽、阿拉伯树胶等。阿拉伯树胶是一种泡沫黏合物,它可能就是形成这种泡沫层的关键。另外,在发酵的最后阶段,二氧化碳溶入啤酒的量不够,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抱歉,”杰里突然说,“我一会儿回来。”

在镶板房间外面,杰里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这个深色皮肤的青年纤瘦敏感,他的父亲永远都不会让敌人在背后謀划,可他不是他父亲。最近发生的事,让他们两人的区别越发明显。

“多丽丝,”他虚弱地对桌子后面的女孩儿说,“有迪翁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布里茨先生,”她语带担忧地说,“他不接电话,那边的员工说有一个多礼拜没见他了。”

“继续试着联系他,”杰里说,“我现在非常需要他。如果得不到他的帮助,这家酿酒厂就没了。”

“没了!”多丽丝吓了一跳,“您的意思是?”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杰里说,“研发新款啤酒的钱是鲍德温借给父亲的,父亲拿股份做的担保。因为全是开销,还有遗产税,我一分钱都捞不着。如果鲍德温搞坏新酒的风评,他就能以拒不付款为由认领父亲的股份。”

“这样的话,他就能实际控股啤酒厂了。”

“没错,”杰里有气无力地说,“到时候,酒厂就是他的了。”

“哦,天啦,”罗丽丝说,“你确实需要迪翁的帮助。可是医院、太平间、警察局,我都问遍了——”

“你去酒吧问过吗?”杰里问。

她吃惊地摇摇头。

“他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杰里痛苦地说,“他要是知道了这款酒的泡沫层问题,可能有办法解决。他肯定在某个地方躲着呢。给每一个认识迪翁的酒保都留个信,就说我需要他。”

“你觉得他是个酒鬼?”多丽丝大叫。

“你不觉得吗?”杰里惊异地反问。他俩盯着对方,沉默着。然后,杰里转身进了会议室。

“对了,”鲍德温扭头好奇地看着杰里,“你新聘的那位酿酒大师呢?我还以为你会叫他一起过来。”

杰里的心往下一沉。“迪翁?”他说,“他——度假去了。”

鲍德温的脸上毫无表情,这说明杰里的借口一下就被他看穿了。迪翁离开了、什么时候离开的,鲍德温全都知道;他甚至可能连他的下落都知道。杰里摇了摇头,想太多了。

“他这才入职几个月?”鲍德温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就开始度假啦?”

“没错。”

“嗯——”鲍德温沉吟道,“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家伙。好吧,我了解了。你方便透露一下是从哪里挖到这个人才的吗?还有,为什么你要把跟着你父亲干了四十年的酿酒师解雇掉?”

“格哈特不是被解雇掉的,”杰里马上澄清,“他是正常退休的,有足额退休金。我按照父亲留下的指示,聘请迪翁替代格哈特的位置。”

“你父亲还留下了好大一笔债务。”鲍德温冷淡地说,“对了,既然没有迪翁的专业意见,咱就得找其他专家来评判。”

身材矮小瘦削的鲍德温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边。杰里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酒杯。啤酒上的泡沫终于散去了。

门开了,鲍德温身后站着位胖胖的白发男子。杰里看着那人圆滚滚、红彤彤的脸,惊诧不已。“格哈特!”

“杰里先生。”老酿酒师带着浓重的口音说。

“你不是退休了吗?”杰里困惑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点也不习惯退休的生活啊,”格哈特语气沉重地说,“没事可做,心里闷得慌。家里的老婆子也嫌我碍手碍脚,天天撵我走。当鲍德温先生跟我说我可以再次工作的时候,我可高兴了,所以我就来帮忙了。”

帮忙,杰里暗忖,还不知是帮谁呢?

“是我叫格哈特先生来帮忙的。”鲍德温看了看桌上的空酒瓶,“我们需要更多样品。”

“还有酿造表。”格哈特说。

杰里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我会叫首席技术员将那些表格拿上来。”他按下对讲机的开关,叫多丽丝打给乔治·芬内尔。

首席技术员的一只手伸直,平举着一个满是水汽的酒瓶,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笔记本。芬内尔身材高挑、纤瘦,脸也十分细长。“格哈特!”他问候道。

“你好,乔治,酒酿的怎么样了?”格哈特问。

“不太好。”芬内尔垂头丧气地答道。

杰里从芬内尔手中接过酒瓶,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入斜握着的杯子中。

格哈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一面好奇地盯着杰里。他将杯子举起放在灯下观察。“颜色不错,”他说,“卖相很好。只是,这泡沫层怎么回事?”

“你先尝尝。”杰里说。

格哈特耸耸肩,审慎地斜着举起杯子,将杯沿送向唇边。当他再次放下杯子时,他那蓝色的小眼睛闪着亮光。“啊!”他用了一个半上颚停顿音,让这个感叹词词听起来像是“啊哈!”然后双目圆睁,“这酒的口味无可挑剔!让我看看表格。”

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尝试与错误、梦想与实验后,终于成就了完美的佳酿。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添加正确数量的材料,再以正确比例进行混合。适量的酒精与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矿物质和碳酸相互均衡,酿造出来的啤酒在颜色、香气、味道、色泽、泡沫等方面均属上乘。

当然啦,这并非一款完美无缺的啤酒。有这样的泡沫层,怎么能说是完美?

