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网飞的第一年
2020-11-06马克·伦道夫
1998年4月14日,网飞(Netflix)正式上线。
我们做了很多事情,装配了库存,搭建了一个网站,成立了一家有企业文化的公司。我们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为的是把建立DVD电子商务网站的梦想变成现实。
我们于1999年3月将公司迁到洛斯盖多斯镇,新办公室就在山那边的17号公路上,离圣克鲁斯尽量近,但还属于硅谷。 新办公室离我家有14 分钟的车程,这段时间足够让我把《甜心艾德琳》或者《在我们的路上》,又或者是我当时正练习的任何一首“理发店四重唱”排练 3 遍,有时甚至是 4 遍。
回想起来,那些清晨的歌唱练习,其实是为我在1998年末和1999年初辦公室里所做的工作奠定了基础。我不再总是领唱了,我并不总是站在团队最前面的那一个。
适应新角色
每一天,我都在重新定义我的角色。我正在学习如何与里德·哈斯廷斯(Reed Hastings)一起唱出紧密的和声。
那年春天,我的正式头衔是“总裁”。我的日常工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仍然负责我喜欢的(并且擅长的)方面,如客户关系、市场营销、公关、网页设计、所有的电影内容,以及我们与 DVD 播放机生产商持续的合作关系。
里德接手后端业务:财务、运营和工程。就我个人而言,职位头衔是无关紧要的。头衔对风险投资公司来说颇为重要,我也不傻:我知道,在为一家快速发展(但仍未盈利)的初创企业筹集资金时,让里德担任CEO就是我们最好的资产之一。
里德的存在可以让董事会冷静下来,让潜在投资者放心。那年春天,在公司路演时,我心甘情愿地退居二线。我负责的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里德与投资者和员工打交道时,帮助他磨平棱角、收敛锋芒。
另一个负责帮里德善后的人是帕蒂·麦科德(Patty McCord)。
在我们宣布将共同管理公司之后不久,里德就把帕蒂招进来做了人力资源总监。她曾是普雷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长期以来一直是里德的左膀右臂。她类似于在里德耳边时刻小声提醒他的人。很少有人能像她那般了解里德,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如何推动他融入社交礼仪。
里德有时是......非常耿直的。帕蒂也会表现得耿直,但她的直率更有一番迷人的得州风韵——她懂得社交礼仪。帕蒂知道,里德并不总能注意到自己无意中就惹恼了别人,而且他常常对别人在情感上受到的伤害毫不知情,尤其是对那些不太了解他的人来说,他们没有我这般了解他。如果碰到会议上起了争执的情况,帕蒂也知道如何以及何时把里德拉到一边,温和地向他提出建议:或许他应该为说某人的想法“毫无依据”而道歉。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她对里德说,我们的管理层会议富有成效,接着她又问他会议上主要是谁在发言。
“我和马克。”他回答道。
“你觉得参会的其他人也应该发言吗?”帕蒂问。里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很好奇他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最后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坦率地说,她对整个人力资源领域产生的巨大影响怎么说也都不为过。她完全重新定义了这个领域。
她很善于突破规则和自由的边界。她发现网飞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我们将自由与责任结合了。于是她努力搭建了公司架构,但不是为了限制自由,而是为了鼓励和保护自由。
帕蒂站在了常识这一边。例如,你要出差,常识告诉你必须建立某种费用报销机制。我们都不希望经历冗长、耗时且最终变得毫无意义的审批流程。如果我们相信员工可以就关乎几百万美元的事务代表公司做出决定,我们当然可以相信,他们应该能决定为自己订哪个价位的机票。
假期也一样。我们以前从未记录过休假情况,因为我们不需要。我们的态度是:如果你需要请一天假,那就请吧。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根管治疗状况,也不需要了解你孩子的课程表。把你的工作做完,然后在你离开的时候也由你自己对职责负责。
塑造责任文化
网飞的文化,至少在最初阶段,并不是精心规划的产物,也不是雄心勃勃的原则抑或是文化宣言的结果。网飞的文化反映了创始人共同的价值观和行为,我们彼此信任、努力工作,对传统企业的那种废话秉持零容忍的态度。
网飞的早期文化完全脱胎于我和里德对待彼此的方式。我们不会给对方一张我们期望对方完成的任务清单,然后频繁“查岗” 以确保所有事情都完成了。我们只是确保每个人都了解公司的目标,以及我们各自负责的是哪些事。我们必须自己设法弄清楚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实现目标。我们要对彼此开诚布公——绝对坦诚。
无论是两个人单独讨论,还是在20 人的部门会议上,我们都觉得应该为公司(以及彼此),确保梳理出正确的解决方案——或者更准确地说,用高尔夫球棍和警棍相互击打出来的方案。我和里德常常会在一阵吵闹的讨论结束后抬起头来,看到同事们安静地坐在桌边,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的表情似乎在问:“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打架?”
