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节选)
2020-10-30李唐
我相信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时,我是少数几个真正接到请帖的客人之一。人们并不是邀请来的——他们是自己来的。他们坐上汽车,车子把他们送到长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们总是出现在盖茨比的门口。一到之后总会有什么认识盖茨比的人给他们介绍一下,从此他们的言谈行事就像在娱乐场所一样了。有时候他们从来到走根本没见过盖茨比,他们怀着一片至诚前来赴会,这一点就可以算一张入场券了。
我确实是受到邀请的。那个星期六一清早,一个身穿蓝绿色制服的司机穿过我的草地,为他主人送来一封措辞非常客气的请柬,上面写道:如蒙我光临当晚他的“小小聚会”,盖茨比当感到不胜荣幸。他已经看到我几次,并且早就打算拜访,但由于种种特殊原因未能如愿——杰伊·盖茨比签名,笔迹很神气。
晚上七点一过,我身穿一套白法兰绒便装走过去到他的草坪上,很不自在地在一群群我不认识的人中间晃来晃去——虽然偶尔也有一个我在区间火车上见过的面孔。我马上注意到客人中夹着不少年轻的英国人:个个衣着整齐,个个面有饥色,个个都在低声下气地跟殷实的美国人谈话。我敢说他们都在推销什么——或是债券,或是保险,或是汽车。他们最起码都揪心地意识到,近在眼前就有唾手可得的钱,并且相信,只要几句话说得投机,钱就到手了。
我一到之后就设法去找主人,可是问了两三个人他在哪里,他们都大为惊异地瞪着我,同时矢口否认知道他的行踪,我只好悄悄地向供应鸡尾酒的桌子溜过去——整个花园里只有这个地方,一个单身汉可以流连一下而不显得无聊和孤独。
我百无聊赖,正准备喝个酩酊大醉,这时乔丹·贝克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大理石台阶的最上一级,身体微向后仰,用轻藐的神气俯瞰着花园。
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我觉得实在非依附一个人不可,不然的话,我恐怕要跟过往的客人寒暄起来了。
“哈罗!”我大喊一声,朝她走去。我的声音在花园里听上去似乎响得很不自然。
“我猜你也许会来的,”等我走到跟前,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记得你住在隔壁……”
她不带感情地拉拉我的手,作为她答应马上再来理会我的表示,同时去听在台阶下面站住的两个穿着一样的黄色连衣裙的姑娘讲话。
“哈罗!”她们同声喊道,“可惜你没赢。”这说的是高尔夫球比赛。她在上星期的决赛中输掉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两个穿黄衣的姑娘中的一个说,“可是大约一个月以前我们在这儿见过面。”
图/ 也 圆
“你们后来染过头发了。”乔丹说,我听了一惊,但两个姑娘却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开了,因此她这句话说给早升的月亮听了,月亮和晚餐的酒菜一样,无疑也是从包办酒席的人的篮子里拿出来的。乔丹用她那纤细的、金黄色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下了台阶,在花园里闲逛。一盘鸡尾酒在暮色苍茫中飘到我们面前,我们就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同座的还有那两个穿黄衣的姑娘和三个男的,介绍给我们的时候名字全含含糊糊一带而过。
“你常来参加这些晚会吗?”乔丹问她旁边的那个姑娘。
“我上次来就是见到你的那一次,”姑娘回答,声音是机灵而自信的。她又转身问她的朋友,“你是不是也一样,露西尔?”
露西尔也是一样。
“我喜欢来,”露西尔说,“我从来不在乎干什么,只要我玩得痛快就行。上次我来这里,我把衣服在椅子上撕破了,他就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不出一个星期我收到克罗里公司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的晚礼服。”
“你收下了吗?”乔丹问。
“我当然收下了。我本来今晚准备穿的,可是它胸口太大,非改不可。衣服是淡蓝色的,镶着淡紫色的珠子。二百六十五美元。”
“一个人肯干这样的事真有点古怪,”另外那个姑娘热切地说,“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谁不愿意?”我问。
“盖茨比。有人告诉我……”
两个姑娘和乔丹诡秘地把头靠到一起。
“有人告诉我,人家认为他杀过一个人。”
我们大家都感到十分惊异,有位先生也把头伸到前面,竖起耳朵来听。
“我想并不是那回事,”露西尔不以为然地分辩道,“多半是因为在大战时他当过德国间谍。”
三个男的当中有一个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听过一个人这样说,这人对他一清二楚,是从小和他一起在德国长大的。”他肯定无疑地告诉我们。
“噢,不对,”第一个姑娘又说,“不可能是那样,因为大战期间他是在美国军队里。”由于我们又倾向于听信她的话,她又兴致勃勃地把头伸到侧面,“你只要趁他以为没有人看他的时候看他一眼。我敢打赌他杀过一个人。”
她眯起眼睛,哆嗦了起来。露西尔也在哆嗦。我们大家掉转身来,四面张望去找盖茨比。有些人早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现在谈起他来却这样窃窃私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他引起了人们何等浪漫的遐想了。
带着这些问题,再读一遍文章吧!
文段节选的是小说主人公盖茨比出场前的场景,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样的效果?在你的阅读中,有哪些经典的人物出场方式与其相似或不同?