格哈特将目光从酿造表里挪开,抬起头来,眨巴着眼:“我不是很明白,这个单子上采用的做法和用量都和平时不一样。就说这个酒精度吧,3.63个点,我还以为会比这个数字要高一些。”

“就我所知,这款酒应该是在5个百分点才对。”鲍德温面露疑色。

“没错,”杰里解释道,“所有高于百分之三、低于百分之五的啤酒咱们都叫百分之五啤酒。”

“我唯一能保证的,”芬内尔忽然开口道,“只是酒的化学分析。”

“你这话什么意思?”鲍德温转身面对技术员。

芬内尔耸耸肩,抱怨道:“迪翁压根就没关心过表格上的数字,他对这些东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我跟他说有些变量是需要我们回头重新检查的,他却笑着说‘这次酿出来的酒绝对完美无缺。我坚持要做好记录。他却说随我便。‘有什么令你感到幸福的事儿,就写下来吧,他说,‘仅此而已。”

“你就这么对他听之任之啦?”鲍德温叫道。

“你不懂,”格哈特轻蔑地说,“在酿酒厂里,酿酒师拥有绝对的权威。”

先是比尔,杰里暗忖,然后是格哈特,现在又是乔治。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抛弃我的人吗? 哦,迪翁,老伙计,你怎么也抛弃了我?迪翁!你的名字是“狄俄尼索斯” ①的缩写吗? 对于酿酒师、老酿酒师、老公牛、老山羊、老玉米神、树神和藤神来说,这都是个好名字。人们不再饮用葡萄酒。作为人民的神,您除了酿造啤酒还能做什么? 哦,迪翁,你在哪里?

“也就是说,这款酒没法复制,”鲍德温厉声喝道,“就算泡沫层——呃——能被弄掉,你也没法确保能酿出相同的味道。”

“迪翁可以,”杰里指出,“他连续酿出了三十批同样的酒。”

“啊,”鲍德温说,“可他人不在这儿啊。再说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依我看,厂里的管理太过散漫了!”

桌子四方传来低低的赞同声。杰里咬了咬牙:“就是这种管理让我们酿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啤酒。”他说。

“但却卖不出去,也可能甚至无法再被酿出来。”鲍德温转向格哈特,“对吧?”

格哈特的头在杰里与鲍德温之间来回晃荡。“这很难说,”他的话里带着困惑,“酿酒并非科学,而是一门艺术。制麦、糖化、熬煮、发酵的过程中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啤酒酿造,”芬内尔打断了他,“是要将一系列原料在正确的时间与温度下以正确的量加入,然后进行搅拌与混合。在这过程中,有机催化剂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而它们的作用人们目前还无法完全理解。温度、时机与用量的微小差异都会造成最终产品的巨大差别。”

“你這么说我哪里懂——”鲍德温说。

“这么说吧,”芬内尔耐心地解释道,“例如,苏格兰威士忌拥有独特风味,是由于在制麦时的烘烤流程中,泥炭烟被大麦吸收所形成的。”

“咱还是说啤酒吧,”鲍德温说,“我们的新啤酒的独特风格是这个!”他拿起半满的酒瓶,全部倒进了格哈特的酒杯中。

啤酒从瓶中汩汩滑出,质地细腻柔滑,在杯中聚起泡沫。一名裸身少女从泡沫里缓缓升起,这回是伸展着身子的。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双臂伸直、紧绷,肩膀后拉,正用她那双泡沫眼盯着杰里。

“啊哈!”格哈特叫道,这次的停顿音非常明显,“还真有个脑袋①!”

在气泡的作用下,少女的形体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像是活的。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鲍德温用沙哑的声音问。

格哈特摇了摇头。“原因可以有很多,”他不安地说,“麦芽的种类、糖化时的温度——但归根结底应该还是酵母的原因!哈!反正我每次酿酒出问题,都是酵母的原因。”

“你觉得呢?”鲍德温转过身来,面对芬内尔。

“这次用的酵母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用的那种。”芬内尔说,他盯着人形的啤酒沫,抿了抿嘴,“我敢肯定是碳化率与阿拉伯树胶的原因,这两者一结合,不知怎的,就产生了——”

“胡说,”杰里厉声喝断,“你都检查过十几次了。碳化率正好是2.42,阿拉伯树胶跟之前用的也一摸一样。你俩说的都不对,应该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鲍德温问,“在业内,酿新品酒时出现差错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所以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没错,”杰里轻声说,“是的。迪翁会知道的。”

镶板门忽然打开,门口站着一名身着白色连体工作服的男子。“布里茨先生!”他喊道,“快去灌装车间看看吧,出大事儿啦!”

他们穿过幽冷的地窖,在进入灌装车间时感到了一丝暖意,但工人们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冻僵了一般。车间很大,里面整齐地摆放着铝制酒桶。车间中央的灌装机旁连着一只酒桶,酒桶上特制的龙头是关闭状态。灌装机另一头摆着一排容量为一夸脱大小的金属杯,满满的泡沫正从杯口往外冒着。

头顶的巨型罐子垂下四条直挺挺的管子,通常每条管子下面各有一只酒桶。桶都侧立着,开口朝向天花板。其中一只刚开始装酒;一只半满;一只已经充满,泡沫溢出,管子从桶口里打着旋被抽出来,一位挺着啤酒肚、臂膀粗壮的工人会将木塞塞进注酒口,再用硬橡胶头木槌将其击平。这时其他工人会将这只桶推走,再推来一只新桶继续装酒。

但此时工作却停止了。四只桶全部满着,管子也都抽了出来,泡沫正从桶口往外溢,四个两英尺高的泡沫裸女一般排成一排,仿佛是一个歌舞团,正跳着挑逗意味十足的舞蹈,从脚踝往上的玉体都清晰可见。

这帮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一动不动。杰里朝领班走了过去:“谁叫你们给新酒装桶的?”

