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杨晶晶

一

公元2120年，A国。

B城，医学基地。

从小西记事以来，他就一直在做这样一个梦：他和母亲坐在海边，静静地等待着日出……渐渐地，几缕金光从云层深处透出，悠悠地投进小西的心里。

“妈妈，妈妈，你看，太阳要出来了呢，好亮啊！”小西激动地摇了摇旁边妈妈的手。

可是，他却发现旁边的妈妈不见了。他还没来得及呼喊——画面一暗，天边的几缕金光被乌云挡住，几声闷雷打破了海上的平静。汹涌的潮水翻成一股巨浪，发出猛兽般的嘶吼，向他袭来……

二

“妈妈！”小西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定了定神之后，环顾四周，目之所及，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白。

小西今年9岁了，他在这基地也已经待了9年。

小西一出生就患了一种怪病，全身布满了面积不等的红斑，而且这种红斑不能见到强烈的太阳光，一旦暴露于强光之下，哪怕被厚实的衣物覆盖，也会发红发烫，燃烧皮肤。这些红斑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扩大，最终布满小西全身。而等到那时，小西也会因为皮肤自燃而亡。

莫博士，小西的母亲，一位从事医学研究的专家，她当然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作为一位单亲母亲，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只有小西了。于是，从小西一出生，她便建了一个医学基地，就是要求助各方力量来医好她唯一的儿子。

但是，这种病来得蹊跷，在2120年的今天，依旧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案。他们只能抑制红斑的扩散，却不能使红斑消失。他们预料，小西或许活不过他的第10年……

三

“小e，我想看看窗外。”此刻的小西静静地趴在窗边，可他只能看到一片白。

“好的，小主人。依旧只能看一分钟哦。”

机器人小e熟练地打开了开关，随即两边的白色窗帘缓缓拉开，映出了窗外的景色。但这景色看得却不真实，仿佛一幅上了年岁的古画，泛着陈旧的黄。原来，这窗上还安了一个防护罩——防止强烈的太阳光照进屋里。

小西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窗外，看得入神，仿佛要把這一切刻进他的眼睛里。但实际上，因为防护罩的原因，外面的景物对他而言也只是雾里看花罢了。可是他依旧珍惜每天的这一分钟，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可以尽情地享受光照耀。

小西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别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结伴去上课，自己却只能在屋里听小e给自己讲课;别的小朋友可以踢足球、做游戏，自己却一进行剧烈运动就会休克;别的小朋友都有着正常的肤色，自己身上却长着红色的斑;还有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和妈妈，可是他只能见到他的妈妈，而且妈妈似乎永远很忙，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但是，小西却从不对此抱怨什么。妈妈虽然很忙，但是妈妈每次看向小西眼里盛满的爱怜总让小西觉得幸福;自己虽然没有很多朋友，但机器人小e却无所不能，既能像个同龄人陪他逗趣，又可以像个长辈教他知识;自己虽然生着怪病，但是至少自己从不担心吃饭、睡觉的问题，比从网上了解到的一些小朋友们安全得多……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和他最爱的妈妈去看一场海上的日出，他多么想感受一下初升的日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呀……可是，他不敢说，他也知道妈妈做不到，他怕看到妈妈脸上挡不住的哀伤与绝望……

“小主人，时间到了哦。”小e的话打断了小西的回忆。

“那你把窗帘关上吧。”小西闭上了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四

与小西房里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基地的另一头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师姐！你不能这么做！你难道忘记了上个世纪那场全球性的病毒是如何蔓延开来的吗？”付博士坐在轮椅上，急得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莫博士，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小付……我，我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莫博士忍不住抽泣，“可是，我就只有小西这一个儿子啊，我必须要试一下！再过几个月，他就要10岁了，我……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他就这样死去……你知道的，都怪我，都怪我啊！”莫博士哭喊着看向付博士，“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怀着小西的时候没有去‘那边工作，小西他就不会……都怪我，是我害了小西，我根本不配当个母亲……”

付博士看着他以往无所不能的师姐此时蹲在地上，双手掩面痛哭，像一个不小心丢了心爱娃娃的小孩子，委屈、后悔、悲痛又无可奈何。他不禁心里泛起阵阵苦楚。

这么多年来，师姐为小西付出的努力，他是全都看在眼里的。在“那边”工作之后，以师姐的专业和资历本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但是，可能是自然的报复吧，她在利用生物做实验时，不小心被感染了，结果她安然无恙，但是小西一生下来就身患怪病。师姐也就放弃了一切，建了这样一个医学基地，对外说是要研究一种“怪病”，其实是想弥补她之前的过错，医好小西……

