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杠制表师吴炯不懂市场的工匠不是好厂长

陈光大

吴炯年轻的85后，创建国产表品牌贝伦斯（BEHRENS）

自学成才的机械控

作为国内制表行业的后起之秀，吴炯“学艺”和“入行”的经历都算得上是不走寻常路。据他回忆，如果要强行总结出一条属于他个人的成长轨迹的话，还得从对于机车的热爱开始。

吴炯从上小学起就很喜欢摩托，三年级的时候就偷骑他爸的无级变速踏板车，为此没少被家长痛揍。等到上了初中，当班里的同学都在骑自行车时，他已经能熟练地驾驶新大洲摩托了，这在上海这片机车文化的荒漠地带实属罕见。

从两个轮子开始，吴炯对机械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再到后来的汽车和钟表。他真正接触到机械加工这块也是在初中，那会儿互联网上有个论坛叫“作战两千”，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军迷的聚集地。当时论坛里流行玩“气狗”，日本叫作“air softgun”，就是所谓的气动回膛手枪。很多人对此有误解，认为这东西会对人造成伤害。但事实上，像吴炯这些真正的玩家，追求的根本不是射击威力的大小，而是压缩空气击发之后，自动回膛的感觉，再就是拆卸组装时的那种真实感。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日本生产的“气狗”外观都是塑料的，明显区别于法律明令禁止的“仿真枪”。吴炯买回来之后，就想着自己怎么捣鼓一下，提升零部件的质感。于是他就开始自学CAD制图和3D建模，自己出图之后再去找各个加工中心生产零件，直到达成他心中理想的效果。所以相比于同龄人，吴炯大概提前了七八年开始接触他今后工作（创业）所需要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离开校园，大概在2011年前后，吴炯先是在上海开了一家改装车店，以改装德系车为主，这家店现在还开着。后来因为也喜欢机械表的缘故，他又在写字楼里租了个位置开了家钟表维修工作室，通过网络渠道承接维修业务。这两家微型企业对于吴炯来说既是兴趣也是生意，因为感兴趣所以就做了，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深思熟虑，也压根没考虑能赚多少钱，但同时也是当成生意来认真经营。改装和维修本身不像生产制造，不需要较重的资本。每次遇到坎，比如在设备和专业知识方面出现问题，都是吴炯自己想办法解决，通过到国外的网站上找书和视频学习之类。他的工作室没有做过什么宣传和营销，纯粹凭借着与客户之间建立的信任，在圈子里积攒起了口碑。

吴炯为国内的钟表爱好者介绍贝伦斯的作品

以团队之实行独立制表之事

就像国内外许多钟表维修师出身的独立制表人一样，吴炯从修表到制表，中间的这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了。当他开始设计和构思自己的产品，他很快就意识到需要将大本营从上海转移到深圳，因为深圳具备对于钟表制造来说至关重要的“体系”，即零件精加工及相关的配套生产。

吴炯详细地解释了其中的缘由：“钟表里的精密零件，它不只是做一个外形，一个轮廓，它都是结构件，需要数十枚组装在一起协同运行，所以对零件的公差和测试都有严格的要求。但上海本地的加工中心已经习惯了做大件，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大件和小件收取的是相同的工时费，自然不愿意在精密零件上多下功夫。”

现在在深圳，吴炯参与经营着两家公司。一家是在龙华，也是由之前他的维修工作室演变而来的，名为匠心钟表。它主要分为两块业务，一是维修，二是对外承接OEM（原始加工）和ODM（原始设计）业务。譬如老凤祥希望制作一款复杂表，吴炯和他的团队就会从CAD制图开始，直到完成样表的试制。这家公司里的设备非常全面，包括微型车床桌面级的数控铣等等，钟表维修或是样表所需的零件基本都能加工出来。如果需要小批量的零件生产，也可以对接和安排相应的工厂去做。

另一家公司在龙岗，是由吴炯和另外四位股东于2014年创立的深圳市贝伦斯钟表有限公司，即贝伦斯（BEHRENS）品牌的母公司。其中有一位来自中国香港，主要承担对港岛及境外市场的包装宣传和销售工作。

在品牌创立之初时，吴炯和几位股东便是基于对独立制表的兴趣爱好才结识在一起，可以说是有着共同的认知，即不做普通的三针表或者时装表，要做就做带有一定功能的，未必十分复杂但却具备相当观赏性的作品，就像入围本届GPHG的两款作品一样，将时间换一种方式呈现给人看。

吴炯在公司里主管龙岗的开发团队，团队里的10多个年轻人，每人都会10种以上的CAD软件。吴炯不仅要统领产品的设计、开发、测试，还要负责产品的落地——具体排单生产和销售。

在这方面，吴炯或者说贝伦斯与传统意义上的独立制表人又不太一样，因为真正的独立制表人是通过最少的人员配置和最低标准的工具设备（能用手工的就不用数控的）去创作钟表。而贝伦斯的经营模式比较接近于俄羅斯的独立制表人康斯坦丁·切金（KonstantinChaykin），就是创作出“小丑表”的那一位。他名义上是独立制表人，实际上背后有一个团队和工厂，能够实现小批量的生产，而不是真的一个人单打独斗。

