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巨人传》中的怪诞现实主义

陈淑雯

摘   要： 拉伯雷，素來因其作品中各种怪诞形象被当时文学界所孤立，要猜透拉伯雷的创作之谜，必须从民间诙谐文化中寻找答案，从民间诙谐文化和“狂欢化”理论中，找到对于拉伯雷怪诞现实主义的解释。本文通过对民间诙谐文化三种形式的分析，引申出《巨人传》中的各种荒诞描写并阐述其后所要讽刺和表达的思想内涵与文化意义。

关键词： 《巨人传》   “狂欢化”理论   怪诞现实主义

《巨人传》所表现出来的怪诞的手法、夸张的描写、无厘头的情节无不是和当时的文学背景背道而驰，揭穿了宗教禁欲主义虚伪的一面和封建社会中教育的愚民政策，欲将人从神和宗教统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但是偏偏是这种奇特的创新，才能带给我们感官上的与众不同的刺激。拉伯雷在小说中对这两个方面进行的深刻的批判与揭露，表达了新兴资产阶级对人文的追求、对改变自己社会地位及希望社会进步的强烈愿望，这些思想在反封建与反教会统治的斗争中具有进步意义。

一、来自民间诙谐文化的怪诞因素

“民间诙谐文化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贯穿于古今中外的各种文学形式之中”①（182）。巴赫金曾经说过“要解开这个谜，只能通过深入研究拉伯雷的民间源头”。在《巨人传》中，到处都体现着拉伯雷的人文主义精神及对自由的生活方式的追求，这是中世纪时期民间诙谐文化和新人文主义思想相互融合的产物，其中对人和事夸张的、怪诞的描写令人振奋，他书中犹如庄子一般无际的联想和写实直接的描写使人啧啧称奇。民间诙谐文化有三个特征，全民性、大众性和包容性，而它深层的本质是双重性和与向往自由。

《巨人传》中的民间诙谐文化体现的是一种狂欢节文化和笑文化。民间诙谐文化表现多种多样，首先是一些仪式和演出的形式，比如书中的一些节庆活动、幽默的广场表演等，其次是各种诙谐的语言，其中包含各种各样的广场言语，如一些骂人的话。对于各种演出和仪式，它不是庄重严肃的，而是民间的、非正式的、毫无规律的。在标志性的狂欢节上，参与者各色各样，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长幼卑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狂欢的、尽兴的。比如高康大的爸爸高朗古杰为了腌制爱吃的牛肉共杀了367014牛，剩下的牛肠多得不行，所以他直接宴请大家，“塞内、塞邑、拉娄氏、克莱茂、沃高德雷的市民全都请来了，也没有漏掉古德雷、蒙旁谢、旺代口及所有的乡邻们，个个都是好酒量，和蔼可亲，又都是耍棒子的好手”②（30）。吃完饭后，他们又一起到柳树林里，在茂盛的草地上，伴着轻快的笛声尽情跳舞。拉伯雷以此赞颂世俗生活，宣扬人性自由解放。在他的文中，一切正统的教条主义都非常可笑。他通过塑造的怪诞的外貌、仪式和话语，肯定人的自然天性，体现出了他的人文主义。巴赫金认为：“正统文化和严肃文化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古板沉闷、贫乏僵化、自以为是。而民间诙谐文化则是从开放的、未完成的角度来看待自己和世界，从交替与更新的角度来看待存在与死亡。这一文化废黜一切又更新一切，在本质上是‘人民对其集体历史不朽性的生动感受。”拉伯雷在民间诙谐文化的影响下，宣扬着一种为大众不能接受的、奇异的怪诞美学。

二、“怪诞”的美学特征

按邱紫华所总结的，《巨人传》表现出来的怪诞的美学特征有三个方面：

第一，强烈的、漫无边际的夸张变形。夸张、过分性和过度性，这些是怪诞风格最主要的特征之一③（64-70）。在《巨人传》中，具有很多夸张变形，最重要的是小说中巨人的形象。高康大在一岁零十个月时衣服的布料就约为1528米，做裤子用布料约为2077米，做鞋底用了110张母牛的牛皮。他骑的大牝马有6只大象那样大，这匹马在路过森林时为了躲开马蜂，用马尾左拍右打，把整个森林都打翻了，这些是对一个异乎寻常的形象的塑造。还有对人和动物的行为的夸张，如庞大固埃犯胃病时，7个人进入他胃中做手术。这些夸张的数字，制造了一种与众不同的陌生感，使读者觉得新奇和怪异④（38）。他所写的东西都超出了常人的标准。这也是拉伯雷怪诞美学的重要一点。

拉伯雷通过把一切精神的、理想的和抽象的东西降格为物质和肉体的层面创造怪诞。书中，拉伯雷通过对粪尿的描写，对性的描写，把一些高层面的东西移到了一种通俗化的表现。巴赫金强调：“怪诞现实主义的主义特点是降格（或称“贬低化”——引者），即把一切高级的、精神性的、理想的和抽象的东西转移到整个不可分割的物质——肉体层面、大地和身体的层面。”⑤（9）