说起来，她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啊！人们向来认为，想要研究出利于千秋万代的良药或者科技，牺牲一些环境的代价也未尝不可。但，从来如此，便对么？如果是错的，如今这代价又凭什么由无辜的小西来偿还呢？

付博士推动轮椅到师姐跟前：“师姐，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好！好！小付，你说！”她从臂膊里抬起头来，仿佛是在沙漠中见到甘泉的旅人，眼里绽放出希望的光。

“第一，小西注射了这种生物的血液之后，必须要在生物舱里接受全方面的监控，一旦检测出来小西的身体发生异变，就要立即隔离。”付博士顿了顿，“师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上个世纪的噩梦重演的。”

“第二，无论这种生物的血液是否可以医好小西，这件事都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又将迎来一场大屠杀！”

“这个你放心！”莫博士严肃地点了点头，“自从上个世纪那场噩梦之后，世界各国就下令严禁捕杀珍稀野生动物！这只生物是我一個野外探险朋友在途中无意发现的，他猜想，或许这种生物的血液对小西的病情有帮助……我刚开始也半信半疑，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种生物对延年益寿真的有帮助呢，不然上个世纪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去疯狂捕杀。没想到，经过反复实验，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这种生物的血液可以医好小西的‘红斑病。”

“哼！”付博士冷笑一声，“说是严禁捕杀、全面保护，实际上有多少利欲熏心的人在私底下干着见不得光的买卖？师姐，你还是要提防你那个朋友，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好！”莫博士听到这一番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胸腔里了。如果她之前只有九成把握，那么加上她师弟的帮助，小西痊愈也就指日可待了。

她和师弟师从同一个著名医学博士，两人共事十几年。在医学研究领域，她一向心高气傲，唯有她师弟让她真正从心底佩服。但是，或许天妒英才吧，她这师弟唯一的不完美，便是天生下肢残疾无法行走。但在科技发达的2120年，残疾也不是什么大事，凭借他师弟的身份完全可以进行身体改造，重新长出一双腿来。可他师弟偏偏喜欢坐在这落后又笨重的轮椅上。他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的一部分，逃也逃不掉的！

更让莫博士感到稀奇的是，她师弟爱好一切上个世纪古老的东西：这个时代，人们都流行吃营养餐，他却热衷自己捣鼓锅碗瓢盆;人们都用“精神网”上网浏览新闻，他却依旧热衷从纸质材料获取知识……

莫博士有时候会半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从上个世纪穿越来的怪物吧？”

而他只会推推他的眼镜，故作神秘地对他师姐一笑：“谁知道呢？或许吧！”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本就奥秘无穷，看似无因无果，实则按着既定的轨道缓慢运行。可有一些人就认为自己已经洞察了世界，可以掌控自然、违背规律……

可以吗？谁知道呢？或许吧！

五

窗外的树叶一片片地落下，落满了一地金黄。

“真好看啊，就像太阳的光一样。”小西激动地朝着旁边的小e喊道。他还像往常一样趴在窗边，不过不同的是，他这次不用再隔着一层防护罩“雾里看花”了！

实验很顺利，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和休养，小西身上的红斑居然神奇般地褪去，只剩下淡淡的粉红。这对小西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喜。他想，他终于可以和她的妈妈去看一场海上的日出了！

“小西，在看什么呢？”

“妈妈，我在看树叶呢！”小西一把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树叶真好看，是太阳的颜色啊！”

“傻瓜！”莫博士宠溺地揉了揉小西的头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里融化的雪水，那么柔，那么暖。

“妈妈，”小西从妈妈的怀里钻出来，“我们现在，可以去看一场日出吗？”

“这个……”莫博士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不是她不想完成儿子的心愿，而是小西痊愈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各方面的专家都来问她治愈的方法，她又怎么能说出真相呢？这个时刻她实在是无法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看什么日出。再说，日出天天有，也不急于这一刻。“小西，是这样啊，妈妈最近还有点忙，所以，可能……”

小西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这样吧，你还有没有其他心愿，妈妈一定满足你！妈妈发誓！”

“那……妈妈，我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学校上课……可以吗？”

