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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历史现场,寻找大地上的三国

2020-11-04纪陶然

国际人才交流 2020年10期
关键词:墓葬三国曹操

文/纪陶然

一部《三国演义》让古往今来多少人心驰神往、痴迷沉醉。我喜爱三国故事,大概从四五岁起,那时只是听书;到后来,由读《三国演义》到读《三国志》,由研究三国历史到研究三国遗迹——于我而言,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听着,读着,想着,我就产生了到三国历史事件发生的现场走一走,到三国文化留下的遗迹看一看的念头,看看书中那些熟悉的地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十余年来,我时常凭着一人、一车去寻访散落在大地上的三国历史文化遗存,包括关隘要塞、营垒战场、城池宫殿、古道运河、墓葬庙宇等,累计超过六百处。同时我还采访了两千余名生活在遗存周边的知情人,从他们的口中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和鲜活的资料。

太多的“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冲击着我,刷新着我的认知;在它们的激励下,我提起笔,以历史事件为经,以文化遗存为纬,用历史事件串联编织文化遗存,撰写了这部《三国遗迹寻踪》。希望此书能呈现一个在历史的天空中永远激荡回响的三国,一个在广阔的大地上鲜活生长的三国,一个历经一千八百年都没有从国人心中消失的三国。

一个在广阔的大地上鲜活生长的三国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字在,读罢泪沾襟。”这是孟浩然与诸师友登岘山时留下的名篇。登临岘山,向东望去,孙坚殒命的凤林关就在脚下;目光越过滔滔汉江,庞德公隐居的鹿门山遥遥在望;向西望去,卧龙构筑茅庐的古隆中,隐现在峰峦之中;向北望去,号称天下第一城池的襄阳可尽收眼底,王粲楼高傲地矗立在城垣一角;再向远望,汉江对岸便是樊城,依稀可见水淹七军的古战场。

一座岘山,刘表来过,王粲来过,孙坚来过,刘备来过,司马徽来过,诸葛亮来过,曹操来过,关羽来过,羊祜来过,陆抗来过,杜预来过……今日我辈复登临。当年百姓为羊祜所立的堕泪碑早已不复存在,然而望着江山胜迹,汉之广矣,我仍同孟夫子一样,泪沾衣襟。

不只岘山,还有三义宫里的桃花、富春江上的烟渚、袁家冢前的烈酒、铜雀台边的瓦砾、洛阳宫城的废墟、灞陵桥旁的细雨、赤壁崖下的惊涛、葭萌关头的旌旗、落凤坡中的乌雀、五丈原上的秋风、姜维墓前的秦腔、西塞山下的芦荻……它们都曾模糊了我的双眼。

曹操公园内新建魏武祠前的曹操塑像

十万里征途,让人心潮澎湃的,除了一次次的“遥想公瑾当年”,还有一个个不期而遇的温暖的人。有的人放下农活主动带我去荒岭中寻找遗迹;有的人拿出珍藏几十年的资料与我分享;有的人恨不得挨家挨户把全村人都叫来同我座谈,让他们将祖辈留下的传说讲给我听。

当然,旅途中也有许多景象令人心生寒意,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近百年来生态环境与文物古迹遭到的破坏。许多山体因开矿采石而被毁,很多河流受到污染甚至已经干涸;有太多的古城被铲除、古墓被平毁、古庙被拆解、古碑被砸碎……以至于很多老人仅能凭记忆描述他们儿时古迹的模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一曲《临江仙》出自明代才子杨慎的《廿一史弹词》。虽然杨慎的这篇弹词本非寓指三国,但自清初被毛宗岗父子放在《三国演义》卷首,便广为流传。时至今日,那慷慨悲凉又恬淡超脱的词句已经融入《三国演义》的血脉,难解难分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正说与笑谈永远是阐释历史的两只手,一只手在庙堂,一只手在江湖;一只手牵着英雄,一只手挽着渔樵;一只手书写文治武功,一只手抚摸秋月春风;一只手执掌江山万里,一只手斟满浊酒一壶。既然如此,那就让它们拍在一起,赞美江山,赞美春秋,赞美英雄,赞美渔樵!

