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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劳:田园牧歌的消逝

2020-11-02李佳航

南方人物周刊 2020年31期
关键词:克劳南美暴力

李佳航

以一个人的葬礼始,以一群人的葬礼终,是以整部电影都笼罩在光怪陆离的死亡气氛中。

相信許多人起初想看《巴克劳》的原因是对巴西所代表的南美文化的好奇。对于观众预设的对南美大陆瑰丽风景和独特民俗的期待,这部电影也算是有所满足。电影的开篇,我们跟随着一辆卡车,以Teresa的视角进入了巴克劳这个位于巴西东北部的小村庄,在祖母的葬礼上,吉他手弹唱着高亢的音乐,众人簇拥着棺木,仿佛一场热闹的家庭聚会,态度近乎庄子的“鼓盆而歌”,独特的生死观带来了某种奇观化的体验。但民俗并不是重点,导演也无意对传统文化着墨过多。此时从太空俯瞰地球,一颗卫星掠过天河,一架外观如同飞碟的无人机将我们拉回现代视角。

不像过去,也不像现在,这部电影将时间线设在未来。

关注戛纳电影节的影迷们对小克莱伯·门多萨这个名字并不会感到陌生。2012年,他凭借长片处女作《舍间声响》入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2016年,他的第二部长片《水瓶座》则直接空降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以他家乡累西腓的一位“钉子户”的遭遇为线索,现实而又超现实地影射了巴西社会现状,以极高的质量征服了包括法国《电影手册》在内的众多媒体与影迷。时隔三年之后,门多萨与他一直合作的艺术指导儒利亚诺·多赫内利斯联合执导了新作《巴克劳》,毫无悬念地再度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并斩获评审团奖。

与门多萨导演向来擅长的城市生活主题大异其趣,巴克劳村庄里人们的生活状态虽然有着部分现代文明的痕迹,如人们选择骑摩托车出行,互联网已渗入生活,儿童在学校里跟随老师学习知识并建构对世界的认知,但整体上是十分原始而质朴的。他们在露天的棚子里洗澡,赤身相见毫不避忌;老人们去诊所看病取药,但也会接受一些巫医的建议;大腹便便的大叔在自家的花棚里浇花,衣冠不整优哉游哉。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会使人产生与世隔绝的错觉,直到有一天,学校里的老师在准备为孩子们指出巴克劳在世界地图上的位置时惊奇地发现,GPS无法定位这个村子,它就这样在地图上消失了。这才发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宁静生活渐渐开始被打破,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山谷中间横亘着一道水坝,棺材倒在路边被车轮无情碾过,神秘的果实被卷入舌尖仿佛一种巫术,翻斗车像卸货一样把书本如同垃圾一般丢弃……后来这些显得突兀、矛盾、令人极为不适的意象,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巴克劳的劫难联结在了一起。

隐喻与暗示,是导演在本片中大量使用的技巧。

两位衣着前卫的骑越野摩托车而来的背包客,成了这场“入侵”的先锋。通过两人的穿着、行为和语言,我们了解到他们也是巴西人,但他们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地域特征,是更受全球化浪潮影响的现代人,显然来自巴西某些更现代的城市。

在飞碟形无人机的观察下,他们开启了对村民的杀戮,却很快成为背后真正势力的弃子——这也是打头阵的“先锋”注定的命运,紧接着真正的对抗拉开帷幕。“杀戮荒村”,这部电影的另一个译名,至此才令人知其所以然。

从导演所采取的暗示手法来看,肤色隐喻有些过于明显,白人雇佣兵群体很显然地有着一定的象征意义。巴西社会经历了种植园奴隶制时代和1870-1930年的欧洲移民潮时期,到20世纪20年代左右已经形成了种族多样、混杂、融合的局面并延续至今。但唐纳德·皮尔逊的“萨尔瓦多假说”(Salvador Hypotheses)认为,巴西的种族偏见是作为阶级偏见而非种姓偏见存在的,在后殖民时代的巴西,种族问题一向被视为阶层问题的一部分,先天的种族优劣并没有过于被强调,而贫富的差距以及由此滋生的暴力才是当今社会发展中最重要的问题。巴西的城市暴力由来已久,每年有几万人死于枪击,与此相关的黑帮、毒品、妓女等问题甚嚣尘上。2019年1月上任的总统、社会自由党人博索纳罗在对抗暴力方面主张强硬,推崇以暴制暴,还多次发表歧视LGBT群体的言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剧了社会冲突。

对巴西前途的思考和担忧令这部电影不同于一般的“恋地”情结影片,它的底色因承载着民众的愤怒情绪而格外鲜血淋漓。导演镜头展示下的村庄并不是单纯的世外桃源,虽然发展节奏有所滞后,但整体仍是一个鱼龙混杂的社会群落的缩影。村庄里肤色多样的人种宛如一个微缩的南美大陆。政客欺骗人民,枪击不断发生,血腥的味道使每个村民的生命都笼罩在意外的阴影之下。枪林弹雨中,血浆四处飞溅,镜头干净利落地展现每一场杀戮,从不在尺度上有所顾虑,在影片所呈现的世界观中,暴力早已司空见惯,电视里反复播放着巴西街头枪击的画面,即使是闭塞之乡的村民都似乎早已被暴力同化,变得麻木不仁。

而暴力也是导演表达的重点之一,大概正是因为麻木和习以为常,才更加需要一种发于原始的、粗暴的、本能的爆发力,以热血去给萎缩的民族精神打上一针强心剂。

于是在远离城市的土地上,人们的原始兽性被激发出来,南美人民特有的生猛使得影片的后半部分看起来有种抗战神剧的爽感,入侵者不断被村民反杀,他们用同样的残忍对抗残忍,用同样的暴力对抗暴力。性和暴力也如同生活中的一部分,有着回归自然的粗粝之美。

很多人觉得南美的艺术作品都逃不开《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氛围,巴克劳其实也是一个未来版的马孔多。实际上,这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在南美生活过的人不了解本地人的真实生活状态。不同的土壤会衍生出不同的气场,不同的气场又养育出多样的人,这种感觉就像双雪涛、班宇、郑执等作家只是客观地描写东北的自然和人文环境,如冰河和破败的老工业区,却被很多人冠以“东北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称号一样。

影片的最后,在悠扬的传统民族音乐中,村民们将坏人扒光衣服扔在驴子上放逐,用泥土将罪恶的入侵者深深掩埋。古早味的村落未必代表着魔幻,或许只是过去或者未来的现实。未来也很像过去,这种轮回感才真正的“马尔克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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