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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折叠—当代环境设计学科的理论建构

2020-10-28陆天启

设计 2020年19期
关键词:学科交叉环境设计

陆天启

摘要:传统分科治学体系适应了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但在当代社会却也造成了学科间的割裂。环境设计等学科孕育自这一体系,但在当代社会其学科精神应进行一次时代校准,以便完成对这些割裂的适度缝合。传统分科治学体系下设计相关学科在理论建设上形成了时间的折叠,环境设计学科应充分利用好这一折叠红利,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建构出完备的理论体系、凝聚更广泛的共识,从而吸引更多人才汇入学科的建设之中,并在实践中不断聚焦方向,推动环境设计学科的发展。

关键词:环境设计;分科治学;学科交叉;时间折叠;理论建构

中图分类号:J59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069(2020)10-0079-03

Abstract:The traditional branch of science system has adapted to the improvement of the level of human social productivity sinc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but it has alsocaused the division of disciplines in contemporary society.Environmental design and other disciplines are bred from this system,but in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its discipline spirit should be calibrated for the times in order to complete the appropriatesuture of these separations.The design related disciplines under the traditional branch of science system have formed the fold of time in the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The environmental design discipline should make full use of this folding bonus,and further build a complete theoretical system and gather a broader consensus,so as to attract more people to join th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and focus on the direction in practice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environmental design discipline.

Keywords:Environmental design Branch of research Interdisciplinary Time folding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一、分科治學体系的形成与影响

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在其著作《国富论》中提出了著名的论断“分工产生效能”[1],这一对人类经济社会的基本判断精准地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各个行业逐渐出现了行业分化的现象。这股分工与分化的浪潮在教育教学体系中体现得也很明显。

(一)西方国家分科治学的演化脉络

随着工业革命的爆发,自然科学取得长足的发展。1830年,“科学家”这一细分出的角色登上了历史舞台,与从事人文、艺术等领域的“艺术家”相区分,但在当时,后者仍是主流;十九世纪中期,历史、语言、哲学等人文学科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当时的牛津、剑桥等著名大学在学科的分布上也主要集中在古典文学与神学等领域;1847年,美国耶鲁大学创办了谢菲尔德学院,致力于应用化学领域的研究,标志着美国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分化的开始。在这股浪潮中,冲在最前端的是物理学。爱因斯坦、海森堡这一代物理学家们的研究成果常与哲学有着深刻的关联性,但到了二十世纪下半叶,物理学与哲学几乎断绝了联系;继物理学之后,经济学也逐渐从人文学科中剥离出来,成为了更注重定量分析的科学。

(二)中国分科治学的演化脉络

清朝末年,清政府曾派遣考察队出国考察,随后效仿德、法实行“文实分科”。“文”包括历史、文学、地理、外语等;“实”则包括算数、物理等。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就曾反对中学的分科,1912年在蔡元培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民国政府取消了中学的分科并实行通识教育,中学也从四年变为了现在的六年。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面对亟待建设的国家,人才的匮乏成了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于是高等教育开始引入苏联的“专业化”模式。1950年,我国高校间将同类专业进行大合并,成立专业学院,以保证教育体系能适应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为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培养专业人才。本文讨论的“环境设计”专业,其前身“室内装饰(1957年)”专业也正是为了满足当时国家的一批重点工程项目建设需要而设立的[2]。

(三)分科治学的弊端

正如亚当·斯密所预判的,以分科治学为表征的分工体系的确带来了效能的极大提高,人类文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财富的爆发式增长。然而真实的世界远比学科的划分要更加复杂和多元,以至于无论学科划分得多么细密也几乎不可能与人类在真实世界中遇到的多元困境一一对应。因此这种分科治学的弊端或局限也逐渐显现,即:造成了学科间的隔阂甚至撕裂,所谓“隔行如隔山”。并且随着社会的逐渐扁平化以及互联网的兴起,人与人、行业与行业间的合作日益紧密,遇到的问题很多都是全新的,很难依靠传统分科治学中的专业知识进行解决。因此“交叉学科”、“平台性”的学科正在日益受到重视。例如经济学家介入法律的研究,催生了交叉学科—法律经济学;再如,基于健康与STEM(即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这两个当下十分热门的领域,出现了“生物医疗”这一交叉学科;“认知科学”也是一门基于生理学和心理学的交叉学科等。固然,当代环境设计专业创立之初是为了解决具体的、专业的问题,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笔者认为当代环境设计专业的核心要义已经悄然地发生了转变,应当挺身而出,担当起连接、交叉设计相关领域的使命与责任。