《三国遗迹寻踪:汉末英雄》

纪陶然 著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出版

谨以此书纪念三国鼎立一千八百周年。

谨以此书献给英雄,献给渔樵,献给秋月春风。

曹操家乡寻古墓

曹操是汉末三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也是最具争议的人物。《三国志》全书以曹操的传记《武帝纪》为卷首,《武帝纪》开篇便介绍了曹操的身世:“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

“沛国谯”即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在今天的亳州老城以南约10平方千米的范围内,沿着魏武大道两侧,有一个东汉至三国时期建造的庞大的贵族墓群,其中已经探明的大型墓葬就有 40 多座,这就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曹氏家族墓群。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考古人员已经抢救性发掘清理了 10 多座墓葬,其中尤其以董园村发现的两个墓葬引人注目,它们是曹操的祖父曹腾和父亲曹嵩的千秋长眠之地。由于城市改造,董园村已经消失,变成了繁华的闹市,董园墓葬的名称却被保存了下来。曹腾墓和曹嵩墓分别被称为董园二号墓和董园一号墓(按发掘时间命名)。

曹腾墓虽然受到了多次破坏和盗掘,但还是出土了玉衣散片、玉枕、铜猪、鎏金铜马腿、鎏金铜器构件、玻璃珠等文物。曹腾墓是至今发掘的所有曹氏家族墓葬中唯一一座用“黄肠石”砌成的多室墓,墓主人应该是墓群中身份等级最高的人。西汉时期,人们以垒砌柏木为椁室,称之为“黄肠题凑”;东汉时期,用条石代替了柏木,称之为“黄肠石”。这种石结构墓葬只用于诸侯国王、后妃公主和高等级贵族大臣。纵观汉末曹操家族中的人,也只有曹腾能享有如此礼遇。整个墓葬分为甬道、墓门、前室、中室、主室、偏主室、南北耳室、东两偏室等。据介绍,墓室用了巨型青条石 824 块砌筑而成,而亳州附近本身不产石料,石结构墓就更显得奢华尊贵。

目前,这座小型地下宫殿已经清理开辟,对外开放。游人可以轻松进入这座具有近两千年历史的墓穴,满足对古墓的好奇心。

我来时正值冬季,随着楼梯台阶慢慢走入封土,一股湿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墓道两侧有阴刻人物的画像,是古时的仙人“神荼”“郁垒”。他们一武一文,武持剑,文持盾,是中国早期的门神。传说他们统领万鬼,抵御凶魅。画像的线条夸张却不失当,造型生动而有灵性。

衔环铺首的石门之上,是双层门额,门额上刻画有“养鹿图”。图中,母鹿口衔灵芝草,8只小鹿围绕在母亲身边,活泼可爱。群鹿两侧还有两位身披羽毛的仙人,手持连理枝,似乎飞腾在云端。进了墓室,我发现石壁、石顶垒砌的工艺非常高超,对缝严合,打磨光滑。

墓室内结构复杂,北耳室是会客厅,南耳室是卫生间,偏室是储藏室和小妾的墓室,偏主室是曹腾妻子的墓室,主室是曹腾的墓室。看来曹腾虽然是宦官,但妻妾俱全。

曹腾下葬那年,曹操才6岁。作为曹腾当时唯一的孙子,他一定是满身重孝地匍匐在这座墓前。他是否曾经像我一样,睁大双眼在这座墓中四处张望,我不得而知。但当我踏在阴冷的青石板上时,总觉得有某些脚印和曹操重合了。