“没人叫,先生。”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可我们只剩下这些新酒还没装了。”

杰里已经朝着那排酒桶走了过去。女孩像是能感知到他的靠近似的纷纷朝他转过身来。他不理她们,直接拿起木槌,将塞入桶口的一只木塞锤平。只四下,酒桶就全部封好了。杰里叹了口气,看着泡沫依依不舍地散去。“就这么着了,”他说,“以后没有通知,不准再装酒。”

“不会了,”一位工人怒气冲冲地说,“老子不干了。”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车间,另一位工人跟在他后面也离开了。领班转身面对杰里。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他们都会辞职不干了。”

“我知道。”杰里语气沉重地说,然后慢慢走到电梯旁。

当他打开会议室的门的时候,另一边的鲍德温正握住门把手准备开门。

“哦,”他有些吃惊地说,“很高兴你回来了。我们刚刚进行了投票。如果那令人讨厌的泡沫层去不掉的话,咱就不得不放弃这款新酒了。当然了,这也意味着管理层将发生变动。”

杰里疲倦地点点头:“你们给我多长时间处理?”

鲍德温没有假装听不懂问题:“每一分钟的浪费都会带来经济损失。我们必须尽快恢复生产可销售的产品。明天早上是你的最后期限。”

他们逐一从他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鲍德温、里夫斯、威利福德、伍德伯里、阿尔伯格。

比尔停下来,把杰里拉到一边。 “嘿,杰里,”他咕哝着,“我很抱歉——”

“算了。”杰里说。

“不,你听我说!当鲍德温问我可能的推销问题时,我是说——好吧,我本可以坚持——”

“我没事,就这样吧。”杰里冷静地说, “您也没办法,要保住工作。”

他们走了之后,房间似乎变得异常寂静。杰里站在门口,看着多丽丝: “你呢? 你不走吗?”

“不走,先生,”她说,“除非您把我解雇了。”

杰里慢慢放松下来。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忠诚的。哦,应该是两个——还有琼。

“联系上迪翁了吗?”

她沮丧地摇了摇头: “还没,先生,但我跟几个认识他的调酒师嘱咐过了,一旦看到他,就给你打电话。”

“所以他的确是个酒鬼,对吧?”

“嗯,的确是。但调酒师说了,他们从未见他喝醉过——这似乎让他们觉得他很了不起。”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喝的缘故吧,”杰里恨恨地说, “该死的! 我还挺喜欢那家伙!”

“我真不明白您对他算不上多了解,怎么会决定聘请他?”

“聘请他的是我爸爸,就在他死之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迪翁。他和爸爸似乎是好朋友。他们在一起边喝边笑。父亲那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迪翁让他看上去像是复活了一般。

“爸爸当时正在喝一瓶未贴标签的啤酒。只见他一把将拳头砸在桌子上,说:‘众神在上,我必须做这个!他又转身对我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就由你去做! 一个人除了钱还应该留下些其他东西!

“‘做啥?我问。

“‘聘请迪翁为我们的调酒师!他将为我们酿造出这个国家有史以来的最棒的啤酒!”

杰里沉默了,陷入回忆之中。多丽斯说:“他后来确实做到了。”

“没错,他做到了,”杰里叹了口气,“只可惜爸爸没有活着品尝到他新酿的酒。迪翁拼了命地工作,连续好几个礼拜都待在厂里酿酒。从低温下料到用酵母发酵麦芽汁,每个流程他都亲力亲为。可后来,不知怎的他变得越来越焦躁,后来干脆不见人影,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真是个怪人,”多丽斯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肯定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或许吧,”杰里苦涩地说,“最好如此。不然我就完蛋了。”

“那女人肯定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多丽斯突然说。

“那女人?”

“抱歉,布里茨先生,”她说,“我是指布莱辛小姐,您的未婚妻。她刚刚来过,留下了这个。”

多丽丝打开宽书桌抽屉,拿起戒指,丢进杰里的手里。他看着手里的戒指:“琼留下的?”

“听着,别难过,”多丽丝同情地安慰道, “她不值得。她只对你的钱感兴趣,还说她永远都不会接受‘布里茨这个姓氏。当你遇到人生中第一个大问题时,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她随口补充了一句,“只对你这个人感兴趣的女孩。”

“现在的我应该很难找到其他女孩了。”杰里嘀咕道, “你呢,多丽丝?你喜欢‘布里茨这个名字吗?”

