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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那双眼睛更深邃

2020-11-03殷建坤

少年博览(阅读与写作) 2020年10期
关键词:茨威格于勒贾宝玉

殷建坤

老师说

列夫·托尔斯泰,十九世纪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被列宁称为“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据了第一流的地位,塑造了经典的人物形象,对十九世纪俄国重大社会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在艺术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为这样一位伟大的艺术家立传,该怎样去描写呢?奥地利著名传记作家茨威格《三作家》中的《托尔斯泰》篇,就用欲扬先抑的手法,深刻地向我们展示了托尔斯泰的“天才灵魂”。

肖像描写之“抑”

茨威格开篇花了大量的篇幅描绘托尔斯泰的外貌:脸膛是黝黑的,皱似树皮;眉毛朝上倒竖,像纠缠不清的树根;胡髭浓密,长髯覆盖两颊,鬈发灰白,像泡沫一样堆在额头上;眼睛绝不是大的,而是小眼睛;额头像是用刀胡乱劈成的木柴;皮肤藏污纳垢,就像用枝条扎成的粗糙的村舍外墙;鼻子是宽宽的,两孔朝天,仿佛被人一拳打塌了;头发是乱蓬蓬的,耳朵是招风耳,很难看。

这样的长相在作者看来,是粗劣的,只有乡野村夫才会拥有。相对于伟大的灵魂,这长相简直就是“低矮的陋屋”,绝不是尊贵的,也不是轩昂的、伟岸的,更像是一个侏儒一般。作者不厌其烦地花了五个小节、近两千字的篇幅,去描绘托尔斯泰外貌的粗鄙乃至丑陋。

对一个享誉世界的伟大作家,茨威格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贬损他?

都是为了下面写托尔斯泰的眼睛。

茨威格这样艺术地写托尔斯泰的眼睛:“黑豹似的目光”“像一把锃亮的钢刀刺了过来,又稳又准,击中要害”,那对眼睛“满含粲然笑意,犹如神奇的星光”——三个美妙的比喻,写出了托尔斯泰的眼睛非同一般;见到托尔斯泰眼睛的人“屏住了呼吸”,“无法动弹,无法躲避”,“仿佛被催眠术控制住了”——这是侧面写托尔斯泰目光的魅力;这对眼睛“容不得幻影,要把每一片虚假的伪装扯掉,把浅薄的信条撕烂”——借助眼睛写出了托尔斯泰作品的伟大和灵魂的伟大。

这样,粗鄙丑陋的外貌与深邃锐利的目光形成了对比。

如果没有那几个小节的外貌描写,又会如何?这样的写法有什么高妙之处?

这样的艺术手法就是欲扬先抑。“扬”,是指褒扬、抬高。“抑”,指按下、贬低。作者想褒扬某个人物,却不从褒扬处落笔,而是先按下,从相反的贬抑处落笔。这种方法,使情节波澜起伏,前后产生鲜明对比,容易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恍然大悟的感觉,留下深刻印象。

“扬”和“抑”,在艺术上都是一种强调手段。运用这种方法,作者在构思与写作过程中,让抑扬前后具有对照性。另外,对于抑扬两者,不可等量齐观,而应该重在后扬。抑,起的是衬托铺垫作用。茨威格借助于人物的外貌描写和神态描写,前后形成巨大反差,形成强烈的对比,展现了托尔斯泰“天才灵魂”的深邃、伟大,字里行间洋溢着仰慕、崇敬。这一艺术手法的娴熟运用,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

议论评价之“抑”

作家有时还会借助于议论来“抑”,为下文的“扬”张本。《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进贾府,王夫人殷切关照,如是介绍贾宝玉:

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对于贾宝玉,亲生母亲王夫人用的是“孽根祸胎”“混世魔王”两个词来贬损他;又说“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这里对贾宝玉的介绍,看似语言描写,实则是议论的表达方式。虽然王夫人如此说,但林黛玉初见贾宝玉,既不是“疯疯傻傻”,更不是“混世魔王”,而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换过装后的贾宝玉则是“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这样的描写哪有半点“混世魔王”的感觉?简直是潘安再世!