他们已经习惯了。
绝对的坦诚,以及自由与责任。这些都是非凡的理想,我们建立公司最初的几年里,它们并没有真正被确定。我们都是具体事情具体对待的。
举个例子。
1999 年的某一天,我们的一位经理带着一个特殊的要求来找我。他的女朋友搬到了圣迭戈市,他想努力维持他们的恋爱关系。“如果我星期五提前下班,飞到圣迭戈去,您觉得可以吗?”他问道。
他解释说,他星期一会在那边办公,星期一晚上飞回来,星期二早上能回到办公室。
我的回答可能让他大吃一惊。“我不在乎你在哪里工作,也不在乎你工作多长时间。你就算在火星上工作,我也不管。如果你问的只是工作时间和地点的问题,那答案很简单:对我来说无所谓 。”
我话锋一转,接着说:“听着,工作地点和工作时间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每周在办公室里只待 3天半,还能有效地管理你的团队,那么所有的权力都属于你。你就去吧——那我就只能羡慕你,但愿我也能像你一样能干。不过你要记住:你是经理。你的部分工作就是确保你的团队知道你想要他们完成什么,知道这些任务为什么很重要。你觉得如果你不待在办公室里,他们也能做到吗?”
不用说,他的女朋友在那之后不久就单身了。
那位经理觉得自己被赋予了权力,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公司最终也从他重新集中的精力中受益。每一方都是赢家。
自由与责任也不仅仅属于管理者。以我们公司的前台为例, 当他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他并没有拿到一张写了满满 7页的清单,上面列着他一天能做或者不能做的所有事情,比如,保持桌面整洁,不要在桌子上吃东西。相反,他的职位描述只有一句话:展现公司最好的一面。
拥有自由与责任的文化,加上绝对的坦诚,就仿佛有魔力一般所向披靡。我们不仅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员工们也很喜欢这种文化。具备判断力来做出负责任决定的人,都喜欢有这样做的自由。
他们喜欢被信任的感觉。
这是有道理的,对吧?如果你的公司里到处都是缺乏敏锐判断力的人,那么你就必须制定各种各样的防范措施,让他们循规蹈矩。
大多数公司最终都建立了这样的体系,来保护自己免受缺乏判断力的人的伤害。这只会让拥有判断力的人感到沮丧。
2000年是网飞迅猛发展的一年。我们仍在雇用具备敏锐判断力的员工。即使是具备敏锐判断力的人也会对文化和规则产生疑问,况且他们也不应该总是需要找我或者里德问这类问题。
我们开始扪心自问:如果你能专门为了那些具备敏锐判断力的人建立一套流程,那会怎么样?如果你能把他们从那些让优秀员工抓狂的繁文缛节中解放出来,那又会怎么样呢?我们要如何把这一组最初自然而然形成的理想扩大化,才能让一家不断发展的公司从中受益呢?