贝伦斯的转子发动机腕表，是基于德国工程师温克尔的发明打造，上下双层的“转子”分别指示左侧的小时和右侧的分钟

努力让国产表走出内卷怪圈

事实上，相比于独立制表人，贝伦斯与传统国产表之间的反差才是让人感觉最为强烈的。中国钟表行业从无到有，经过了70多年的发展，从产量上已经跻身为世界钟表制造的大国，但并非强国。倘若要让读者朋友们列举出如今市面上叫得上字号的国产表品牌，一只手绝对能数得过来，至于令人印象深刻的国产品系列，就更不容乐观了。

在广大消费者眼中，国产表与瑞士名表相比，在设计、工艺、性能等方面仍存在着比较大的差距，所以宁选贵的瑞士表，不选便宜的国产表。而从市场人士的角度，国产表即便制作得再精美，技术工艺上投入再多，消费者也不可能接受与瑞士钟表相似的价格，因此只能长期在低附加值的利润边缘徘徊，这又进一步强化了消费者对于国产表相对廉价的认知。套用现在的网红词来说，国产表陷入到了“内卷”的困境，怎么卷都卷不出来了。

是因为缺少工匠精神吗？并不全是。中国有非常出色的修表师和独立制表人，同样能够入选AHCI 世界独立制表人学会;国内也有非常出色的精加工和配套生产体系，能够为瑞士知名品牌代工。但是瑞士人的工匠精神并不是像虔诚的牧师那样整天坐在桌案前打磨，而是和成功的市场营销联系在一起的，它需要上升一个环节。

吴炯正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做一款很漂亮的三针表，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够超越瑞士表，但是因为品牌的高度、品牌的历史、品牌在设计研发方面的沉淀、品牌在宣传推广方面的背书达不到，就注定很难去超越瑞士人积累这么多年才形成的品牌。无论是历史、文化、包装还是背书，这些都是我们发展的阻力。”

如果吴炯做的仅仅是OEM和ODM，他完全可以不用考虑这些，只要根据客户的需求把产品做出来就足够了。但是从单纯维修、设计、加工上升到自己做品牌，站在一名“厂长”的高度，他必须要通过缜密的思维将产品策略厘清，想清楚在如今这样一个头部企业垄断、爆款横行的市场环境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产表品牌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由国内钟表爱好者组织的沙龙，鉴赏国际独立制表人以及贝伦斯的作品

打认知战不打价格战

贝伦斯所采取的产品策略就是避开所有“命题作文”的领域，去开发偏独立制表风格的小众表款，但是产品的设计和价格又是大众消费者完全能够接受的，有着可观的受众群。

就以入围本届GPHG的转子发动机腕表为例。转子发动机（WankelEngine、RotaryEngine）是由德国人菲利克斯·温克尔（FelixWankel，1902-1988）发明，它就像汽车行业的同轴擒纵，起初并未受到业内的重视。只有马自达将该项技术买断，应用在了民用和赛车领域，并凭借着四转子引擎在2017年的勒芒24小时耐力赛中夺得了冠军，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获此殊荣的日本车厂。贝伦斯的转子发动机腕表正是基于转子引擎的结构打造（它的设计是开源的不存在知识产权的问题），通过上下雙层的转子指示表盘左侧的小时和右侧的分钟，并且借赛车为腕表背书。

话说报名参加GPHG的建议是中国香港的股东提出的，最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几个股东商量完之后，反正每款表的报名费也才合人民币一万元，提交三款表也才三万元，就当增加个曝光度（入围作品可参与巡展，再经一轮投票，每个类别仅剩六件产品进入最终评奖）。没想到提交上去之后，瑞士方面一天打来三个电话，电话的内容主要是表达主办方的不安和焦虑。因为首先贝伦斯作为一个年轻的中国品牌在瑞士还从未曝光过，几乎没人知道;再就是来自中国的钟表制造水平也让人心存疑虑，因为提交给瑞士人的是产品的电脑图，对方对产品的评价很高，但是担心入围之后交不出产品参加巡展，态度还是蛮严谨的。

幸好当时贝伦斯在深圳已经做出了工程版，就及时把工程版的照片以及零部件的加工过程都拍照发到了瑞士，这才算是安抚了举办方。最终，贝伦斯提交的三款里有两款入围，还有一款“赛博朋克”主题的腕表，据吴炯推测是采用的日本MIYOTA的机芯，瑞士人看不上所以才导致落选。

首次入围GPHG日内瓦钟表大赏的国产腕表，贝伦斯的“无极”和“转子”

这款转子发动机腕表是贝伦斯所有腕表里最昂贵的一款，定价也在25800元，相比MB&F和Urwerk合作开发的一款相同题材的作品，连零头都不到。这一方面要得益于吴炯和他的团队在产品的设计创意方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借助了部分国内最精良的加工制造体系，以及科学的生产（产量）规划。因为种种原因，这部分国内最精良的体系目前还未能充分应用在国产（正品）表的制作中。

说实话，无论是以何种参考标准，转子腕表25800元的售价都应算是物超所值，它的设计和价格对腕表的受众群体都非常有吸引力。

在吴炯看来，贝伦斯现在主打的既不是品牌战，也不是价格战，而是两者之间的认知。如果打不赢认知，哪怕转子腕表疯狂降价到5000元，也不会有太多人买——这实际上就陷入到了国产表内卷的怪圈。如果能打赢认知，未来就会不一样，就会有更多人看到和认可国产表也可以做出爆款的产品，而且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