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症女儿

亚华

我听了女儿的话很无语，到开学那天，我才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常回家看看！

我把一只通体金黄、肚子雪白的猫带回了家，因为我听说猫可以治病，治孤独症这个病。

猫在小箱子里打滚，像是很高兴即将光临一个温暖的家，而治病的重任在它看来似乎轻松得很。

猫到家后将小脑袋从箱子里伸出来，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一边嗅一边跳出来，从客厅开始游走。它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巡视过去，最后轉到厨房，停在一早就为它准备好的猫粮面前，嘎嘣嘎嘣地吃起来，再一头埋进旁边盛水的碗里，吸溜吸溜地足喝。

然后，猫被妻子抓进洗手间里洗澡，它在水和沐浴露的侵袭中惨叫着、挣扎着。就在这时候，女儿来到洗手间门口，粗声粗气地说：“放开它，不许你们欺负它！”

没听错，一个完整的句子从女儿嘴里吐了出来！

一家人立刻围着女儿，爷爷蹲下搂住孙女的小腰，奶奶俯身抱着孙女的肩膀，我将脸凑近女儿的脸，她妈妈则一味亲吻女儿的头发。

洗澡的猫被解放了，它湿漉漉地绕开跟前这五个人，满腔怨愤地蹲在客厅墙角，一舔一舔地整理身上粘在一起的毛。女儿扒拉开围着她的大人们，走到墙角盯着被她解放的猫，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听错，第二个完整的句子从女儿嘴里吐了出来！

就这样，六岁的女儿开口说话了，要知道，从四岁开始，不知为什么她就不愿再说话了。

患孤独症的女儿会因为喜欢一只小猫而转好吗？没有人能对这个问题做出具体的回答。医生只解释说，猫是一个感情的契机和语言的牵动，两年来的治疗和家庭关爱才是女儿开始说话的关键。

女儿上学后，我们为她准备了一块小白板，因为她要把每天在学校学到的功课教给她的猫朋友。

女儿给猫上课的时候不许别人干扰，所以每天总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女儿的房门是紧闭的。一家人悬心悬肺地候着那道门，只要门一开，猫要么哧溜一下跑出来往厨房或者洗手间去，要么将前爪伸得远远的，再将脊背耸得高高的，接着跳到沙发上悠然睡去。

这个授课过程一直持续到女儿上初中，当她不再给猫当老师时，奶奶问孙女：“小猫不上学了？”

女儿回答：“它毕业了！”

奶奶又问：“不继续升学吗？”

女儿笑笑，拍拍奶奶的肩膀。

我有些疑惑，孩子长大了？

其实一家人悬着的心没有放下，虽然女儿的学业不错，家里和学校各方面的生活都很正常，但因猫而愈的病症悬念还是没能解开。

眨眼间女儿长大了，而猫也老了。

有一天，猫一病不起，我们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去。正值女儿高考的日子，一家人觉着心情紧张得犹如天天在走钢丝。

终于把高考熬过去，女儿在高考结束的当天到宠物医院去和猫送别。我们担心她会因此情绪崩溃，但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女儿如愿以偿考上大学，当我们希望她能留在本地上学时，她却选择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有一天女儿把我拉进她的房间，说：“我选择远离是因为我发觉我终于解脱了。我知道你们很爱我，但从小我就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所以我不想说话，把自己关起来。这样你们就不会在我身边转来转去，要求我学这个做那个，成为你们想要的角色。当年你们把小猫拿来给我做伴，我真怕你们又会把它变成什么角色，所以才天天给她上课，教她做自己的猫角色就可以了。听起来我很幼稚，但我小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所以小猫去世，我也认为是一种解脱。”

我听了女儿的话很无语，到开学那天，我才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常回家看看！

我不知道一个大一女生看到这样一种简单的表达会怎样，她不在家的时候我的脑子空出很多空间回想以往二十多年的生活状态：我认识了一个女人，和她结了婚，再和她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得了孤独症后我们狼狈不堪，为此我们养了一只猫，这只猫就活像一个隐形的二胎，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二胎寿终正寝，女儿因为幼时孤独症的心理阴影而远离我们。

我为如此的人生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我接到女儿的短信：爸，我恋爱了，对将来的家庭生活很憧憬，不过我想将来的家庭新成员首先应该是一只猫，然后才是我们想要的孩子，这样就可以避免我小时候拿来对付你们的心理病态！

看着这样一段话，我彻底不想说话了。

田天一摘自“荒岛读书”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