你應该如何把文化编成规定? 这就是帕蒂·麦科德发挥作用的地方了。
重组管理团队
公司的新办公室位于洛斯盖多斯的北部边缘,毗邻瓦萨纳湖公园。办公室的占地面积很大,有两层,是开放式的空间布局。这不再是由银行改建来的办公场所,而是一栋建在硅谷、专为公司打造的办公大楼。办公空间足以容纳不断扩大的成员队伍,每当你雇用新员工的时候,你要做的就是把几面隔板拼成一个格子间。
我坐在二楼的南侧,和所有前端网络人员、内容制作人、分析师和营销人员在一起。里德坐在大楼的另一侧,与财务团队和后端开发人员坐在一起。如果两人同时站起来,我们就可以隔着如洞穴般空旷的空间看到彼此。
我们在股权问题上已达成和解。最后我同意,如果里德出任CEO,他想要的股权有 1/3 由我来出,而剩下的 2/3 由他向董事会索要。他去要了,最后也拿到了。
那年春天,就在公司乔迁之后不久,里德聘用了两名主要员工,他们对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个是巴里·麦卡锡(Barry McCarthy)。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高管和前投资银行家,此前一直担任“音乐选择”(Music Choice)公司的首席财务官。
巴里拥有沃顿商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还拥有美国顶级文理学院威廉姆斯学院的文凭, 他有数十年担任咨询顾问和投资银行家的经验。作为一个锋芒毕露的东海岸人,他着装整洁讲究,显得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聪明,做事高效,说话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他总是叫我“创始人先生”,即使我已经跟他说过叫我“马克”就可以。
巴里的到来宣告了吉姆·库克(Jim Cook)在网飞职业生涯的结束。吉姆从一开始就想成为公司的首席财务官,随着巴里的正式加入,他的梦想显然从此破灭了。吉姆的离开也算不上突然,这类事情基本都不能算是突然,但它凸显了那年春夏两季正在发生的事情:创业团队开始分崩离析,下一个阶段就是用新的人选取代他们。
这是创业中的一个事实:变革。当你白手起家时,你仰仗的是才华横溢、热情澎湃的多面手:他们什么事情都会做一点儿,他们相信团队的使命,而你愿意把时间、金钱和想法都托付给 他们。
一旦你从0发展到1,你播下的种子开始茁壮成长,你就必须启动洗牌重组。通常,在创业初期适合这份工作的人,到了中期阶段就无法继续胜任了。有时,引进具有数十年经验和专业知识的人员是必要的。
汤姆·狄龙(Tom Dillon)绝对属于这种情况。在吉姆离职后,我们于1999年初将汤姆任命为运营总监。汤姆当时已经年过半百,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他一生都在为大型企业管理全球的分销。在入职网飞之前,他曾担任希捷(Seagate)公司和堪德森特(Candescent)公司的首席信息官。
当时我们每周运输2000部 DVD,还都只是在美国国内,而汤姆负责管理的公司的运输量则达到百万级别,覆盖全世界。坦率地说,他的能力范畴远远超出了我们能给的工资水平——我们能付给他的薪资大概仅仅是他过去的20%。
他把我们这家小公司看作退休后的一种业余爱好,我猜他应该很喜欢这个挑战。
我们有了一间新办公室,到处都是新面孔,我们还是面临着一样的老问题:没人想从我们这里租 DVD。
从1998年到1999年,我们说服用户从我们这里租 DVD 的唯一办法就是免费出租。一年半过去了,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租一送一、附送赠品、捆绑销售、打折促销,以及所有可能的主页设计。
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一种获取用户的方法,以及提升用户回头率的方法,让我们在收回获客成本的基础上获得净利润。
亚马逊在前一年的11月就已经开始销售DVD了。如果我们的用户想要购买DVD,我们就会把他们引导到亚马逊的网站上。我们满心期待亚马逊也会做出同样的努力,把想要租碟的用户引导到我们这里来,但获得的回报却微乎其微。在亚马逊的网站上,引导至网飞页面的链接一点儿也不显眼,用户很难找到。我们给亚马逊送去了成千上万个用户,它却只给我们带来了几百个用户。
引流进行了仅仅几个月之后,里德就悄悄地搁置了这项计划,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备感挫败。
另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没有来自亚马逊的新用户,又没有 DVD 销售业务来维持资金周转,我们就只能一直亏钱。到1999 年夏,网飞已经岌岌可危、濒临崩溃。
寻找盈利模式