走出墓穴,再次回到“阳间”,阳光还是那样耀眼。视线越过硕大的封土,大约80米外就是薛阁塔。薛阁塔下另有一座曹氏墓葬,它的发现早于曹腾墓,被称为董园一号墓。

董园一号墓在发掘之前被用作了砖窑,多年取土加上地下渗水,使墓冢受到严重破坏,墓室已经被淤泥塞满。从1972年到1973年,人们对其进行了全面的发掘清理,在一些带有文字的墓砖上,发现了“延熹七年”和“为曹侯作壁”等刻辞。曹氏家族中在延熹七年(公元164年)以前就被封侯的只有曹腾、曹嵩两人。曹腾已经在延熹三年下葬,那这座墓葬的主人只能是曹腾的养子、曹操的父亲:曹嵩。当然,延熹七年时曹嵩还没有去世。汉代人习惯于在生前为自己造墓,所以这并不奇怪。

曹嵩墓中出土了完整的银缕玉衣一件、铜缕玉衣一件,以及玉猪、象牙龙首、象牙人物等文物,甚至还有人体骸骨。其中的银缕玉衣是曹嵩本人的葬具,也是国内出土的第一件银缕玉衣。玉衣由2464块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玉片组成。玉衣出土时已经散落,后由文物修复人员重新用银丝编缀而成,目前陈列于亳州市博物馆。这件玉衣我有幸得见,头顶至脚底总长达188厘米,但最宽处只有59厘米,厚度只有25厘米,总体来说比较瘦。能够穿着这个长度的玉衣,曹嵩的身高不会矮,应该在180厘米左右,他很可能是位瘦高的男子。

除了曹腾墓和曹嵩墓所在的墓园汉墓群,曹氏家族墓还包括曹四孤堆、刘园孤堆、薛家孤堆、观音山孤堆、张园汉墓、马园汉墓、袁牌坊汉墓群、元宝坑汉墓群等。这些墓葬大部分没有被发掘清理。

在今天的曹操公园内,有四座曹氏遗冢,被称为“曹四孤堆”,目前仅剩两座封土。曹四孤堆位于曹操宗族墓群的中心地带。20世纪80年代,工作人员曾经试探性地发掘过最北部的一座较小的墓葬,发现了刻着“豫州刺史曹水”的文字砖,说明该墓葬等级不低。其他的墓冢尚未挖掘。

文字墓砖的价值

在已发掘的曹家墓葬中,先后出土了600多块带有文字的墓砖。砖上的文字是制砖工匠在还未烧制的泥坯上用纤细的针签划刻的,有篆、隶、楷、行、草等字体。这是重大的考古发现。以前人们一直以为楷书、行书等字体在东汉末年并不常见,殊不知其早已在民间广泛流行。当时甚至还出现了简化字,如元宝坑墓墓砖上的“会”字,董园一号墓墓砖上的“书”字等,都与今天简化字的写法完全相同。文字砖上的内容大部分是寻常的辞令,说明墓主人的身份以及对墓主人的去世表示挽叹等,如“会稽曹君天年不幸丧驱”“会稽明府早弃春秋不竟世”“山阳太守曹勋遭疾不豫”。但有个别文字砖上带有怨愤的辞令,是工匠抱怨工作劳苦的,颇有意味,如草书“为将奈何吾真愁惶”“作壁正独苦”“当奈何”等。

文字砖上甚至还有一些表现要起来反抗压迫的内容。如元宝坑村一号墓(墓主人极有可能是曹休的祖父曹鼎),墓中的一块墓砖上刻有“但搏汝属,苍天乃死”。意思大概是:我要和你们斗争到底,苍天死了。这条辞令明显受到太平道的影响。工匠偷偷把口号刻画在墓砖上,可能是想让地下的灵魂也不得安生。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块墓砖制造于汉灵帝建宁三年,即公元170年,而黄巾起义184年才爆发,足见太平道在民间秘密传播之久远与广泛。起义准备了这么多年,东汉政府居然没有任何警觉,其腐朽无能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知道凭借镇压黄巾军起家的曹操,如果知道自己的宗族墓中居然在起义爆发的14年前就已经深深埋下了那句惊世骇俗的反抗口号,会做何感想。

曹腾墓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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