“我觉得还不错——”她刚开口,又停了下来,“不过——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订婚了,布里茨先生。”

她伸出左手。戒指上的钻石如同微小的火焰。

“当然当然,”杰里说, “恭喜你啦。” 他将戒指抛向空中再接住,然后漠然将其塞进了裤子口袋里。“我现在去一趟顶层公寓,把已经罐装好的全部新酿都送到那上面去。”

他挺了挺肩膀,朝门口走去。他失去了幻想,失去了女友;几个小时之后,他还将失去新酿和啤酒厂。

既然是史上最好的啤酒,他不妨好好品尝一番,来个一醉方休。

除了起居室和厨房间的走廊亮着灯外,顶层公寓里一片漆黑。客厅里有张咖啡桌,桌上摆着一大杯啤酒,酒从杯沿溢了出来,在皮革上留下深色污渍。杯顶上的泡沫女孩挺胸站立,美轮美奂。

杰里在咖啡桌边坐下,举起酒杯向女孩致意。她仿佛也在缓慢地点头示意。

“哦,英格兰众同胞们,

酿出了比缪斯更烈的酒,

要传达上帝的旨意,

麦芽酒比弥尔顿能做的更多。①”

杰里顿了顿,朝泡沫女孩严肃地点点头,呷了口啤酒。

“啤酒,伙计,对于一思考就头痛的人来说,啤酒是最好的选择。”

一股气从体内深处顶上来,杰里打了个响亮的嗝,脸上荡漾起满足的微笑。“真是好酒!”他摇晃着手指说,“没有了它,啤酒还算啤酒吗?啊?老豪斯曼就喜欢在诗里谈酒,可他懂个屁。哪些酒需要在贮藏罐顶部发酵,哪些酒需要在贮藏罐底部发酵,这些常识他都不懂。”

他又呷了一口,继续道:“啤酒在华氏四十二度至四十五度之间饮用为最佳,泡沫好,挥发性气体一点不留,保留下啤酒独特的香气和滋味。”

女孩的头又稍微上下摆动了一下。

“总的来说,”杰里说,“这酒的温度有点高了。怎么着,你要倒下了?来!”他将瓶中酒全倒进酒杯里,泡沫溢出杯子,淌到桌上,流到厚地毯上。女孩又挺直了腰。

“这就好多了。”说着,他夸张地站起身来,小心地绕着桌子走。一离开桌子,他便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而去,仿佛是在空中滑步似的。回來时,手里又多了两瓶没有标签的啤酒。他将酒搁到桌上,拿象牙手柄的开瓶器小心撬开其中一瓶,慢慢将酒倒入杯中,然后把酒瓶搁在地板上,和满地的空瓶子一起杂乱地摆放着。

他朝它们眨巴着眼,数了起来,数迷糊了,又从头再来。“十三,”他最终宣布道,“太棒了!每一瓶都相当于一盎司威士忌。”

女孩似乎在点头同意,动作比之前利落很多。

“不!” 杰里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人们说,酒有三种醉:微醺、到位、断片儿。我却一下就跳过了这三个阶段。也对,毕竟是完美的佳酿。我感觉棒极了。”

女孩欢乐地点着头。

“畅快,”杰里一时欣喜若狂、气势如虹, “谁还在乎什么未来?” 他尝试着打响指,尝试了三遍,终于成功,“让未来自己去关心自己吧。”

他又往大酒杯里倒了些啤酒。

“为什么,”他愤愤地问道,“会有人不喜欢这种酒?有史以来最好的伙伴。美观、美味,还沉默不语。女人能比得上这好酒?得此好酒,夫复何求?啊?”

他将杯子靠到嘴边,喝了半杯,然后放下杯子,就着诗的节奏来回晃起了杯子。

“坦率而言我确实觉得,

若论喝酒,

理由至少有五个——”

他没有继续背下去。门口立着一个人影。杰里盯着他看。

“好啤酒——好朋友——

口舌之渴不可违——

其他原因亦可饮——”

来人帮他背完了后两句,接着说:“希望奥尔德里奇①不介意我的修改。”

“迪翁!”杰里大叫一声。

来人身高中等偏矮,一头棕发,长相较为平凡。相比长相,他的衣服更富个性。

只见他打着紫色领带,身穿黄衬衫、宝蓝色外套、黄绿色裤子、红袜白鞋,活脱脱一行走的三棱镜。但如此五颜六色的衣服跟他的表情比起来也立刻显得苍白单调:那是一种乐此不疲地违抗所有神圣事物、在所有快乐中找到神圣的表情。它像光环一样包围着他。在他身边,你就会想大笑、唱歌、舞蹈、去爱;不明智地去做某些不可能的事儿,却总会得到出人意料的结果。

迪翁给人的感觉就像啤酒,杰里有时会想,肆意的、畅快的。接着,他的出现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人。有时,例如今晚,他看上去比从发酵桶抽到地窖里的嫩啤酒还要年经;有时,他看上去比酒厂还要老上好几百岁。

“看来这新酿,你已尝过啦!”他的声音充满生机,令人兴奋。他低头看着泡沫溢出的大酒杯,“宁芙②与萨蒂尔③!这是什么?”

“这是能让我完蛋的东西。”尽管看到迪翁回来了,杰里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沮丧。

“这么说未免为时过早,”迪翁欢乐地说,“有时候你以为的失败,反而是某种不可多得的机遇。来不,说说眼前的问题。”他在椅子沿上坐下,观察起泡沫小人来。

“美丽,精致。酒味道怎么样?”

“完美无缺。”杰里的忧郁情绪有所好转。

“那是自然,”迪翁点点头,“就是这个玩意儿让销售成了问题,对吧?”

“太对了,”杰里一脸严肃地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还伤心地问了句,“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去解决一些必须解决的事情,过程也挺愉快,没错,但毕竟都是些应尽之事。就像你现在一样。你喝高了吧,啊?”