林黛玉聽到的贾宝玉和见到的贾宝玉截然不同,形成巨大的反差,也为下文林黛玉引宝玉为知己,进而暗生情愫埋下了伏笔。王夫人口中的“混世魔王”,恰是众多读者眼中的“新人”——封建贵族家庭的叛逆者,男尊女卑等级观念的批判者,被侮辱被损害女性的欣赏者。

佳作直通车

心理描写之“抑”

作家还借助心理描写来“抑”。朱自清在《背影》中这样写父亲:父亲踌躇再三要亲自送“我”渡江到浦口,“我”心里满是不解,“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父亲忙着和脚夫讲价钱,“我”总觉得他说话不大漂亮;父亲拜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迂,以为茶房只认得钱,托他们简直是白托。连续三次贬抑,让下文的三次眼泪更加感人。

当“我”看到父亲“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的时候,“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等“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进车厢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当“我”接到父亲的信,看到父亲“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的哀叹,眼泪又来了。朱自清仿佛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父亲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没有前面的三次贬抑,后面的三次眼泪就没有那么的真实、动人。

作家有时还会在叙事中对人物“抑”,与后来的“扬”形成对比。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就是如此。文章开篇就叙写了自己对长妈妈的态度,“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不大佩服的原因,一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二是“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三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四是“谋害了我的隐鼠”。

这四个原因,都用记叙的方式呈现出来,与《托尔斯泰》中运用外貌描写,《红楼梦》中运用议论,《背影》中借助心理描写来“抑”不同。这里的贬抑,与后文我拿到长妈妈给我买来的“三哼经”时产生的“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的感觉,“发生新的敬意”,以及忘却了“谋害隐鼠的怨恨”形成对比,为下文希望“仁厚黑暗的地母”“永安她的魂灵”作铺垫。

叙写人物之“抑”

写物也能先“抑”

“欲扬先抑”的艺术手法不仅可以用于写人,也可以用于写物。著名作家杨朔的《荔枝蜜》就是这样一篇佳作。

蜜蜂虽然是画家的爱物,但“我”却总不大喜欢。只是因为小时候,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差点儿跌下来。虽然后来知道,蜜蜂轻易不螫人,准是误以为你要伤害它,才螫;一螫,它自己耗尽生命,也活不久了,但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还是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当参观养蜂场,知道了蜜蜂“酿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给它们留一点点糖,够它们吃的就行了。它们从来不争,也不计较什么,还是继续劳动、继续酿蜜,整日整月不辞辛苦”的时候,“我”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开始对蜜蜂赞美有加:多可爱的小生灵啊!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的东西。“蜜蜂是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尤其是看到在田野里辛勤插秧的农民的时候,晚上居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由不喜欢到还是“疙疙瘩瘩”,到大加赞美,再到做梦变成一只辛勤的蜜蜂,一波三折,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敲黑板

写作技法有很多,“欲扬先抑”是其中一种。“抑”的方式有多种多样,或借助外貌描写,或借助语言描写,或借助心理描写,或直接叙述。但“抑”是为了后面的“扬”。“抑”是手段,“扬”才是目的。学会正确使用“欲扬先抑”的手法,会让我们的作文有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先扬后抑的于勒

关于“抑”与“扬”,大多是“欲扬先抑”,有时也可以“欲抑先扬”。《我的叔叔于勒》中,“我”的父亲母亲对亲弟弟于勒就是“先扬后抑”。作家借此深刻揭露了人性的弱点,批评了金钱至上的人生观。每逢星期日,“我们”都要衣冠整齐地到海边栈桥上去散步。那时候,只要一看见从远方回来的大海船,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这时候的于勒,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当于勒赚了一些钱,希望能够赔偿我父亲的损失的时候,于勒成了“正直的人”“善良的人”;当听说于勒租了一個很大的店铺,做着一桩很大的买卖时,于勒成为了一个有办法的人,于勒写给家里的信也成了全家人的“福音书”。

连续三次的“扬”与下文在船上遇见于勒时,父亲“脸色煞白,两眼呆直”,母亲称之为“贼”“流氓”,并说“就知道这个贼是不会有出息的,早晚会回来重新拖累我们的”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把人性深处漠视亲情、金钱至上的阴暗充分表现了出来。如果没有先前的“扬”与后面的“抑”形成对比,就不会有如此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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