第三，拉伯雷的怪诞观念及其中的狂欢化色彩。

拉伯雷的怪诞思想来自于中世纪民间诙谐文化，尤其是即狂欢化特征和笑文化。他在《作者前言》中称：“对于我，只要有人说我、称道我是笑谈能手，好伙伴，我就感到荣耀和光彩。”⑥（19）不管是随处可见的狂欢节聚会还是宗教仪式上围绕着死亡和复活的笑。他所描写的狂欢和笑都是具有讽刺意味的。

三、怪诞形象的双重性

根据巴赫金对拉伯雷说的研究，粗略地把怪诞形象分为：排泄物形象、脱冕形象、死亡—诞生形象、厨房形象、地狱形象、怪诞肉体形象、筵席形象等七种系列。本节重点选取其中的四类进行阐析。

（一）粪尿—排泄物形象

在小说中到处都有着对粪尿的描写。例如，高康大的马撒的尿，淹没了毕克罗寿的军队;朝圣者在高康大的尿河中淹死;庞大固埃撒的尿淹没了安其那国王的军营;庞大固埃的尿形成了医疗效果的温泉。还有庞大固埃放的响屁，使周围9法里的土地全部都震动起来。古往今来，粪尿一直都是低俗的，在这里，拉伯雷运用这些形象是一种典型的贬低化的手法。这种贬低化并不是一种单纯的侮辱、讽刺，而具有怪诞贬低化的特点——双重性。巴赫金曾说：“贬低化，在这里意味着世俗化，就是靠拢作为吸纳因素同时又是生育因素的大地;贬低化同时既是埋葬，又是播种，置于死地，就是为了更好更多的重新生育;贬低化还意味着靠拢人体下身的生活，靠拢肚子和生殖器官的生活，因而就是靠拢，诸如交媾、受胎、怀孕、消化、排泄这类行为。贬低化为新的诞生掘开肉体的坟墓。”⑦（25）拉伯雷所写的排泄物，一方面来说是具有贬低性的。这些东西和死亡、痛苦相互联系，也就是把死亡，痛苦这些庄重的形象贬低化，以一种诙谐的方式，把严肃的一切降格，让人认识真理。另一方面，这种形象相反的一面有再生更新的作用。这是双重的，既否定又肯定。

（二）脱冕形象

拉伯雷在小说里描寫了一位毕克罗寿国王的脱冕。脱冕仪式的原型是一个小丑，在狂欢节的时候，小丑被大家选出来把他打扮成国王，并暂时担任国王一职，在他的统治期结束了以后，大家又脱去了他的衣服，不断殴打辱骂他，又把他变成了一个小丑。在小说中出现的毕克罗寿国王，当他往布沙尔岛方向逃命时路过磨坊，想把那里的驴给偷走，但是被发现了，磨坊里的人把他痛打一顿，剥光了他的国王衣冠，给了他一件破布，后来他就成了一个劳动力。殴打、辱骂、脱冕也是一种贬低化的行为，表达了对旧的权力的否定，但是这又不是单纯的贬低。他的脱冕代表着旧事物的毁灭，相反的代表着新事物的出现，具有催化作用。他用诙谐的手法表现出了这个严肃的主题，也是怪诞的一种体现。

（三）死亡和新生

死亡和再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生来就有双重性。在巨人传中，写了巨人的祖先，亚伯被他哥哥该隐杀死不久，大地浸染了鲜血，以至于有一年果实特别丰收，尤其是山楂，三个山楂就可以装满“卜瓦索”，大家吃了山楂都长出了一个肿毒，有的肿在肚子上，肚子大得像桶。说明巨人的诞生，就是因为亚伯的死。死亡的反面是再生，是一种高层面的思想，这是拉伯雷对于死亡和新生的一种怪诞的看法。

死亡是沉重的，但又是不沉重的。在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克利福因战负伤致残，丧失了性功能，在肉体上就是“死亡”的象征，但恰恰是他的“死亡”，才促使小说中其妻康妮与森林看守人梅乐士从完美的两性关系中得到“再生”，克利福不但以自己的象征“死亡”，而且通过与象征“再生”的人物对比，更深化他的“死亡”⑧（160-161）。死亡其实是具有双面性的，都把死亡和再生联系在一起，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诞生。这是一种把死亡欢乐化的怪诞思想。