二、交叉学科对分科治学体系的缝合

面对日益细化的社会分工,在未来环境设计学科所要担负的使命是艰巨的。有志于投入环境设计学科建设的有识之士应当尽可能扩大自己的认知半径,不自设认知围墙,尽可能地吸收相邻学科的知识为己所用,在学科的发展上也应积极汲取相关学科的发展经验。

(一)来自城市设计专业的启示

近些年来,交叉学科在设计相关学科内部不断涌现。如前文所述,其原因主要在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矛盾的多样性趋势在加强,以往的学科划分很难全面地应对这些新出现的问题。其中“城市设计”学科的出现与蓬勃发展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案例。

“城市设计”在尺度规模上介于“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之间,起到将两者连接起来的桥梁的作用。“城市规划”对一个城市提出宏观的、多维度的整体规划框架与规劃目标,这些目标再通过相对微观的“建筑设计”得以落地。在“城市设计”学科出现之前,这种“落地”的效率、质量以及完整性都是难以保证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两者之间的尺度跨度过大。在这样的背景下,“城市设计”在两者之间起到了很好的过渡作用,帮助规划目标更好地转化为现实[3]。因而在结构上,“城市设计”恰好处在规划、建筑、景观等学科的交叉地带,这就为研究提供了较大的理论张力,为从多个角度并借助不同学科的理论模型进行研究创造了可能性(如图1)。以往的研究经验也证明:学术的交叉地带更容易产生新的、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近几年,国内很多建筑类院校,例如东南大学建筑学院也逐渐开始尝试在本科以及硕士阶段开辟城市设计专业方向。城市设计在实践中有着极大的社会需求,更深度地嵌入了城市规划体系中,虽然目前这种嵌入在许多方面还有待完善,但城市设计学科未来的发展前景无疑是广阔的。

有趣的是城市设计作为一门目前正在蓬勃发展的交叉学科,自身并没有构建出一套完备的核心理论体系,或者说其理论核心无需另起炉灶重新建构,建筑史与城市规划史就可以共同构成其理论基础。这也许是作为一门交叉学科的天然宿命或者至少是大概率会形成的局面。前文提到的一些交叉学科,如“法律经济学”、“生物医疗”、“认知科学”等在自身的理论构建方面也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一特征。因此,对于一门面向未来且注重实践的交叉学科,未必一定需要构建出一套专属于自身的、完备的理论体系,甚至未必要理论先行。笔者认为,这也是环境设计这门学科之所以能在尚未建构起系统的理论体系的情况下还能取得丰硕实践成果的原因之一。

(二)时间折叠

这里引出一个思考模型—“时间折叠”。从生物进化的角度看,相比于经过亿万年的进化而形成的猛兽,原始人类在出现之初可以被视为彼时原始丛林中新兴的“交叉学科”。人类掌握了简单的工具使用技巧后,在冬季来临前,人类就可以更加便利地利用石头等原始工具打死猛兽,并将它们经过亿万年进化得来的毛皮披在身上防寒保暖。对于当时的原始人类而言,这时猛兽就帮助了人类实现了“时间折叠”,即:人类并不需要通过亿万年的时间亲自进化出可以御寒的皮毛,仅需立足于当下,利用现有的工具便可将猛兽的进化成果拿来为己所用。在这一思考模型中,“城市设计”等交叉学科就类似于原始人类。“建筑学”、“城市规划学”以及“风景园林学”等学科近似于被原始人剥了皮的猛兽。而这些学科的理论基础,如建筑史、城市规划史以及园林史等就如同猛兽通过长时间的进化而形成的可以御寒的“毛皮”。“城市设计”学科没有必要亲自演化出可以御寒的毛皮,仅需有针对性地将相邻学科的“毛皮”进行恰当整合,并做合理的运用,就可以很好地支撑自身的发展。当然,前文提到的“分科治学”体系为这些相邻学科优质“毛皮”的出现提供了必要的进化时间与演化环境,这也构成了“分科治学”体系积极的一面。

