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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大写意崔子范

2020-10-29文/鲁

艺术品 2020年8期
关键词:大写意齐白石中国画

文/鲁 光

对崔子范其人其画,眼下已有了定评,他是中国画坛的一位大师级人物。中国写意画,从八大山人到吴昌硕到齐白石是一个高峰,崔子范植根传统,突破传统,以独具的画风,异军突起,形成了齐白石之后的又一个高峰。有评论家称他是中国画坛的一位里程碑式人物。这个共识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七十年。

在争议中崛起

崔子范出身贫寒,上中学时,结识了家乡的一位中学美术老师张子莲,得到画画启蒙。张子莲毕业于上海美专,曾受业于吴昌硕。崔子范学画起步便是传统的写意一路。画家梦刚开始,便被日本侵略者的炮声打碎了。1938 年2 月,在莱阳老家孙受村当小学老师的他,投笔从戎,奔赴延安,参加抗日战争,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从1939 年底到1940 年7 月,整整走了七个月,他们一行人才到达延安。他当过大队政委、民运科科长、山东胶东区南海专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调北京医院当政委,后又调到国家统计局、城市建设勘测局当局长。尽管他干一行就认真干好一行,但他内心一直企盼干一份自己喜欢的事。1951 年,热心的裱画师刘金涛带崔子范拜见齐白石。齐白石说,不要照我的画,你的画是真大写意。鼓励崔子范坚持画下去。一代宗师的肯定,使崔子范坚定了从事绘画的决心。1956 年,听说北京要成立画院,他主动跑到文化部找刘芝明副部长。他们是延安中央党校的同学。钱俊瑞副部长也在场。他开门见山提出:“我想到中国画院工作。”两位副部长挺高兴,说:“真的来?我们正缺人手呢!”他又去找当时的顶头上司万里请求放他走。他还带去一幅《鹰送万里》,让万里知道他确实喜欢绘画艺术。万里留他,但看他执意想走,就说:“那就随你的愿吧!”

崔子范 六合同春

放着堂堂官道不走,去画院当个筹备处秘书长,算个什么级别的官呀!但人各有志,他就喜欢画画,去干与画画沾边的事。人们议论纷纷,很难解开这个谜。崔子范给自己刻了一方印“崔止烦”。丹青胜似乌纱情。从此往后,丢掉一切世俗烦脑,一心干自己喜欢的事。

后来,给他加了两个头衔,党委书记、副院长。一干就是二十三个年头。1976 年免去画院职务,但随后又给他挂了一个北京市文化局顾问。不顾也不问,他摆脱了一切杂务的束缚,自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使他处于一种亢奋的心态中。革命一生,身上残留着敌人的子弹,付出了应该付出的一切。往后的岁月,都属于自己,可以自由地画画,耕耘自已的砚田。

在北京画院的二十多年中,虽杂务缠身,但他如鱼得水,得空便沉醉书画。天天在报纸上画和写,一叠叠写画过的旧报纸堆满了办公室。人们说他是“吃报纸”吃出来的画家。人们还给他一个绰号“画画苦行僧”。画院里有不少名家,如王雪涛、娄师白,都常找他聊画。心得体会一套套的,崔子范很少打断他们的高谈阔论。有益的,吸收。但他执着地走齐白石为他指引的“真大写”的路子。人们说他当画院领导培养了多少青年画家,他不无幽默地说:“与其说我在画院培养了多少人,还不如说我在画院培养了一个崔子范。”

从1980 年开始,崔子范担任了北京花鸟画研究会会长。他在北海画舫斋举办了一次中国画展。这是倡导创新的画展。前言写得很明白,“艺术贵在创新。每一个时代都应有自己时代的艺术高峰。藐视前人所创造的成就,是无知的表现:重复和模仿,走别人的老路,只能使艺术失去生命力。在中国画的发展和繁荣中,如何展示新的面貌,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和探索的问题。”崔子范送去三幅创新之作。谁知惹来一身骂。崔子范的一位邻居告诉他:“快去北海看看吧,观众骂你呢!骂得可厉害,可难听啦……”崔子范到展厅,没有找到留言本。工作人员把留言本藏起来了,怕崔子范看到太受刺激。后来,崔子范还是听到了那些非议。有人说,观众不喜欢他的那几幅粗犷的水墨画,认为他和黄永玉的画,是乱涂瞎抹,根本不能算中国画。还有人说,一个工人观众看完崔子范的画,当场就哭开了。说:“这算什么中国画呀!把纸都浪费了。”有些画界人士认为,崔子范愈画愈离谱,是在糟蹋中国画。也有人说,工笔画才称得上真正的中国画。