“这个……”莫博士眼见着小西眼里的泪珠就要落下来了，急忙改口道，“可以！可以！但是小西，你要答应妈妈，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在太阳底下暴晒，远离人多的地方。你可以做到吗？”

“没问题！谢谢妈咪！”小西一把抱住了妈妈，并在她脸上留下了他的口水印。

六

入学第一天，小西起了个大早，里里外外把自己检查了一遍。虽然他身上的红斑已经褪成淡粉色，但是他还是害怕会吓到他的朋友们。

小西是由付博士操控着无人驾驶的“空中汽车”送往学校的。

“付叔叔，学校是什么样子啊，好玩吗？”小西眨巴着他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好玩啊！在那里，你会见到一群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你们会一起做游戏、一起学习……但是，小西，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哦！”

“嗯嗯嗯……”一听到可以认识新的朋友，可以在太阳下做游戏，小西就又激动又期待，付博士的后半段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七

城市的这一头，有人向光而行;

城市的另一头，有人背光匍匐。

“消息都放出去了吗？”一个男人手夹电子烟，双脚随意地搭在办公桌上。

“是的，老板。我已经把莫博士的儿子痊愈的消息放出去了。同时，我也派人向那些想求得延年益寿的顾客，透露了治愈的方法……”

“好！办得好！”厉老板激动地一拍桌子，双眼因为笑得张狂而眯成了一条缝，“这样一来，我们的‘药就有销路了……”

“可是老板，我们那批药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检测，如今只是证明它可以治好莫博士儿子的病，至于其他功能……”

“怕什么！”厉老板一挥手，打断了属下的顾虑，“干大事就要有敢于冒险的精神！有效自然是最好，如果会有副作用，到时候把锅推给姓莫的那个女人就好了。大家都只会以为是她为了救儿子，才研制这种药，又有谁会知道那只生物是我们亲手送到她手上的呢……”

“可是，老板……要是闹出人命怎么办？”

“人命？在这个世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有多少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把人命视作草芥？战争、灾难、病毒……每年死多少人？你以为这些都是意外吗？不，这些都是由我们人类自己造成的！”男人转过身去，微眯眼睛，“而如今我只是做着大部分人都在做的事情，有什么错？我在乎别人的命，谁在乎我的呢？这地球，你以为我们还能住多久？如果不好好趁机赚他一笔，到时候迁移太空，我们连坐飞船的本钱都没有，到时候，你就和你爱的‘人命一起给这地球陪葬吧……”

属下觉得他老板说得不对，但是，他似乎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算了，都是给别人做事情的，多嘴干什么呢？“好的，老板。”属下转身离开房间。

八

秋去冬来，时间像往常一样，静静地流淌着，波澜不惊，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它的悲喜——哪怕，那些深埋地底下的沉疴被浪頭渐渐冲上海面，即将大白于天下……

“这里是A国新闻平台，本台记者将为您报道B城的天气。”莫博士正在用“精神网”浏览新闻，“昨日，本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这场雪来得突然，也来得迅猛。我们可以看到，房屋、路灯上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极为壮观……我们来看一下拍摄的图片……”

看到图片的那一刹那，莫博士突然觉得手脚发软，水杯从手中滑落下去，“砰”地碎了。

只见在一栋建筑物后面隐约出现几个变异人的影子。它们或长着翅膀，或尖牙利嘴，或长着几块不太明显的红斑……

“师姐，怎么了？”

“小付，我刚刚看到一组图片，里面有变异人……”

“这怎么了吗？常常有一些人为了赚钱心甘情愿去做实验对象——变异人不是经常出现在街头巷尾吗？”

“不，这次不一样！它们的体征特点和我们当初发现的那只生物很像……还有，它们身上，有红斑……”

“什么！它们出现的地点在哪里？”

“XX小学，等等，”莫博士瞬间感到浑身发冷，“这，这不就是小西的那间幼儿园吗？”

“师姐，我想我们得赶紧接小西回来，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九

XX小学。

“小西，你快来啊，我们来这边堆雪人吧！”

“好的，暖暖，你等等我！”

暖暖，小西的同桌，一个扎着双马尾、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子。小西很喜欢和她一起玩，他觉得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暖，跟太阳光一样。

