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访松洲书院
2020-10-30戎章榕
戎章榕
一
早在福建省政协十一届第五次全会期间(2016年初),省委召开的省政协港澳委员座谈会,来自福建省港区政协委员朱向在发言中提到,2015年7月,第九届重走“朱子之路”活动,以7天的“书院文化之旅”为主题,吸引了大陆、台湾、香港等地高校学生150多人参加。来自台湾的学生和学者在谈感受时表达了三个“没想到” :“没想到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书院(松洲书院)是在福建”“没想到历史上福建有的县市多达20个以上的书院”“没想到台湾的文化传承与福建书院的渊源那么深(台湾早期书院多为福建官员创办,多由福建籍学者主讲)”。
当时我忝列旁听,听后内心咯噔一下,别说台湾的师生“没想到”,即便我一个福建人,也不了解地处漳州的松洲书院,还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书院。
想找个机会去松洲书院一探究竟。可是,一等就是五年。不是没机会去漳州,却总是来去匆匆。
乙亥年金秋,我去漳州开会,因为要与日后郑州的一个会议衔接,我就在漳州多逗留了一天,想到心心念念的松洲书院。于是,请朋友驾车,送我前往漳州芗城区浦南镇松洲村。
大约一个小时的行程,我们在松洲村口下车。首先见有一块立碑,上书“福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松洲威惠庙中殿遗址,福建省人民政府2005年12月立”。
旋即产生疑问,探访的不是松洲书院,怎么保护的是威惠庙遗址?
容不得多想,双脚已经步入。松洲书院面临九龙江北溪,背靠石鼓山,从今遗址看为典型的三进式,前两进早已倒塌,第三进是新修的,中殿走龙浮雕的须弥座上供奉着“开漳圣王”陈元光,后是其父陈政,东西配殿崇祀其部将。
据书院管理者钟老伯介绍,清同治三年(1864)于太平军入漳时焚毁,后又重建。自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后,2012年完成了后殿书院部分的修复,2017年底再次对书院的主座和东西配殿进行维修,2019年4月工程竣工。修缮一新的松洲书院门柱上悬挂“大唐松洲书院旧址”匾额。
松洲书院创办于唐中宗景龙二年(708),比学界以往公认的唐玄宗开元六年(718)的洛阳丽正书院早10年,因此被称为“中国最早的书院”。此已被载入了《中国教育志》。
二
福建在历史上被称为“蛮獠”之薮,怎么会建有中国最早的书院呢?
话得从陈元光入閩平乱说起。
唐总章二年(669)泉潮间“蛮獠啸乱”,陈政奉诏帅兵南下,从河南固始县出发。“民苦蛮獠之乱,佥乞镇帅以靖边方。”其子陈元光时年13岁,也加入南下的唐军。 21岁的陈元光子承父业,执掌帅印,继续带领陈家军开发南蛮之地。
陈元光在征战中,深知“兵革徒威其外,礼让乃各其心”的道理,于是,他主张“其本则在创州县,其要则在兴庠序”。当战乱甫定,他就向朝廷上了《请见州县表》的奏章,得到了朝廷的批准。唐垂拱二年(686)漳州置郡,同时任命他为漳州首任刺史。漳州创建之时,他在州郡职官中设专司教育的“文学”一职,主持乡校事宜。在这样背景下,松洲书院应运而生。
唐景龙二年(708)陈元光之子陈珦接受龙溪县令席宏之恭请,创建“松洲书院”。书院占地面积约15亩,具有相当大的规模。书院建成后,招收生徒40人。
松洲书院能在蛮夷之地出现,功劳首推陈元光。此外,依我看还有两个因素不可忽视:
一是地利。松洲书院在浦南的古松洲保出现,这个地方属于唐化里地域。所谓“唐化里”,是随着陈元光父子戍闽,将中原文化带入闽南地区,并扎根下来,被宋代人们称之为“唐化里”。据漳州市委党校何池教授考证认为,古松洲保是中原文明在漳州的滥觞之地,而唐化里则是唐高宗年间中央政府在闽南设立的一块经济文化实验区。