“啥?你说我喝高了?”杰里不失尊严地说,“没有的事儿;要说微醺,倒是有点。也可以说我:迷糊了、喝好了、到位了、喝美了、快活了、上头了、喝开心了、酩酊了、醉醺醺了、喝瓷实了、喝到三分醉了;醉得像个提琴手、像个伯爵、像只猫头鹰、像大卫的母猪、像辆独轮车。你爱咋说咋说。我只问你: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老鲍德温比你想象的要聪明。整整一个礼拜,他办的聚会昼夜不停,被他找来劝我喝酒的女孩子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酒也都喝光了,我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所以,我就回来了。除非我们弄掉这个泡沫女孩,否则你就要失去啤酒厂,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其他人是怎么解释这种现象的?”

杰里一边想象着迪翁所说的情景,一边忍不住笑了:“格哈特说肯定是酵母的原因;芬内尔说是碳化率与阿拉伯树胶联合导致的。”

“这帮没有信仰的人!” 迪翁呼了口气。,“这帮无聊、唯物主义的呆子从来只找直接原因,从来如此。从来都不关心催化剂。他们是酿酒的啊,应该了解催化剂,但他们都不关心。没人关心。这个可悲的时代,人们连最重要的催化剂是什么都不知道。”

杰里皱了皱眉:“是什么?”

“是人啊,”迪翁摊开双手,激动地喘着粗气,说,“你知道的,催化剂的定义是:一种能加快外部反应速度但本身不变的物质。那不是人是什么?”

“你说得很对。”杰里郑重地表示赞同。

“人类能管窥到现实中某些真相的碎片,”迪翁悲哀地说,“却没法将它们拼凑起来。当然啦,人类永远看不到自己作为催化作用的直接证据,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当他们在场时,事情以一种方式发展;而当他们不在场时,事情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发展,但这一点他们是看不到的。

“他们手握真相,却视而不见。于是他们谈论起好运与歹运,天赋与后天训练,总是将意外事故归罪于无生命的物体。若人类曾研究过自己对世界的催化作用,那他就是神了。因为,毕竟,那就是众神的秘密。”

“果真如此?”杰里张大了嘴问。

迪翁点点头,叹了口气: “但人们却称其为迷信。酿酒师比酿酒材料更重要,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古人都比你们更懂。你这间现代啤酒厂里有啥?无非是在用量、温度、时间方面有更准确的测量,以及在质量上有更为微观的控制。可为什么酿出的酒连中世纪修道院里酿的一半都赶不上呢?”

“这的问题难倒我了。”杰里惊讶地說。

“你什么都控制得牢牢的,除了酿酒师。老祖宗的智慧没有传承好啊。酿酒师都会在自家的酿造上打上个人的烙印,因此在酿造过程中,他必须有所节制——”

“大陆①?”杰里附和着,“北美大陆,欧洲大陆,亚洲——?”

“还北极大陆呢。”迪翁说,“反正你得知道,酿酒师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就是了。”

“那必须的。”杰里点头称是。

“待到我完成酿造时,我那超自然的存在已将我发酵为了狂躁状态,达到了不释放便要爆炸的状态。”

杰里脑补了下迪翁如同碳酸盐化的热瓶子般爆炸的场景,不行,画面有点难看;他赶紧将脸埋到玻璃杯里,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酒。

他抬起头,却发现迪翁已经拧开了另一只酒瓶,正在往外倒酒。“哎呀呀!”他一边倒,一边啧啧赞叹,“真乃麦芽之女也。这等琼浆玉液,必须得让人们品尝到才行。无论让咱们做什么,都值得。”

“还是算了吧!”杰里在空气中大手一挥,“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后明天拱手将酒厂让出去?”迪翁惊讶地质问,“不,不能!若真如此,这酒将永失于世,而我也将失去工作。催化剂也得安身立命呐。听着,这个泡沫层的造型我是挺喜欢,可我也能理解有些人为啥会讨厌它。所以,问题就在于:它是怎么来的,以及我们怎么才能把它弄没?”

“没错!”杰里附和道,“逻辑完美。”

“过奖,过奖,”迪翁有些不自然地说,“事实上,我的推断全部出于本能。你这种话也许能讨好阿波罗,于我而言却是毫无意义的。不说了,我们继续。从本质上讲,催化过程是不可控的。如果酿酒时的催化剂是某种非物质的东西,那势必会为我们敞开非物质世界的大门。”

“灵魂!”杰里忽然说。

“猜得不错!”迪翁兴奋地拍拍手,“看来你很明白。我们的啤酒中有‘spirits这个词更为字面的解释①——我们的新酿被鬼怪附了体,咱得驱魔。”

“为了保住新酿,咱必须除掉鬼怪!”杰里欢欣鼓舞地大叫。

“没错,就是这个理!”迪翁鼓掌附和。

杰里站起身来。“咱要去掉鬼怪,保住这佳酿。”

“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杰里绕着房间跳起了舞,接着陡然停下。“怎么驱呢?”他问。

“问题就在这里。”迪翁附和道。

“用大蒜?槲寄生?沃尔夫斯班?银子弹?圣水?钉死在十字架上?”

“不,不!”迪翁抗议道,“都是低端迷信,不管用的。”

“那怎么办?”

“我注意到你刚刚坐在那边时,这女孩就面朝着你;你站起来,她也随着你转身。她平时一般面向哪个方向?”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有意思,”杰里若有所思地回道,“她好像一直都是面向我的。就算偶尔被摆弄到别的方向,她也会慢慢转过来。”

“反复出现的现象背后必有缘由。她为什么一直面向你?”