这时候他们正在上户外课，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老师让孩子们自由堆雪人。

“欸，小西，你看这个是什么啊？是别的小朋友堆的雪人吗？”暖暖说着便要用手去触碰。

“啊！”暖暖被吓得瘫倒在地，因为那个雪人突然动了！不，那并不是一个雪人，而是一个怪物——眼睛似兔子，布满了血丝;牙齿似鼠类，又尖又长，似乎还凝固着血迹;耳朵似蝙蝠，又圆又扁;四肢又像鸟类，前肢已经异化成了翅膀，后肢变得粗壮短小;身上还隐约长着不规则的红色斑点！

刚才暖暖之所以会把它误认为雪人，是因为它身上铺着一层积雪，想来是昨晚在这里坐了一夜！

“怪物，你走开！小西，我害怕……”暖暖看着那只怪物逐渐向她走近，但此时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全身动弹不得。

“你，你走开！不，不要伤害暖暖！”落在后面的小西听到哭喊声之后，立刻冲了上来，双手挡在暖暖面前。他的双手双脚止不住发抖，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他要保护身后的那个女孩子！

怪物盯着小西看了好久，眼神里写满了迷茫、挣扎、痛苦……就在小西以为他不动了，要拉着暖暖离开的时候，突然，那个怪物一把扑到他身上。

“啊！”小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好像贴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随即感到无比的疼痛……

“小西！”莫博士和付博士及时赶到。麻醉枪没有击中那个怪物，它趁着大家不注意溜走了。

十

“师姐，我已经检查过了，那怪物的尖牙没有咬到血管，小西只是擦破了点皮。你不要太担心了。”

莫博士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床上的小西，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小付，你说，我是真的做错了吗？”

“师姐，事到如今，追究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解决的办法。”

“是，你说得对！”莫博士帮小西掖了掖被子，转身问道，“那个女孩呢？现在怎么样？”

“受了点惊吓，现在在我实验室里。我已经通知她父母来接她了。”

“好，那……”莫博士还想继续说什么，突然从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声。

十一

只见基地前乌泱泱地挤满了变异人！它们仿佛一股大浪汹涌奔来，誓要将这基地吞入腹中。

“怎么回事？”莫博士急忙问道。

“博士，这些变异人几天前就游荡在街头巷尾，不过那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今天，突然发现好几具尸体，都是血尽而死……”机器人小e回答。

“那它们为什么都跑到我们基地门前？”

“因为，因为据说这些变异人之前服用了和小主人相同的药，它们本来想要延年益寿，却没想到变成这个样子。”小e叹了口气，“而今天那个怪物吸完小主人的血之后，居然又变回正常人了。所以，他们应该是冲着小主人来的。”

“我的天！”莫博士觉得自己要疯了。

“小西受攻击这件事怎么会传播得这么快？”坐在轮椅上的付博士眉头紧皱。

“叮！莫博士快点交出你儿子，不然这些变异人会吸光这座城所有人的血的！”

“叮！莫博士，这些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怪你！是你研制的药出了问题！”

“叮！为什么你的药你儿子吃了没事，其他人却变成了怪物？你是不是想害全城人？”

“叮！快点交出你儿子！”

……

来自四方民众的控告信息源源不断地涌进基地的邮箱里，明晃晃地显示在大屏上！

“见鬼！我根本没有把这个所谓的‘药投入市场，现在这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我，算怎么回事！居然还让我交出小西？开什么玩笑！”莫博士回到操纵台上，“小e，启动全面防御装置和攻击模式！他们要是敢硬闯……”

“师姐，你冷静一点！不能启动攻击模式，他们也是无辜的！”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等着他们把基地攻破，然后让小西被他们咬死吗？”

十二

小西是被噩梦惊醒的。

他又梦到了和妈妈一起去看日出。还是同样的地点，还是熟悉的剧情，只不过，那些汹涌的巨浪向他袭来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了他白天看到的怪物！它们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张牙舞爪地向他迫近……

“不要！”小西被吓得一身冷汗。随即，他听到楼下一阵骚乱声。

他赤着脚往楼下奔去，却无意中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和邮箱里的控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他又像往常一样，趴在窗边，可是这次，他没有看到模糊的景色、也没有看到和太阳一样颜色的树叶。

他看到了一群人不像人、动物不像动物的物种在基地前疯狂地撞击、撕咬、怒吼……它们有的甚至用火烧、用电击、用枪打……

它们的嘶吼声混杂着冬夜里独有的风声，刮过小西的耳膜，钻进小西的心脏，像招魂的咒语，又像魔鬼的笑声……。

小西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一阵恶心袭上心头：“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它们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如果它们真的进来了，妈妈怎么办？付叔叔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拼死保护我的……可是，我不值得啊！”