二是人为。陈珦从小聪慧过人,少时沉静寡言,不善交往。16岁举明经,授职翰林承旨直学士。当时武则天称帝,朝廷昏乱,他郁郁寡欢地任职十二年。当龙溪县令席宏发出邀请,陈珦即奏上疏乞归养,借口双亲年迈,请求辞职返乡供养父母。
尤为可贵的是,当陈元光以身殉职后,陈珦世袭父职,他治理漳州20余年,多有建树。唐开元二十五年(737),痴心教育的陈珦辞官再度回到书院讲学,直至唐天宝元年(742)卒,终年62岁。
盘桓松洲书院,院里散落着精美的石雕、石狮、石鼓、石柱、石砚台等盛唐遗存,古朴苍凉。历经了1300多年历史更迭,能留下这些念想,更重要的是遗址平面清晰可辨,被保留下来,殊为不易。
我想,这很大程度得益于设置威惠庙。
陈元光于唐景云二年(711)逝世,朝廷念其开漳有功,下诏立庙,初名“将军庙”。故在松洲书院前兴建将军庙,以纪念陈元光、陈珦父子二刺史对开发漳州的功德,并官定为漳州文武官员于春秋祭日进庙祭祀。松洲书院因此成前庙后校的结构。至北宋政和三年(1113)十月,朝廷诏令为将军庙赐额“威惠”。此后,泉潮漳各州所立的将军庙均称为威惠庙。
松洲书院与松洲威惠庙在建筑上合为一体,后来松洲书院历经各朝重修,一直保持这种“庙宇兼书院”的特点。因为有了民间信仰的庇护,无形中是对书院的保护。可喜的是,前庙后校的布局似乎成了定制,一直影响到后来漳州的东铺头文昌书院和丹霞路的霞东书院。
三
机缘巧合,访松洲书院后,第二天我从厦门飞抵郑州,参加由全国政协港澳台侨委员会等单位主办的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暨第十五届河洛文化研讨会。
河洛是一个地域范畴,它是指黄河与洛河汇流形成的夹角地区,是“天下之中”。“河洛”又不是一个地域概念,它是中华民族文明的起源之地,也是优秀传统文化的兴发之地。诚如著名学者李学勤所言:“河洛地区处于中原的中央,河洛文化是中原文化的核心,也可以说代表着中原文化。”
松洲书院之行虽然短暂,但对于我郑州与会颇有帮助。我拟一个发言的提纲;从全国最早的松洲书院溯源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中原地区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历史上中原移民三次大的迁徙:分别以“晋人南渡”“开漳圣王”和王潮兄弟入闽为其历史标志。
陈元光来自中原地区的固始县,唐初陈政、陈元光、魏箴两次率领中原募兵(大多为固始籍)和家眷80余姓近万人赶赴闽南,镇抚骚乱,军兵眷属就地安家,未回故里。这不仅促进了当地民族融合,为闽南地区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艺术,而且促成了闽南文化的产生,成为闽南文化的最初源头。
根据何池教授的陈元光祖地寻踪,固始自古是中原人口第一大县,隋末唐初固始人口4-5万人,如今人口160万。固始县建有全国独一无二的中华民族大迁徙的“根亲博物馆”“根在河洛”,固始作为闽地众多姓氏的祖根地,既有时空际遇的因缘,也有历史变迁的必然。
历史上漳州地属偏隅,松洲书院能成为“最早”固然值得庆幸,但更重要的是唐开漳后,重学盛行,翻开了儒学在漳州传播的新篇章;书院存世并不长,随陈珦病逝而停办,短短34年,却开创了一代学风之先,有宋之降,漳州赢得了“海滨邹鲁”之美誉。
通过一个松洲书院的寻踪,同样也让我产生了三个“没想到”:没想到开漳圣王陈元光开发闽南事功卓著,惠泽远披;没想到由此还溯源中华传统文化的源头和主体的河洛文化;没想到闽南文化的历史形成与播迁与中原地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