“不知道。”

“你啊,你就是那个原因!”

杰里摇摇头:“这可真有意思,我怎么可能会是原因,是要拿我当酿成错误的借口吗?”

“打开大门的或许是我,”迪翁说,“可你才是人家的目标。鬼怪想看的是你。”

“看我?”杰里叫道,“真是邪了门儿了。”

“唯有强烈的情感才能请得动鬼怪。”迪翁警告道。

“而情感,”杰里接着说,“唯有烈酒才能诱发。”

“爱与仇恨,”迪翁说,“你也没做过什么遭人恨的事啊,那一定就是爱了。”

“啊!”杰里好笑地坐进椅子里。爱。能够被爱总是好的,就算是被鬼怪爱。“我该怎么办?劝它离开?”

“咱得小心为上,”迪翁审慎地说,“鬼怪都是直肠子,而自古以來,爱都是滋生恨意的温床。”

“我已经被爱毁了,”杰里呻吟道,“恨又能拿我怎么样?”

“所以说,咱们得诱敌出洞。”

“像钓鱼?”

“非常像。”

“鱼饵用什么?”

“对于女人来说,最好的诱饵永远是男人,所以说,咱这回要钓的这鱼,最好的诱饵就是你!”

“我倒是一直想体验一下当米诺鱼的感受来着。”杰里低语道。

“但问题是,”迪翁说,“应该把你这条小米诺鱼搁在哪儿呢?”

杰里打了个响指,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响指,没想到第一次就能打出声。他惊愕地看着手指,不敢相信,可马上又晃晃脑袋,抬起头。“跟我来!”

他冲出房门,电梯门正好开着。迪翁兴奋得气喘吁吁,他前脚刚进电梯,杰里就摁下的按钮,前往底楼。

电梯开始下降,迪翁说:“啊!酒窖!”

“我们就是去酒窖,”杰里说,“那里是一切的开端。”

电梯门滑开,他们迅速穿过长长的走廊。醉酒的杰里感到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像是双脚不喜欢脚下的地面。他扒开一扇厚重的门,冷空气扑面而来,温度接近冰点。杰里打开头顶吊灯。

房间里摆满了大酒罐子,横放着,箱底结着一层层厚厚的白霜。杰里从大酒罐子之间穿过,在前面带路。他们又穿过一扇厚门,进入灌装车间。

“这,”杰里指着罐装机上的一只酒桶,“是一桶新酿。”他打开桶身上的龙头,不再像之前一样小心翼翼,故意让酒沫一起流出来。最开始流出来的泡沫与一般的酒并无二致。“这,”他说,“是龙头上的开关。”

迪翁搬过来另一只空酒桶,靠着一侧立起来。杰里将新酿放到空桶里。“现在,”他说,“咱得把邪魔冲出来。”

他将龙头开到最大,一股白色洪流瞬间喷薄而出,撞击、飞溅、起泡。浓烈刺鼻的啤酒味让空气都浓浊了。黄色液体上形成厚厚的奶油状泡沫,如一层层毛毯。

在水滩中央,泡沫高高叠起,逐渐幻化为一个人类女性的形状。亭亭玉立的女孩出现在眼前,双臂向外伸展着。

她不断地生长,一英尺,两英尺,三英尺。当高度达到五英尺高时,杰里果断关掉了开关。她又往上涨了几英寸,然后停了下来。杰里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全身,从头顶到脚面,裸露,美丽,完美无缺。

她看上去栩栩如生、几乎像个活人,简直就是件艺术品,被艺术家带着足以温暖冰冷的大理石的关爱完成。泡沫轻轻颤动着,像是她在呼吸;她时不时地会晃动一下身子,像是想要走起路来。

杰里转向迪翁:“然后呢?”

迪翁耸耸肩:“跟着你的本能走。”

杰里犹豫着伸手碰了碰泡沫,女孩抖了一下,杰里赶紧将手抽回,搓揉起手指。他的脸皱成了一团,“感觉——怪怪的。”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向她靠近。

这次,女孩的泡沫手伸了出来,想牵住他。他将手抽回,女孩的手跟着他移动,接着是身子。女孩就这般活脱脱地从黄色水潭中跳脱出来,有腿有脚一般,直挺挺站在地上,乳白柔嫩的胸部上下起伏。女孩睁开双眼,深蓝的眸子如夏日的蓝天倒映在山间水池中。

“泡沫中冒出来的,”迪翁喃喃低语道,“维纳斯。”

杰里抽回他的手。 “不是泡沫,”他低声说,“是皮肤,是暖的。”

“这,”迪翁说,“就是爱的力量。”

女孩张开嘴,“爱。”她说。她说出了第一个字,字正腔圆。

她红唇粉舌,皮肤柔嫩乳白,长长的金发盘在肩膀上。她就这般赤裸裸地站在他们面前,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毕竟,”迪翁语出惊人,“咱这是一款浓郁型①啤酒啊。”

杰里试探性地将手指伸向她。 “我可以再触碰一下你吗?” 他痴痴地问。

她朝他挪过去。 “请。”她轻声说。

杰里将手抽回。“算了,”他马上说,“还是算了。”

“可我不能算了,”她说。她的眼睛充满爱意地盯着他,“我爱了你很久了。”