在我最后几次去公司位于圣何塞市的仓库的时候,其中有一次,我注意到我们有几千张——不,是成千上万张——DVD 闲置在仓库的货架上。当我回到办公室,告诉里德我的发现时,这又激发了我们两人之间一段有趣的对话:我们为什么要把所有 DVD 都储存在仓库里呢?也许我们能想出一个办法,让用户来储存 DVD——储存在他们的房子里,在他们的书架上,让他们想放多久就放多久。
目前的租赁计划,最大的问题之一是它依赖于有组织、有准备的用户,如果我们取消滞纳金,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他们可以把那张租来的 DVD 放在电视机上面,想放多久都可以。当人们突然觉得想看部电影了,那就是转瞬即逝的冲动。
到仲夏时节,经过数周的辩论,我们终于想出了三个我们认为不完全是胡说八道的计划。它们分别是:
(1)家庭租赁库。我们设计了一种形式,允许用户以每月15.99 美元的价格一次租借 4 张 DVD,想借多久就借多久。一旦用户归还其中一张 DVD,他们就可以回到网站上再租一张。
(2)序列化交付。我们也许可以让每个用户创建一张自己的DVD心愿清单。这样,当他们把DVD 还回来时,我们可以自动(特用的词是“如魔法一般地”)把他们清单上的下一部电影邮寄给他们。我建议将这张清单命名为“队列”。
(3)订阅模式。我们决定测试一下按月交费的模式是否可行,也就是对我们提供的服务每月收一次费。
我们的计划是分别测试一下这些举措,看看哪些有效,哪些无效。在网飞,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做的。
我们的网站经过精心设计,即使是最微小的变化,它所产生的影响也可以被测量和量化。在上线之前,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有效地进行测试。归根结底,一个测试看起来有多棒并不重要,它可能会出现断开的链接、遗漏的图片、拼写错误的单词等——重要的是想法本身。
如果这是一个馊主意,那么不管我们多关注测试中的细节问题,它也不会成为一个好主意。如果这是一个好主意,那么不管有多少障碍或者我们这边的工作做得多马虎,大家都会争相涌入享用这项服务。
1999 年年中,我们已经成了测试方面的资深专家,我们可以很快完成测试。就算再快,每次测试也需要大约两周的时间。当我告诉里德这件事时,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疯了 一样。
“这太荒唐了,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
“听着,”我对他说,“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我们现在一个用户也留不住,也没有人从我们这里租借 DVD,而且——”
“没错。所以你应该把所有测试一起做了。”里德打断了我的话。
这个主意不错,而且符合我们的精神:更快、更頻繁地进行测试。我们一直试图避免落入创业的头号陷阱:在脑海里筑造想象中的城堡,精心设计好一切,包括塔楼、吊桥和护城河。过度的计划和过度的设计往往只是过度的思考,或者只是普通的拖延症而已。
在创意方面,测试10个糟糕的想法,要比花上好几天时间想出完美的创意更有效。
我们决定把这 3 项测试合而为一。我们对网页进行了设置,每十人就有一人会被引导到一个自定义页面,让他们有机会免费订阅一个月的网飞“招牌”计划:没有到期日,也没有滞纳金。我们会寄给他们 4 张 DVD,每寄回 1 张 DVD,我们就会再给他们寄下一张,想租多少次就有多少次。到月底,如果他们不取消订阅的话,我们会自动向他们收取每月 15.99 美元的费用,各种主流信用卡都可以用来支付。
这个主意成功了。
大家不只是喜欢取消滞纳金,支付每月固定的费用,以及带“队列”的序列化交付,他们简直爱死了这个主意。
测试的第一天,在点击了横幅广告的用户中,90% 的人向我们提供了信用卡信息。这已经够疯狂的了,我原本估计的概率是 20%。
我们曾经设想中的网飞,就是米奇经营的连锁店Video Droid的线上版本:一家音像店。我们私底下甚至就是这样称呼它的,我们从来不把Netflix.com称作一个网站,或者一项租赁服务。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模型,一个我们从来没想过会突然出现的模型。电子商务领域中最具革命性的结构,就是多年的工作、数千个小时的头脑风暴、糟糕的财务状况、一位不耐烦的首席执行官......这一切叠加在一起产生的结果。
订阅模式不但拯救了网飞,也迅速成了网飞最典型的特征。这并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制定好的发展方向,也不是任何人可以事先预测的。这要很多努力、很多思考,也需要机缘巧合。 其他人称之为幸运,我管它叫“无人知晓一切”。
本文选编自《复盘网飞:从一个点子到商业传奇》,马克·伦道夫著,尚书译,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刊载,2020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