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歌
2020-10-30沈龙石
沈龙石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歌,每个人心中流淌的旋律,无不打上时代和青春的印记。
我上大学的时候,恰逢改革开放之初,那时电视机还是稀罕之物,交谊舞、迪斯科还在半路上,课余娱乐主要是读小说和看电影。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告别了十年动乱,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文学作品井喷式地出现,文学思潮一浪高过一浪。
我如饥似渴,读了能找到的所有的书:《伤痕》《班主任》《乔厂长上任记》《抱玉岩》……读书时做笔记,摘录美言美句,“大芦花公鸡掮膀子第二遍时,空气湿漉漉的,星星儿躲起来了,秃树枝羞答答的,不动也不摇,墨骨朵云堆满了东南方的天……”这一类段落的卡片抄了一叠又一叠,相信抄多了,就能写出好作品,成为好作家。只是永远没抄够,已抄的也发挥不了作用。多年以后才慢慢悟出,好作品不是抄出来的,是从生活的淬炼中来。可惜懂得这个道理为时已晚。
后来一段时间兴起朦胧诗,北岛、顾城、舒婷等诗人的作品进入我们的视野:“我如果爱你——决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沿着江岸,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虽然许多诗读完似懂非懂,就像金光菊和女贞子,我至今不知其为何物,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如火的热情。校园里的诗人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冒出许多。有的臭味相投,成立诗社。随着诗兴勃发,一些诗人开始给心仪的女生写诗,副标题往往是献给26个字母中的一個。写完没有勇气交给对方,只能自己欣赏,像做贼一般偷偷遐想。一旦路上遇到女神,则脸红耳赤,手足无措,噤若寒蝉。
读书写诗以外,重要的娱乐是看电影。当年漳州中山公园一带有侨芗、大众、向阳等多家影院,晚上我们常常结伴到此游荡,发现新上映的电影便买票进场。当年的电影几乎都看过:《庐山恋》《红牡丹》《牧马人》《第二次握手》《街上流行红裙子》《等到满山红叶时》……也许是看电影太投入,也许是脑袋信息少易储存,也许是作曲水平高,总之,每次看完电影,歌曲也入心入脑,能哼个大概,不足之处,马上可以补课。那时新出电影,歌曲随之在大街小巷流行。收音机反复播放,学校的高音喇叭除了通知以外,循环往复不知疲倦地唱着激昂嘹亮的《祝酒歌》《绒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满山红叶似彩霞》《我爱你,中国》《雁南飞》《大海啊,故乡》《驼铃》《牧羊曲》等等。那是一个烟火与诗情迸发的年代,人们掩饰不住的喜悦从心中流出:“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的泪……”爱情也掀开朦胧的面纱,羞羞答答地出现在电影银幕上:“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看了电影《甜蜜的事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女主人公在前面跑,男主人公在后面追的慢镜头成了我们心中对爱情的幻想,定格在脑海中。
电影金曲还在传唱的时候,台湾校园歌曲一夜之间风靡大江南北。这些来自宝岛的音乐,清新明快,感情细腻,既梦幻又浪漫,很快便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蓝天佩朵夕阳在胸堂,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乡间小路》);“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有一片海蓝蓝。”(《外婆的澎湖湾》);“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橄榄树》);“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么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踏浪》);“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深深叫着夏天。”(《童年》)……当年这些歌声里,似乎都有一把木吉他的声音,有些伤感的嗓音诉说着青葱的心事,一下子便引起背着帆布书包的大学生的共鸣。校园里开始有人学吉他,晚饭后在宿舍里不着调地自弹自唱。校园歌手也开始出现,最引人注目的是英语系一对金童玉女,他们在学校的联欢晚会唱了一首《乡间小路》,成为学校名人,被同学称为“王洁实和谢莉斯”。
校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通过毕业考试。离校前的一周,大家忙着合影、写留言,最后一次聚在教室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大家认为二十年太久,相约互相串门,早日见面。我和同县的同学一起看了几场电影,到太古桥吃了以前因为囊中羞涩不敢问津的牛肉面,之后到胜利路邮局买一版每张八分的邮票。出了邮局大门,回头多看了几眼当时芗城的最高建筑——八层的邮电大楼。第二天坐当年来漳州上学的班车,依依不舍地离开母校。
离开校园已经四十年了,两个二十年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岁月流逝,但歌声依旧,熟悉的旋律总会在经意不经意间响起,在不同的场合,在阳光下,或者在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