“有多久?”迪翁颇感兴趣地问。

“自我随大麦来这里开始,”她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迪翁这么个人,“我是大麦新娘,就是麦田里最后一次大麦丰收的时候过来的。”

“啊!”迪翁带有深意地说,“我明白了。你的出现给我们惹了大麻烦啊。”

她睁大了眼,“是吗?给杰里造成了麻烦?哦,”她热情地说着,“我可以杀了自己。但这是唯一能让杰里注意到我的法子了。”

“你做到了,”杰里嘀咕着,“哦,宝贝,你确实做到了。”

“所有人都欺负杰里,”女孩的眼睛闪着光芒,像滴入水中的钾丸般,“特别是那个叫琼的生物。”

琼!一想到她,杰里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他赶紧深吸一口气。“你不介意的话,”醉酒的他忽然口齿清晰地说道,“我想我要走了。”

“我不介意,”她急匆匆迈步站到他身边,“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他警惕地说,“你没听明白!我是说我想单独待会儿。”

“听起来不错,”她乐呵呵地附和着,“咱们现在就走吧。”

杰里看着她,双眼充满了恐惧,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样。

“我想一个人,一个人待着!”

“那多没劲!”她嘟起嘴来,“而且,也太不公平了。是你把人家引到这个世界来的,那你就得照顾好人家。按道理来说,你应该属于我才对。”

“哦,不!”杰里抗议道。之前是琼想要拥有他,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泡沫裸女,实在让他消受不起!“我不属于任何人。”

于是他转身就跑,穿回那扇厚重的门,回到酒窖,再穿过大酒罐子、门廊,回到走廊里。

“可我是属于你的啊!”他听到她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杰里跑得更快了些,他回头去看时,发现她光着脚轻快在身后追着他。

杰里猛地加快了速度,三步并兩步爬上楼梯,冲上二楼。铜制酿壶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如同侏罗纪的雷龙在沼泽地中抬起长颈。杰里在酿酒师办公室旁犹豫了片刻,却发现这间屋子两面都是窗户。他继而转向通往三楼的楼梯。背后的女孩儿追来了。

她越来越近了。

三楼只有座阳台。杰里充满期待地看了眼过滤缸。如果他能钻进人形开口,藏入一团黑的缸里,可能就会骗过那个泡沫玩意儿了。

但问题是,一旦被她发现,他就没地方躲了。

左边的实验室有着酿酒师办公室一样的劣势。杰里拉开通往发酵室的厚重的隔热门,一头钻进高高的柏木缸间和浓浓的酵母味中。

他在一排木缸后面蹲下,在三十六度的高温里瑟瑟发抖。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心想,也许她不知道这房间里有灯,千万别知道这房间里有灯!

“杰里!” 她乐呵呵地喊着,“杰里!” 她笑了,笑声甜美又令人不寒而栗,像是洪亮的钟声,洋溢着青春、欢乐和胜利的气息,“我来啦!”

老天啊!杰里被吓到了。这于她而言不过是场游戏。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她信心满满地在柏木缸间走动着。她要是能夜视可怎么办,他绝望了。

杰里瑟瑟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朝女孩相反的方向移去,转过柏木缸一角,踮脚就朝门外走,却在走到一半时打了个喷嚏。

寂静的房间里,喷嚏声犹如雷鸣。女孩在远处笑了。杰里气喘吁吁、骂骂咧咧地跑到门口,猛地关上身后的门,浪费了点儿时间才发现门上根本没锁,然后冲向通往四楼的楼梯。在他身后,发酵室的门开了又关上,赤脚上楼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传来。

除了辅助灶与糖化缸外,他已无处可藏了,可她追得太紧,就连要藏到这两个地方也已经不可能。他转过弯,冲上五楼。装着大麦麦芽、玉米渣和废谷物的粗麻袋一排排整齐地堆着。他从麻袋中间穿过,试图在被抓前到达货运电梯。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就像所有追逐打闹都有着同样的经典结局一样。

迪翁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们,待到他到达磨坊时,杰里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属于谁”其实就是想陪在一个人身边的意思。

他丢给她一只麻袋。“亲爱的,把自己裹起来。”

“我才不要。”她不开心地说,将麻袋扔回给他。

“但你必须学会穿衣服。”杰里轻声道。

“为什么,我不明白。”

“这是——这是礼数问题。穿上衣服才显得得体大方。”

“得体。我不喜欢这个词。”

“是人就得穿衣,”杰里绝望地说,“至少在公共场合是这样。”

“好吧,”她不情愿地说,“非要我穿,我就穿吧。不过先说好了,我只穿柔软、顺滑或蓬松的衣服,例如丝绸和皮草。”

杰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看来之后得努力挣钱了。”

“从来美女都需要富养的,”迪翁哭丧着脸说,“我们这些穷光蛋能咋办呢?那是最古老的垄断。”

“你需要个名字,”杰里说,“还有出生证明。哦,老天!你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要爱,”迪翁说,“一切就皆有可能。”

“爱?”杰里附和着,“爱?”他睁大眼看着她,“好吧,我会——!”

他的表情突然变了,“亲爱的,不舒服吗?”

她脸色煞白:“为什么这么问?咋啦?”