作者(左)与崔子范(右)

这是一场暴风雨。凭他的经验和阅历判断,这些议论不会是普通观众的意见,而是出自同行的非难。创新是一场艺术革命!才拿出三幅新作,就招来这么多非议,要是推出一批创新之作呢,还不掀起更大的风浪。在这重要关头,他就想起齐白石的鼓励,“你的画是真大写意”。崔子范沉思之后,决计不理这些非议,继续走自己的真大写意之路。

独步大匠之门

崔子范六十七岁当文化局顾问,他不顾不问,算正式离休。他说,离休前都是业余画画,包括在北京画院的二十多年,都是打基础,只能算为专业搞创作做理论和技艺上的准备。

在延安时期,崔子范跟艾思奇学过哲学,有一个哲学头脑,无论人生安排还是绘画事业,都有哲学思考。他读中外美术史,通晓美术发展大趋势。一次去中国美本馆看他捐赠的作品展时,他给我说过他对世界绘画艺术的见解。他说:“世界上的画可分三种。一种是白种人的画,讲科学。一种是我们黄种人的画,讲文学和哲学。还有一种是黑种人的画,讲情感。”崔老说:“我是以哲学入画。”他潜心于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水墨与色彩、意境与构图、简约与夸张、哲理与幽默等方面的探索和实践,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子范风格,拙朴、厚重、浓烈、简约、现代。从1979 年到1982 年,他已经把过去留在脑海中的生活都画了一遍,他决定离开北京的小院,回胶东半岛的老家住,回归自然,去百姓和原野中吸取新的养份。

崔子范 天增春满七言联

崔子范 群鸡图

故乡的一切,都那么孰悉,那么亲切。村舍、木轮车、乡间小道、浓浓乡音……一切的一切,都勾起了无限的回忆。这儿是莱阳梨的产地,成片的梨树林,绽放着一片片雪白的花朵,风一吹,香气扑鼻。一方方荷塘,一年四季变换着景色,更是迷人。崔子范每天清晨都漫步穿行田野。他说:“回到老家,能产生种种艺术联想。农村乡情乡土味浓,民间艺术丰富。无论是人是物都熟悉,常常能诱发我的灵感,产生创作冲动。同时,也便于我观察熟悉一年四季景观的变化。比如,年年画荷塘,头一年不足的第二年就可以补上。一样东西只有多画几回才能画好。年复一年的悉心观察,我了解了季节变化时大自然的变化。比在北京城里更能画出有民间味、乡土味、生活味的画来。说实在的,离开城市回农村,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躲开了应酬,远离名利场,可以潜心艺术。”退体后,起先,崔老京城、老家两地跑两地住,到晚年干脆住老家不回北京,直到96 岁寿终。躲开闹市,回到乡下,回归自然,是崔子范艺术突破传统樊篱进入新境界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崔老常说:“艺术发之于爱。”对故乡的爱,浓浓的家国情怀,融入崔子范的画。崔子范说:“其实,我画的题材,与前人相比,也没有多少新鲜的,但我画的花鸟又与前人不同。我的每一幅画都不冷,都流动我的爱恋、我的情感。但这种爱和情,只有回到我的故乡,才更浓烈更真切。”他身居乡野,却思考着世界。他爱·高,却又思考着如何超越凡·高。他新创作的一批画一问世,就在国内外产生了轰动效应。瑞典著名评论家拉斯·贝格隆德教授评说:“崔子范的画不仅具有西方的形式美,而且还具有西方绘画所没有的丰富内涵。”

