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杂杂说(三十三)
2020-10-29韩天衡
文/韩天衡
(本文作者为中国篆刻艺术院名誉院长、上海书法家协会首席顾问、吴昌硕艺术研究会会长)
清奚冈《花巢》横披
奚冈,字铁生,原籍安徽歙县,寓杭州,其实同时的印人如海盐的张燕昌,绍兴的董小池,印艺也宗丁敬,水准也高,却因非杭州籍人,而被排除在西泠诸子之外,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如果从名利性估量,奚冈称得上是有福之人。只有他,被后人列为“西泠前四家”之一。初好治印,深获时誉,与同时浙派大家黄小松,史称奚黄。奚氏性聪慧,多才艺,是诗书画印兼工的通才。中岁耽于绘事,少挥刀,擅山水,风格近于董其昌,清润潇洒,花卉、兰竹亦佳,在彼时可是浙中少见的高手。这也许是其后来疏为篆刻的一个缘故。
奚氏的隶书高古大气,存世不多。此横披书“花巢”两大字,1994年得于云南之昆明,价1600元。春城四季,处处花海,历来是真正意义上的花都。惜未署上款,受者则不可考,遗憾。
清乾隆白玉砚
玉质的砚宋时尚不多见,明代后期之砚所见颇多,而多为地方玉材,不足称善。此为乾隆时工,材质为新疆和田玉籽料,制作规范,琢磨精巧,圆润可人,作瓶状,砚背雕象一匹,寓太平有象之意。玉质坚紧滑,研墨不发,用以制砚,为研朱批注之用,且红白相衬,平添富美喜气。诚然,当时非达官巨绅不能备。两年前,儿子无极以拙画易来,配以酸枝木椟,我即兴书十二字:“天遣宝,乾隆造,皓如月,偕吾老。”聊作案头清供。
清绿端砚
这是清初上品的绿端,绿端者,端砚中之绿色者。绿中见翠,质地净纯,为彼时绿端中之上上品。今天我们依旧可以见到肇庆出产的绿端色偏黄,本地的行家称,这跟旧产的已不是一个坑洞之物。此砚制作规正,简而洁,几根线条就足以让人玩味。挖制的红木天地盖,与裸露其间的绿色相映成趣,从这些细节里都可以观察到工匠的用心。盖上秀俊的“快翠”题铭也饶诗意。
1992年,去日本大阪之前,顺道去拜望日本篆刻大家梅舒适先生,先生招饮并以此砚见赠。在回宾馆的车途上,陪去的梅氏弟子要求再从包裹里取出观赏,只见他手捧佳砚,自说自话:“我跟梅老师二十多年了,月月付学费,唉,都没有过这种幸运啊。”
寿山三色椭圆芙蓉洞石
从刻印的角度论,我最喜爱的是芙蓉冻石,早先我取过有名无实的馆阁名——“三百芙蓉斋”。也许是我的用刀最适宜在它身上表现,无论是运刀的冲、披、推、切,都心手相应、左右逢源。在运刀之际,刀落石溅,若秋夜的焰火,似乐队的合奏,声色兼得,我视为无上的享受。要是在这等佳石上还刻不出像样的印来,那也只能证明自己太不像话了!
这块高约11厘米的佳石,呈自上而下的艳红、皓白、天青三色,既独立又交融,讨人喜欢。历史上最艳称的将军洞芙蓉里,以我的阅历,也未见出采过这般的宠儿。记得早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刘旦宅大兄老是敦促我:你那些佳石自己刻掉它,多好!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未曾去动刀。道理很简单,此等佳石如佳人,宜“金屋藏娇”,在她脸庞上划一刀,舍得吗?!
清阮元铭隋砖砚
古代的砖,烧制水平很高也结实坚硬,以我刻铭的经验看,比端砚硬,有的比歙砚都硬,没点好腕力还真啃不动。因此在清中期,文人取砖制作砚台之风也盛行了起来。尤其是汉晋的某些砖上有图画、有文字,拙朴无华,发墨实用,尤合非富非贵文人的口味。
虽近百年来到处能挖到和觅到不同的古砖,而道光之前的古砖却是颇稀罕的,如大文士阮元使用的这块“大业十二年”隋代砖,他竟有兴致又写又刻地注出来路:“此砖得于扬州雷塘之中,隋宫旧物也。”至于是否隋宫之物,不好说,至少阮元是看重这块砖头的,请工匠启塘,充作文房。
如今觅块古砖,一般也只屑三五百元,改制成砚,有电动工具,立等可取,不算回事。可是要觅块阮大人题铭的砖砚,则决非易事。此砚购于二十余年前,时价2000。
简琴斋无相之印
这是民国广东名印家简琴斋的作品,原先是寿石工所刻,磨去,再由简氏刻出。从边款上知道,是为张大千所作。
简氏此印用甲骨文字,其实上古并未见甲骨文的玺印,我们发现这现今所知的最古老的文字只有120年的历史。采用它来入印历史更短些,简氏是最早涉猎的少数几人之一。印文为“无 相之”,上古“亡”与“无”通,“相”与“丧”可通借。故可解读为“无丧之”,张大千属刻此印,寓有对作品永守永宝的含义。
在我的印象中,在张氏作品上未见过钤盖此印。这让我想起陈巨来曾经对我发过的牢骚,他说:“简琴斋此人极怪,给我刻过几方印,印花也给我看过,吊足胃口,印却从来没给过我。”由此推想,张大千也是未曾收到这方印,倒是后来被敝人收留了。
唐昭陵六骏石刻拓片
这是唐昭陵六骏石刻的拓片。六骏是为太宗李世民的征战立下了战功的坐骑,分别名为“拳毛䯄”“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 “青骓”“飒露紫”。太宗令阎立德和阎立本描绘镌刻成浮雕立其昭陵前,史称“昭陵六骏”,刻于贞观十年(636)。六匹骏马姿式各异,而英爽雄迈、骨力劲健,体现了彼时浮雕艺术的最高水平。可惜其中拳毛䯄和飒露紫两块于1914年被盗,现存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其余四块,1978年见于陕西省博物馆,惜多裂碎欠完。此当为清末民初的全形拓,宽263厘米,高136厘米,也许是全形拓里最大的六件了。虽有人工改形的处理,也还是少见的历史资料。记得是1990年前后,友人携来兜售,我喜其硕大,为“文革”抄没物,文清处发还时,封套上有博物馆书家承名世先生的题名。时价400元。
明黄花梨漆金卧佛
还是一个请佛的故事。1993年有江苏南通之行,妻儿相陪,好像是参加王个簃的捐赠书画的活动。其间还参观了南通博物苑,出示苑藏古书画,记得在观赏一张元代画时,同行的刘伯年先生称,此图是他解放前的伪作,众人皆愕然。
次日得暇,闻有古玩集市,拉儿子无极闲逛,见一地摊有物抢眼,上手一看,乃是明代黄花梨漆金如来卧佛,缘也。摊主要价70元,请归。值得一提的是,卧佛者,乃释迦牟尼圆寂时形象,一般皆呈右侧卧,如泰国“卧佛寺”、西夏张掖“大佛寺”等古刹即是。此佛倚左掌而卧,首向居右,为我所仅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