“你好像在往下缩。”

“我站得直挺着呢。”

她确实站得很挺。“那就是你在缩小了,”杰里叫道,“你现在都没有五英尺高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确实看起来更高大了。”

杰里猛地转向迪翁,“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迪翁无助地伸出了双手。 “取之于神,还之于神。”

“不行!” 杰里狠狠地说,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绝不会让她离开我!”

一滴眼泪从女孩的脸颊流下,她用细长的胳膊将其擦去。

“别站在那儿废话了,”她拉起杰里的手说, “如果我们真的只剩下一点时间,那就别浪费了。”

他生气地推开她的手。“不!” 他喊道,“我不会放弃。没有理由一定要让她消失,不是吗?没有法律——不管自然的还是超自然的——有这样的规定。”

“没有,”迪翁说,“确实没有。”

“这背后是有原因的。咱要找到原因,要快!找到原因,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她在缩小,为什么?”

“液体流失?”迪翁无奈地提出,“毕竟,人体中几乎有百分之七十的成分是水。”

“我渴。”她说。

“问题是:她的身体是人体吗?”

迪翁斜眼瞥了她一眼,“看着像是。”

“可人体不会收缩,至少没那么快。啤酒,”他若有所思地说,“的百分之九十一都是水。”

“我渴。”女孩又抱怨了一句。

“对啦!” 杰里和迪翁异口同声地说。

“她是人,”杰里兴奋地说,“但她仍然具有泡沫的某些特征。只有一直往杯中倒酒,泡沫层才不会分解消失。她也一样,不给她倒酒,她也会萎缩消失。”

“我口渴。”她呻吟起来。

杰里快速瞄了她一眼,现在只有四英尺高了。“咱得抓紧时间,”他说,“该死的! 瓶装啤酒都被我喝光了,她可能坚持不到到灌装车间。”

面对这个实际问题,迪翁再次显得无助起来,“其他地方就没有酒了吗?”

杰里打了个响指。“有了!”他吼道,然后转身飞奔入电梯,按下下行的按钮。待他转过身时,发现迪翁已经在他身旁。

“听着,杰里,老伙计,”迪翁用低沉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确定要救她?我知道你现在很兴奋,但女人就是麻烦啊。更何况她还不是真正的人。就这么让她消失掉,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你将拥有世间罕见的佳酿,泡沫层的问题也解决了,还能保留下啤酒厂。至于女孩嘛,到时候你想要多少有多少。所以,你确定要把事情复杂化——”

杰里呆呆地盯着迪翁。电梯停下时发出的震颤声像是将他震醒了。“要不是我对你过于了解,”他说,“我真该解雇了你。”

他冲向一只小巴氏杀菌罐,罐里的液体正往外冒着蒸汽。杰里伸手从里面掏出只瓶子,手上传来的痛感令他倒抽了口气,赶紧将瓶子在两手间来回扔,试图降温。

“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啥呢?”迪翁不解地问。他在拐角处的办公室里拿了只开瓶器,此刻正站在杰里旁边,想递给他。

“不为什么,就为了乐趣,”杰里说着冲上楼梯,看来是嫌电梯太慢了,“就因为没了她,生活就没什么乐趣了。”

“好吧,”迪翁轻声说着,一边慢吞吞地在后面走着,“这是几个世纪以来,我听到过的最好的理由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美好的。

当然,女孩最终等到了啤酒,虽是热的,但总比没有的好。后来,她办了张伪造的出生证明——看来,爱办不到的事,钱却能办到——还取了个名字:杰拉尔德·布利兹夫人。万事俱备,她自己似乎也很满足。

至于杰里嘛,第二天他倒没有宿醉,毕竟,那酒可是完美无缺的佳酿。此外,他还得到了一个美丽、淳朴又专一的新酿。尽管她每天晚上都要醒三次,补充酒水,他却从未抱怨过。女孩爱啤酒本来也不是啥大的错,再说了,他自己就拥有一家啤酒厂,所以問题也不大。

迪翁继续着酿酒师的工作,时不时地消失不见,杰里也不得不忍着。新酿的佳品常使人豪饮而忘归,醉得不亦乐乎,迪翁却似乎从未醉过。杰里从未问过他名字的全称是否是“狄俄倪索斯”;如果给这世界带来如此佳酿的迪翁正是给古希腊人传说中的酒神,他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

就连公众也跟着沾光了。他们得以品尝到如此佳酿,而无须因酥胸袒露的泡沫层感到不安,尽管那——假使他们知道的话——其实是公众的损失。

【责任编辑:吴玲玉】

①Art是亚瑟Arthur的简称,同时与艺术(art)是同一个单词。

①原句为莎士比亚《第十二夜》中的诗句。

①原文皆为德语单词。

②美国啤酒酿造公司,旗下有蓝带啤酒等品牌。

①古希腊传说中的酒神。

①啤酒上的泡沫层被称为“beer head”,而“head”也有脑袋的意思。

①英国诗人A.E.豪斯曼的诗句。

①指亨利·奥尔德里奇(Henry Aldrich,1647-1710),英国神学家、哲学家。

②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被视为妖精的一员,出没于山林、原野、泉水、大海等地。

③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是长有公羊角、腿和尾巴的怪物。

①原文为continent,既能表示“节制的”,也有“大陆”的意思。

①Spirits 除了“灵魂”、“鬼怪”,也可以表示烈酒或酒精。

①原文为full-bodied,表示红酒或啤酒“浓郁、醇厚”,字面意思为“全身的”,此处为双关语,迪翁是在暗示女孩全裸这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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