崔子范 池塘清趣

崔子范 花鸟图

崔子范为作者画展题字

1986 年初,正当崔子范处在创作兴奋期,中国画研究院刘勃舒为他办了一个个展。展出崔子范从1982 年到1985 年画的130 幅作品。崔子范自己写了一篇前言:“人生是短暂的,道路是曲折的,创业是艰难的,革命事业是这祥,美术工作也是如此。”

就我的绘画而言,几十年的业余时间不算,单从1979 年8月12 日专事创作至今,六年多的时间,既无中年人的烦琐家务,也无老年人的疾病干扰,可谓心情舒畅,定有不少作品吧?谁料竟不超过一千幅画。其中值得一看的,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真是何其难哉!

近年来,文艺界理论研究很活跃,想定能探讨出新时代文艺发展的规律来。特别是中国画,怎样才能创作出既有民族传统,又有时代精神、时代风貌的新作品,诚是我们美术界需要共同努力的历史使命。

个人的聪明才智是有限的。展览的目的就是要听取广大观众和美术界朋友们的宝贵意见,以明确方向,在有之年再为美术事业做点贡献。

展览有轰动效应。因为南京艺术学院研究生李小山发表了一篇《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的文章。开篇头一句话就是“中国画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此文引发了中国画坛的大论争。时任中国画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的刘勃舒专门召开一个讨论会,明辨是非,同时推出崔子范画展,用事实证明中国画发展的新态势。崔子范没有与会,但他用一个画展作了发言。全国各地的画界人士都关注这场讨论,都跑来观展。崔子范和他的大写意鸟画,成为人们关注的热门。

时任中国画研究院院长的李可染说:“崔子范很重视作品的生活情趣和民族风格,立意新颖,构图简练,用笔朴实,设色鲜艳,有独特的个人风格,为大写意花鸟画的继承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崔子范 春长在

崔子范 清风明月天上人间

吴作人认为,崔子范的大写意给中国画坛带来了新的生机。他说:“崔老的画是大家风度,从中国名家中演变出来的。”老艺术家蔡若虹认为,“崔子范的画,齐白石、吴昌硕、八大山人的味都有了,但是又不是他们的,是崔子范自己的。”华君武则说:“味道最足,最有自己。”画家张广说:“崔老的画简到无法再简了,他已站在悬崖边上,再简就要掉下去了……”有位老画家感叹:“花鸟画大老崔第一。”评论家孙克评说:“崔子范的花鸟写意画,色彩强烈绚丽,墨彩浓厚润泽,用笔拙重浑沦,几乎略去物象的一切细节。……稚拙美是他对生活的观察、感受的情感浓缩的结果,是心灵的返璞归真的奉献,一片天真,一片童心。不论评者如何褒贬,自己只管放笔画去,无意中走入大自然的境界。这是崔子范的艺术与众多步齐氏后尘者相对照,毕竟一出头地的地方。”这位评论家得出的结论是,“崔子范的画是齐白石艺术的一个发展”。中央工艺美院副院长阿老则说:“齐白石是中国画的一个高峰,崔子范又把中国画推到了一个高峰。”吴冠中推祟崔子范,他对笔者说:“你老师崔子范的画,尽管市场价位还没有上去,但我一直认为,在中国花鸟画坛,他是鹤立鸡群。”

在理论上,他提出“四追求”“五结合”。四追求:民族化、时代化、理想化和个性化。五结合:现实与浪漫相结合,具象与抽象相结合,画法与书法相结合,传统与时代相结合,水墨与色彩相结合。有实践又有理论,崔子范开辟了一个艺术新天地。

在中国画坛处于迷茫的重要时刻,崔老以独具一格的大写意艺术,显出了英雄本色。对于大家对他艺术的肯定,他打心眼里高兴,说:“我老崔在八十年代,也当了一回中国写意画的领头人。”他充满自信地感叹:“世界万物都是发展的。从哲学上看,发展是绝对的。中国画也一样。”应该说,这位老八路出身的画家,从实践到理论,对这场中国画坛的论争,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胸襟和眼界