参与讨论: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 杨建华
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高二(13)班 方如梦
高二(14)班 陈俐菲/祝张艺
高二(15)班 应 蕾
●陈俐菲
作者在人物背景铺垫上充满艺术技巧,他并未直接评价盖茨比,也没有让盖茨比直接现身,而是让他成为人们私下讨论的中心,通过其他人的讨论,在读者脑海中树立起盖茨比的形象:这个人富有,可能杀过人,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通过这样的侧面描写,用各种传闻渲染了人物的神秘色彩,暗示盖茨比的过去充满故事,彰显了主人公的传奇性。
●祝张艺
选段由“我”收到请帖为始,介绍了宴会中各色人物之态,最后止于访客们对盖茨比的猜想,而主角却迟迟未登场。这使盖茨比的现身颇有《琵琶行》中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之感,于是,读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随“我”的脚步走进访客的窃窃私语中,四面张望,去寻找那个神秘的、令人充满遐想的主人公。
这与《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均采用了戏曲中“起势”的手法,积蓄了人物出场的气势。王熙凤爽朗的笑声忽地打破了恭肃的气氛,添了林黛玉和读者心中的好奇与惊异,此谓人物自身之声;而《了不起的盖茨比》则巧妙地借他人之口,由“我”在宴会上的所见所闻,使盖茨比还未正式登场,一个待人有礼、出手阔绰、身世扑朔迷离的形象就已浮现在读者心中了。
●方如梦
作者通过“我”的视角来描述盖茨比家宴会的场景,渲染盖茨比的出场。
“我”可能是唯一接到邀请函的人——这样的宴会很不合常理。但是翻看整部小说,盖茨比举办宴会是希望有一天前女友黛西会来参加并且回心转意,所以这一细节体现了盖茨比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执着和追求。
“杀过人”“当过德国间谍”“大战期间在美国军队里”,关于盖茨比,只有传闻,没人真正知道并且了解他。这透露了盖茨比的孤独和寂寞。
联系整部小说,宴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为金钱利益而来,对爱执着、内心孤独的盖茨比在这样一个社会是格格不入的,这就为最终盖茨比为执念而死做了铺垫。
《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出场是这样的:“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话语一出就体现了王熙凤泼辣直爽的性格和她在贾府地位之高。
虽是同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形式描写人物出场,但盖茨比的出场描写侧重渲染衬托,王熙凤的出场描写则侧重人物语言。
●应 蕾
同为经典,盖茨比的出场方式与《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方式是大相径庭的。王熙凤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作者对她的身份毫不掩藏,语言等细节描写充分体现了王熙凤的泼辣与地位之高。而盖茨比是个心怀梦想并为之拼搏数十年的青年,他痴情、隐忍、优雅,他经历的往事、他的绅士品行决定了他的出场带有神秘性。
这让我不禁想起《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作者为其登场铺垫了不下五处:水镜伏龙凤雏说、单福用兵、元直走马荐诸葛、司马徽再荐诸葛、 三顾茅庐中的 “大贤高卧”……再看盖茨比,文中多的是对他的猜测,那些或真或假的猜测为他的登场“赚足”了眼球,这是两者的共通之处。
●杨建华老师
作者在主人公盖茨比出场前,先描述了宴会的情景、人们的各种猜测,以此为铺垫,增添盖茨比的神秘色彩。这种出场方式的作用同学们基本都能把握住,并且大家还能把它与《琵琶行》中的琵琶女、《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等人物的出场进行比较分析,这值得肯定。
粗线条地划分,小说人物出场形式可以分为直接介绍登场和铺垫间接引入两种。
直接介绍登场,其写法源于古代史传。我们熟悉的《廉颇蔺相如列传》开篇“廉颇者,赵之良将也”,就是标准的史传开头格式,廉颇的亮相是典型的“直接介绍登场”。小说家们借鉴了史传的写法。比如《骆驼祥子》中的主人公是这样出场的:“我们所要介绍的是祥子,不是骆驼,因为‘骆驼’只是个外号。”《变色龙》的主人公则这样出场:“警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提着小包,穿过市场的广场。”
直接介绍人物的好处非常明显:它平稳,干净利落,行文不易横生枝节;它开门见山,不藏着掖着,可以用最短的时间促成人物和读者“见面”,并形成第一印象;它质朴平实,能有效增强人物和情节的真实性。正因如此,现实主义作家写人物出场往往“好这一口”。
图/ 也 圆
间接引入的人物出场方式,细分之下,可以有很多种。但一般而言,以下两种比较常见,也容易被认可、被重视:渐进式铺垫和突变式穿插。
渐进式铺垫多见于长篇小说,一般用于重要人物的出场描写,以此彰显人物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同时也增强小说情节的曲折性和戏剧性。武侠类、传奇类、演义类小说往往会采用这样的手法,比如《射雕英雄传》中绝顶高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的出场,就经过了漫长的渐进铺垫。《三国演义》中核心人物诸葛亮的出场也采用此法,同学们已经分析了,这里不再多说。盖茨比的出场也是运用渐进式铺垫法,但铺垫的内容集中在了一个章节里,有效地彰显了盖茨比的重要性和独特性。
突变式穿插,最典型的是《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这一人物的出场是突如其来的,读者以及小说中的“视角”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能根据出场情境对人物信息揣摩一二。王熙凤出场时,读者和黛玉一样疑惑:“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且读者可以和黛玉一样获得对王熙凤的第一印象。
鲁迅《故乡》中杨二嫂的出场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我愕然了。”读者对杨二嫂一无所知,但印象深刻。这就是突变式穿插这一人物出场方式的妙处:可以增加读者对小说人物的思考,同时可以令小说情节富于变化和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