因此,如前文所述,对于交叉性的、起到弥合作用的专业而言,自身的发展也许并不一定必须要建构起专属于自身的理论体系,将其他相关专业的理论进行集成式的创新同样可以构成自身的理论基础,实现本学科发展在时间上的折叠。换言之,对于交叉学科而言,应该把握住并利用好其他相关学科在分科治学体系下形成的“时间折叠”红利,尽快地跳过理论层面的争论,并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实践,解决社会出现的新问题。

(三)理论构建的现实意义

根据前文的分析,从学科发展与解决社会问题的角度看,环境设计这样的交叉学科未必一定要形成一套完备的理论体系。然而从吸引更多的人汇入环境设计学科、壮大学科队伍进而提高学科社会影响力的角度看,一套完备的、具有针对性的理论体系又显得十分必要。原因在于人类是一个需要建立共识的群体,正如当代最重要的民族主义理论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著作《想象的共同体》中谈到的:民族是一个通过想象被创造出来的共同体[4]。学科同样如此,在这其中,具有专属性的学科理论基础可能是促成这一共同体形成的关键要素之一。风景园林学科近些年之所以能跃升为一级学科,与其背后能梳理出一套相对完备的中国园林史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也直接印证了前述的判断。因此,对于环境设计这样的注重实践的交叉学科而言,相对独立且完备的理论体系其意义更在于其将更有利于汇聚更多人的共识、圈定出社会大众的认知领地。在人才的培养上,有利于吸引更多人才的汇入,壮大学科队伍。笔者认为,幸运的是当代环境设计专业是可以搭建起这样同时具有完备性和靶向性的理论基础的。

三、环境设计学科核心理论的构建

中国的历史因循着史前与先秦、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这样的沿革向前演进,犹如一幅古代长卷,从左向右徐徐铺展开来。沿着这样的横向延展路径,在传统的分科治学体系下我们梳理出了建筑史、园林史、规划史、室内设计史以及艺术史等,这些研究成果也分别构成了相应学科坚实的理论基础。学生在相应专业内的学习路径也大多因循着这样的横向坐标展开。然而历史也许还可纵向地读,例如单独选取魏晋南北朝时期进行历史的纵向剖切,将这一时期的建筑史、规划史、园林史以及艺术史等进行纵向的比较研究,探寻不同学科的背后,在环境观的层面是否存在一条逻辑主线能将它们串联起来,即:无论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城市规划、园林、建筑还是艺术,甚至是室内设计,背后是否都存在着一个这一时期特殊的环境观,这些具象的设计(例如建筑、园林、营城策略等)都受到这个环境观的支配(如图2)。

以此类推,若将每个朝代都进行这样的纵向的剖析、分析和研究,是否都能得出属于每个朝代的、特殊的环境观,这些纷繁复杂的学科只是这个环境观的外化表达,而这样的环境观、或环境设计观才是背后真正的核心要素。将纵向剖析所得到的各个时期的环境观再进行横向的分析,是否又能得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是不是可以建构起环境设计学科的理论基础、或基础之一(如图3)。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命名为《中国环境设计史》或《中国环境观念史》来支撑起学科的理论基础。笔者以为这或许是一条可以一试的探索路径。