“如果，如果它们没有进来，它们会不会去伤害别人……”小西一下子想到了暖暖，想到了下午她無力又可怜的呼喊，“不，不可以！”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呢？”小西顿时觉得全身无力，他瘫坐着，晶莹的泪水无声地落在地板上……

十三

“小西，你怎么下来了？脖子还疼不疼？”莫博士没有想到小西会突然醒来，她实在不想让小西看到这一切，“小西乖，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妈妈，我有话和你说。”

“好，你说。”莫博士从来没看到过小西这么认真的神情，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妈妈，你知道吗，我特别特别爱你！虽然不管我生病前，还是生病后，你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陪我看日出，可是，我还是特别特别爱你！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特别幸福，能够成为你的儿子！”

“小西……”莫博士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我一直觉得特别幸福！真的！我从来不觉得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公平，偏偏让我生病。因为，我一直坚信，每一个小朋友都是被上帝爷爷咬过的苹果，他们都有缺陷，但是，他们又都独一无二！我能遇见妈妈，遇见小付叔叔，遇见小e，遇见暖暖，我觉得，我真的特别幸福，哪怕没有活过10岁，我也觉得足够了！”

小西轻轻地吻了妈妈的唇角：“所以，妈妈，如果小西走了，你也不要伤心，小西可能会变成太阳的一部分，一直一直温暖你的！”

莫博士越听越不对劲，她刚想问清楚“走了”是什么意思，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无力：“小西，你干了什么？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要妈妈了吗？妈妈答应你，明天就陪你去……去……”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陷入了沉睡。

小西不管怎么说也是著名医学博士的儿子，虽然从小生病，但也一直学习医学知识。他刚才就去实验室偷了点药，让屋里的人陷入沉睡。这也是，他觉得最好的办法了。

十四

“再见了，妈妈！再见了，这个世界！”小西缓缓地打开了大门，走出去，随即关闭大门。

正好，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缕金光缓缓地推开了旁边的乌云，悠悠地投进小西的心里：“我终于和妈妈一起看日出了……”虽然，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可只是一瞬，眼前的金光便被无尽的黑暗所取代。

失去了理智的变异人一拥而上，小西感到仿佛有千军万马从他身上碾过，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仿佛是溺水的行人，无法呼吸;又似乎有千万只手在撕裂他的身体，他是可口的猎物，每个人都想占为己有……他感觉到他的呼吸正在一丝一丝地变弱，他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模糊……

“妈妈……”在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透过他头顶上的太阳看到了妈妈的面容，瞧，她正在笑呢，笑得真好看。还有小e、付叔叔、暖暖……他们都在对着他微笑，眼神仿佛在说：“小西，我们爱你……”

那个少年最终满足地闭上了眼，那个少年最终没能活到他的第10年。

十五

那一晚噩梦之后，B城仿佛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重新生活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

经过调查，厉老板的所作所为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

莫博士怕师弟等人受到牵连，一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从此告别医学界。她把小西——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葬在一个很安静的海边，自己还在那边建了一幢海景房。

她说：“这样，我就能陪小西每天看日出了……”可是，活着的时候就不能满足的愿望，死去了就能实现吗？这是对死者的抚慰，还是生者的自我安慰？

十六

暖暖和付博士还是会经常来看望小西。

这天，暖暖在海边看望完小西之后，回去的路上，忽然对她妈妈说：“妈妈，你知道吗？在上个世纪有一种生物因为受到人类的疯狂捕杀，所以为了生存下来，便不断进化、不断变强……而现在它们可以活好几百岁呢，它们有的甚至可以进化为人的样子呢！就是身体上还会保留一些它们生物的特点……”

“你是小说看多了吧？”

“才没有呢！我是那天呆在付博士的实验室里，无聊的时候翻到一本书看到的。”

“那可能只是付博士无聊时自己写的小说，你这小脑瓜别乱想了。”

“哦，好吧……”

而此时的付博士，正在一座山顶上，俯瞰着这座被太阳包围的城市。

面朝太阳，他用“精神网”接通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野外探险家。

挂断电话，他突然扯掉了腿上的布，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那一双腿，短小又粗壮，布满了细密的毛发，脚掌上锋利的五爪闪射出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