作为老师,他的画品和人品,皆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楷模。

为了心爱的绘画艺术,当年他止步官场。当人们争当大师,热衷名利场时,他却主动请求不当大师。

崔子范 寥廓江天

崔子范 芦塘枪声

崔子范 龙门叹

评大师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因为想当大师的人太多太多。大师还未评,坊间就吵得很热闹。没有定评的或自封大师的画家处处可见。有一天,崔老很苦恼地对笔者说,有人拿几幅画,指责我,“崔子范的画哪够大师……”崔老说:“我从来没说我是大师。要批我也可以,应该拿我的真画批,不能拿几幅假画批。”正逢“315”打假,崔老生气地写了声明。我劝他,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别理他们。当时,文化部正在评选大师。北京市文化局已推选崔子范为候选人。得知这个消息,崔老急了。他知道,“艺术大师”,是政府授于画家、艺术家的最高头衔。但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头一次评定这个高级职称,名额有限,应评上的人多。崔子范主动给有关部门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艺林巧匠众多,山外青山楼外楼,人贵自知之明。我的作品,如被美术界和人民群众所喜爱,我就心满意足了,何须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但是艺术大师的桂冠还是落到他的头上。他内心依然那么惶恐不安。其实,国内名家们都承认他,就连审美观念与东方有极大差异的西方美术评论家们也认可他。他们认为崔子范的艺术是时代的艺术,是艺术上的一次解放。他们称崔子范是中国后现代派杰出大师和抽象表现派写意大师。

崔老是位一生不炒作自己的画家。他只顾画自己的画,大画送国家,小画换柴米。1989 年秋天,他就写了“遗嘱”。

“听说人死前要留个遗嘱,免得死后儿女闹纠纷。但我既没有家产,而子女又都通情达理,还要留什么遗嘱呢?又一想,人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了,况且我也有点家产。因此,真的要留个遗嘱了。”

一、我的画和我收藏的画,一律交给国家。家中不准私分。

二、家中其余财物,皆由我老伴李宜绚接管。儿女皆无权过问。

三、如果我老伴走在我前头,当然家中的一切,就由我处理了。

一九八九年月十日 崔子范

崔子范对人生是有规划的。画分三份,分别送给中国美术馆、山东老家和工作过的单位北京画院。他活得长寿,96岁仙逝。几次大的捐赠,都是他自己亲手经办的。把画留给国家,是他最大的心愿。国家领导人乔石会见崔子范时,赞扬了他:“你的举动体现了无私奉献精神,带了一个好头。”崔老的崇拜者遍及海内外。学生也不少,但没有统计过。他是一位很开明而且眼界很开阔的名师。他给学生们都有要求。虽然也悉心教授笔墨技法,但更多的是着眼大处的指点。他让我们订计划,每阶段、每年都定努力目标。二十世纪,我退休前夕,他对我说:“这下好了,退了就有时间了。找个生活点。着眼下个世纪。”他说:“你可以喜欢我的画,但在艺术上要远离我,背叛我,离得愈远愈好。”对一位从美国打来越洋电话的老学生说:“不要找我了。走到一起是双输,各奔前程是双赢。”最后一次离京时,他很严肃地考问过我:“你跟前辈老画家比怎么样?跟你同代的画家比怎么样?跟年青一代画家比怎么样?”我懂子范先生问话的分量,一一做了回答。他对我的最后一次叮嘱,是这样说的:“你起步晚,高峰还在后头!你当过记者,又是作家,经历多,修养好,有发展前途。我寄厚望于你。”

名师应该出高徒。但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另类画家,只能做到活到老努力到老,做一个不让老师失望的学生。编辑部约写此文,为避嫌,本欲推辞。我知道,对崔子范的大写意艺术虽有定评,但不同的议论时有耳闻。其实这种现象亦很正常。历史是最公正的,让最后的定评,留给历史去做吧!

弘扬老师的大写意艺术,是学生的责任和义务。老师一生不炒作,我遵师教,只如实地记述他的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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