还以魏晋南北朝为例,这一时期皇权更迭频繁、社会动荡不安,在特殊的政治结构中催生了魏晋的士族阶层。传统儒学的衰落、玄佛的融合以及老莊“清静无为”思想的传播都促使此时的士族阶层将审美对象投向了广袤的大自然,并开始重新思考人生以及生命本身的价值[5]。此时,士族阶层环境观念的转变主要体现在对待山水的态度上,即从汉代以来的对自然山水的占有转变为了对自然的崇尚。这种环境观念的转变对当时人的觉醒、魏晋清谈之风的盛行都产生了影响。此时的艺术风格也为之一变,从此前的注重实用性与物质性逐渐转变为了对纯粹的精神性与艺术性的追求。在书法上从汉代流行的隶书到魏晋时期草书的盛行就很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特征。甚至在文学领域也受到了这股环境观念转变的影响,例如曹植的《洛神赋》的出现。在城市的营建中,这股环境观念的转变所产生的影响更是有着深刻的体现,在石崇的金谷园与谢灵运庄园的营建思想中就很明显地体现出了这一环境观念转变的特征。石崇对庄园的用心经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对自然的占有的欲望,园林庄园主要为自身休闲享乐之用,通过个人主观的审美志趣对自然环境进行优化与改造,这在当时的士人观念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集中体现了这一时期士人阶层对待自然的态度。后世很多画家均借由古籍描述绘制过金谷园图,可见其影响之大,我们也可以借由后人的描绘大体领略金谷园的风貌。与石崇的金谷园不同,在谢灵运的庄园中可以看到较为明显的对自然的尊重与崇敬。在营建庄园的过程中着力发觉自然环境本身的优势,因地制宜,将自然环境自身的美好展现出来。这集中体现了这一时期士大夫阶层在自然审美志趣上的转变。

由此可见,至少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在艺术、文学、园林营建等分科的背后有一个大致统一的环境观。笔者认为这一环境观对当时的建筑、营城理念是否同样产生了影响是值得进行进一步探讨的。而由环境观念的转变推动建筑或营城策略变革的情况在历史上也并不鲜见,宋朝就是典型的案例。

唐宋之际,城市的模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唐朝城市里的居民区和商业区严格分开。居民区叫“坊”,商业区叫“市”。坊和市的周围筑起高墙,进出要接受盘查,晚上实行“宵禁”。而在宋朝的城市里,居民可以沿街开店,居民区和商业区混合在一起。宵禁也逐渐被取消,很多城市里都有夜市,可以通宵营业。宋代营城策略的变化背后也反映出宋人环境观念的变革。美国著名宋代文学研究专家,斯坦福大学东亚系主任艾朗诺在其著作《美的焦虑》中就认为中国文化在宋代达到了顶峰,并随之出现了士大夫审美趣味转变的现象[6]。具体体现在文人士大夫将游园、赏花以及写词等一些新兴的市民审美活动纳入了自己的生活之中。这是审美趣味的变化,也是士大夫环境观念的开拓。温润、柔性、内敛的环境观与交融、互补、繁荣的城市生态高度契合,其中必然存在着环境观念对营城思想的渗透与影响。其中的肌理也有待我们进行进一步剖析。

结语

分科治学体系与工业革命后人类社会快速提高的生产力水平相适应,但在当代社会却遭遇困境,难以满足多元化的社会需求。固然环境设计专业在形成之初是基于分科治学的体系,意在回应当时具体的社会需求,但在当代社会,“交叉性”与“整合性”应当成为构成其学科核心的题中应有之意。从实践的层面看,环境设计与城市设计等实践属性较强的“交叉学科”,自身理论体系的完备性构建也许并非必须,能充分利用好相邻学科在理论建设中“时间折叠”的红利便足以支撑自身的实践发展。但从汇入更多共识,壮大学科队伍的角度看,一套完备的、具有靶向性的理论体系又有其必要性。中国古代历史沿革中各节点上的建筑历史、城市规划史、景观设计史、室内设计史背后也许存在着一条底层的环境观念史。上述纷繁复杂的设计历史或许只是这种环境观念的一个个具体的外化展现。将这样的环境观念梳理出来也许可以成为环境设计专业的理论基石之一,以便汇聚更多有志之士投入到对环境设计的学科建设中来。

参考文献

[1]   [英]亚当·斯密.国富论[M].河南:河南大学出版社,2020:18

[2]   宋立民.对环境设计专业理论建设的思考[J].设计,2017(7):96-97.

[3]   王建国.城市设计[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93-105.

[4]   [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68.

[5]唐翼明.魏晋清谈[M].北京:天地出版社,2018:43-52

[6]   [美国]艾朗诺.美的焦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8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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