（四）婚礼和盛宴中的殴打

在《巨人传》中，婚礼和盛宴的形象都充斥着血腥、暴力等元素。在庞大固埃打败了安那其国王的660骑兵后，他们就开始饕餮宴席，大吃大喝，4只大鸨，7只鹭鸶，26只灰色鹌鹑，外加32只红色的，16只雉，9只竹鸡，19只苍鹭，32只野鸽，还用脚踩死了十多只野兔和十多只家兔，这已经没有人计算了，还有18只雌雄配好的小水鸭，15只小野猪，2只獾，3只大狐狸。爱比斯德蒙立刻按照九个缪斯的名字，照古时的式样做了9个好看的木叉子;奥斯登帮着剥皮，巴奴日搬来两副骑兵的鞍子，支起来当作炉架;叫那个俘虏去烤，就用焚烧中的骑兵去烤他们的野味。然后，还浇上许多醋，大吃起来。谁客气谁倒霉。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看也痛快。战争无疑是残酷的，他们焚烧了660个骑兵以后，就地开始狼吞虎咽，在打击旧事物的同时，还不让旧事物久留存。

在假婚礼上，执达吏被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但这个又是伴着婚礼宴席，伴着大家的欢声笑语进行的。在这些例子里面，死亡、殴打、尸体都不是残酷，代表着对旧世界、旧权力的击打，只有在这些残败的场景下面才会孕育出新的事物。

四、怪诞手法的讽刺性效果

对于拉伯雷的这本小说蕴含的讽刺思想首先想到的是文艺复兴。文艺复兴是指发生在十四世纪到十六世纪的一场反映新兴资产阶级要求的欧洲思想文化运动。当资产阶级开始发展，人们开始追求对人的解放，那时文化的特点是复兴被遗忘的希腊、罗马的古典文化和人文秩序，扬弃一切仅为宗教奉献的观念，主张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倡导个性解放，反对愚昧迷信的神学思想，认为人是现实生活的创造者和主人。《巨人传》以幽默的语言、夸张的手法刺向了当时的封建主义，撕开了封建社会和教条的黑暗。

首先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在巨人传中出现了不少国王被脱冕的情节，如上文所列举的比克罗寿。而且为了复辟王朝，听信老巫婆的算命说，凤凰飞来、公鸡下蛋之时就是他王朝兴复之日，于是他开始混混度日，在书中描写了两个贵族打官司的情节，全国上下，没有人能够断此案，连国王都不行，请了庞大固埃帮忙，结果很快水落石出了。国王、官员都是封建社会的代表，这些情节反映出了当时封建社会愚昧无知、腐败无能。

其次小说中有对封建教育制度的反抗。《巨人传》还对封建教育制度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认为封建教育只会摧残人性，无法培养健全的人格;教会教育只会使本来具有良好天性的儿童教成糊涂、痴呆、失去健全判断力的傻子⑨（32）。拉伯雷抓住经院哲学和经院教育烦琐无聊、空洞无物的特点，以夸张的笔触、尖刻的嘲讽，剥去其令人生畏的法衣道袍，还其违反科学、违反人性的本来面目。在小说中高康大出生后喊的是“喝呀！喝呀！喝呀”，庞大固埃的名字也是渴求的意思，都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寓示着人们对生活的渴求，特别是对知识的渴求，这是三代巨人一生的追求，也是新兴资产阶级渴望知识的迫切心情的写照。庞大隔埃特意去巴黎学习，高康大直到123岁还在学习，高朗古杰请了一个诡辩学家给高康大当教师，结果把一个聪明伶俐的高康大训练得疯疯傻傻、呆头呆脑、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反映出了对知识的不懈追求，自由学习的教育观，反映出封建教会对思想的遏制和禁锢。

对封建教会、神权的讽刺。高康大在“神圣”的教堂里撒尿，把教堂的大钟取下来挂在马脖子上当玩具耍，写有《赐令》的纸是害人的，用它来包药材，药材会变质。还描写了德廉美修道院，那里没有任何烦琐的章程和虚伪造作的教规，唯一的教规是“做你愿意做的事情”，那里规定“无论男女，入院之后，只消本人愿意，随时可以出院，不受任何拘束”。反映出了他对于从教会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愿望。

注释：

①熊碧云.生动丰富的民间诙谐文化[J].安徽文学，2007（7）.

②拉伯雷.巨人传：上[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③邱紫华.论拉伯雷的“怪诞”美学思想[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版），2004（1）.

④沈骊.以《巨人传》为例分析拉伯雷作品中的怪诞形象——读《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有感[J].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1（7）.

⑤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⑥拉伯雷.巨人传：上[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⑦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⑧段文霞.劳伦斯长篇小说的“死亡”和“再生”象征[J].科技信息，2010（10）.

⑨刘育根.刺向封建社会的利剑——《巨人传》思想内容探析[J].文教资料，2008（20）.

参考文献：

[1]熊碧云.生动丰富的民间诙谐文化[J].安徽文学，2007（07）.

[2]邱紫华.论拉伯雷的“怪诞”美学思想[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版），2004（01）：64-70.

[3]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拉伯雷.巨人传：上[M].成钰亭，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5]韩振江.怪诞形象体系论——以拉伯雷《巨人传》为个案[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04）：14-18.

指导老师：孙旭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